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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王太尉大舍募緣錢 杜七聖狠行續頭法(1)


  九天玄女法多端,要學之時事豁然。
  戒得貪嗔淫欲事,分明世上小神仙。

  話說善王太尉,那日在城外閒遊回歸府中,當日無事,眾人都自散了。次日,官身,私身,閑漢都來唱喏。太尉道:「昨日出城閑走了一日,今日不出去了。只在後花園安排飲酒,教眾人都休散去,且在園裡看戲文耍子。」原來這座花園不止一座亭子,閑玩處甚多。今日來到這座亭子,謂之四望亭。眾人去那亭子裡安排著太尉的飲食。太尉獨自一個坐在亭子上,上自官身、私身,下及跟隨服侍的,各人去施逞本事。正飲酒之間,只聽得那四望亭子的亭柱上一聲響。上至太尉,下至手下的人,都吃一驚。看時,不知是什人,打這一個彈子來花園裡。太尉道:「叵耐這廝,早是打在亭柱上。若打著我時,卻不厲害。」叫眾人看是誰人打入來的。

  眾人望亭外看時,老大一座花園,周圍牆垣又高,如何打得入來。正說之間,只見那彈子滾在那亭子地上,托托地跳了幾跳,一似碾線兒也似團團地,轉轉千百遭。太尉道:「卻不作怪!」只見一聲響,爆出一個小的人兒來。初時小,被凡風一吹,遂漸漸長大,變做一個六尺長的和尚,身披烈火袈裟,耳墜金環。太尉並眾人見了,都吃一驚。只見那和尚走向前來,看著太尉道:「拜揖!」太尉見了,口中不說,心下思量道:「好個僧家,不可慢他。」抬起身來還禮,問道:「聖僧因何至此?」和尚道:「貧僧是代州雁門縣,五臺山,文殊院行腳僧。特來拜見太尉,欲求一齋。」

  這太尉從來敬重佛法,時常拜禮三寶,見了這般的和尚來求齋,又來得蹺蹊,如何不喜歡。太尉教請坐。和尚對了太尉坐下,道:「有妨太尉飲宴。」太尉命廚下一面辦齋,向著和尚道:「吾師肯相伴先飲數杯酒麼?」和尚得:「多感!」面前鋪下一應玩器食饌等物,盡是御賜金杯金盤。

  和尚道:「有心齋,這等小盞如何吃得貧僧快活。」太尉見說,即時叫一個大金鐘來,放在和尚面前。太尉只是盞子吃,和尚用大鐘子吃。太尉只顧斟酒,和尚也不推卻。

  吃上三十來大金鐘,太尉歡喜道:「不是聖僧,如何吃得許多酒!」廚下稟道:「素食辦了。」太尉道:「齋食既完,請吾師齋。」教搬將來,放在和尚面前。太尉面前些少相陪。和尚見了素食,拿起來吃,不放下碗和筯。太尉叫從人入去添來。這和尚,飯來,羹來,酒來,盡數盡吃,叫供給的做手腳不迭。手下人都呆了。太尉見他吃得,也呆了,道:「這個和尚必是聖僧,吃酒吃食,不知吃下向那裡去了。」只見他放下碗和筯,手下人道:「慚愧,也有吃了的日子。」和尚道:「總飽了。」

  收拾過齋器,點將茶來,茶罷,和尚起身謝了太尉。太尉喜歡道:「吾師!粗齋不必致謝。敢問吾師齋罷往什處去?」和尚道:「貧僧乃是五臺山文殊院化主長老法旨,教貧僧來募緣。文殊院山門崩損,得用三千貫錢修蓋山門。貧僧今日遭際太尉蒙賜一齋。太尉若捨得三千貫錢,成就這山門盛事,願太尉增福延壽,廣植福田。」太尉道:「這是小緣事,不知吾師幾時來勾疏?」

  和尚道:「不必勾疏便得更好,山門多幸。」太尉道:「吾師!我把金銀與你如何?」和尚道:「把金銀與貧僧,不便去買料物。若得三千貫銅錢甚好。」太尉暗笑道:「吾師!你獨自一個在這裡,三千貫銅錢也須得許多人搬挑?」和尚道:「告太尉!貧僧自有道理。」

  太尉即時叫主管開庫,教官身、私身、虞候輪番去搬銅錢來,堆在亭子外地上。一百貫一堆,共三十堆。太尉道:「吾師!三千貫銅錢在這裡。路途遙遠,要使許多人夫腳錢,怎的能夠得到五臺山?」和尚道:「不妨!」起身下亭子,謝了太尉喜舍:「不須太尉費力,貧僧自有人夫挑去。」袖中取出一卷經來,太尉口中不道,心下思量,且看他怎的。和尚道:「僧家佛法甚大。」自把經卷自誦一遍,叫一行人且開。只見那和尚眨眼把那卷經去虛空中打一撒,變成一條金橋。

  那和尚空中招手,叫道:「五臺山眾行者、火工、人夫!我向善王太尉抄化得三千貫銅錢。你眾人可來搬去則個。」無移時,只見空中橋上,眾行者並火工、人夫滾滾攘攘下來,都到四望亭下,將這三千貫銅錢,馱的馱,挑的挑,搬的搬。交叉往復,刹時間都運了去。

  和尚向前道:「感謝太尉賜了齋,又喜舍三千貫錢。異日如到五臺山,貧僧當會眾僧,撞鐘敲鼓,幢幡寶蓋,接引太尉。貧僧歸五臺山去也。」

  和尚與太尉相辭了,也走上那金橋去。漸漸的去得遠不見了。空中起一陣風,那金橋依舊化作一卷經典,隨風吹入空中去了。太尉甚是喜歡,叫從人焚香禮拜,道:「小官齋僧佈施五十餘年,今就遇得這一個聖僧羅漢。」那時眾人就來到,就與太尉賀喜,後人詩雲:

  佈施空門種福田,片言曾不吝三千。
  長安多少饑寒者,何不分些救命錢。

  自此,善王太尉一家,人人都稱讚聖僧彈子和尚,把彈子和尚一個名頭,霎時傳播京師,並不知有舊名蛋子二字。

  當日無事,次日是上值日期。太尉早起梳洗,廳下只應人從跟隨,直到內前下入來。太尉當日卻來得早些個,往外待班閣子前過,遇著一官人相揖。這官人正是開封府包待制。這包待制自從治了開封府,那一府百姓無不喜歡。因見他:

  平生正直,稟性賢明。常懷忠孝之心,每存慈仁之念。戶口增,田野辟,黎民頌德滿街衢;詞訟減,盜賊潛,父老謳歌喧市井。攀轅截蹬,名標青史播千年;勒石鐫碑,聲振黃堂傳萬古。果然是慷慨文章欺李杜,賢良方正勝龔黃。

  當日包待制伺候早朝,見了太尉請少坐。太尉是個正直的人,待制是個清廉的官,彼此耳內各聞清德。雖然太尉是個中貴人,心裡喜歡這包待制,包待制亦喜歡這王太尉。兩個在閣子裡坐下。太尉道:「凡為人在世,善惡皆有報應。」包待制道:「包某受職亦如,包某在開封府時,斷了多少公事,那犯事的人,必待斷治,方能改過遷善。比如太尉平常好善,不知有什報應?」

  王太尉道:「且不說別事,如王某昨日在後花園亭子上賞玩。從空打下一個彈,彈子內爆出一個聖僧來,口稱是五臺山文殊院化主,問某求齋。某齋了他,又問某化三千貫銅錢。不使一個人搬去,把經一卷空中打一撒,化成一座金橋。叫下五臺山行者、火工、人夫,無片時,都搬了去。和尚也上金橋去了。凡間豈無諸佛羅漢!王某一世齋僧供佛,果然有此感應。」包待制道:「難得難得。」雖然是恁般順口答應,口中不道,心下思量:這件事又作怪,世上那有此理?漸漸天已曉,文武俱入內,朝罷,百官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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