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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胡員外喜逢仙畫 張院君怒產妖胎(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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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見他沉吟,便道:「員外如若不信,且留畫在此。今夜試看,明日來領當價。」員外道:「我師恁地說,必非謬言。敢問我師尊姓?」先生道:「貧道姓張,名鸞,別號沖霄處士。」員外點著頭,即同先生出來,教主管:「當與這張先生去罷。」主管道:「日後不來贖時,卻不幹小人事。」員外道:「不要你管。只去簿子上注下一筆,說我自當的便了。」員外一面請先生吃齋,就將畫收在袖子裡,卻與先生同入後堂裡坐定吃齋罷。員外送先生出來,主管兌足了五十兩白銀交付先生,先生作別自去。不在話下。 員外在家受了媽媽的束縛,等閒女子,也不得近身。況且說是個仙女,妖嬈美貌,是生平不曾見面的,如何不魂搖洛浦,神蕩陽臺。當日巴不能夠一拳把白日打落,譙樓上立地催他起鼓。正是:眼望捷旌旗,耳聽好消息。未到天晚,先教當值的打掃書院,安排香爐、燭臺、茶架、湯罐之類,預思量定下一個計策,向媽媽說道:「我有些帳目不曾明白,今夜要到書院中細去算清,快催晚飯來吃。」媽媽信之不疑,真個的早早收拾晚飯,兩口兒吃罷。員外道:「媽媽你先請歇息,我去去便來。」不覺樓頭鼓響,寺內鐘鳴,已是初更時分。但見: 十字街,漸收人影。九霄雲,暗鎖山光。八方行旅,向東家各隊分棲。七點明星,看北斗高垂半側。六博喧呼月下,無非狎客酒人。五經勤誦燈前,盡是才人學士。四面鼓聲催夜色,三分寒氣透重幃。兩支畫燭香閨靜,一點禪燈佛院清。 胡員外逕到書院,推開風窗,走進書院裡面。吩咐當值的道:「你們出去外面伺候。」回身把風窗門關上,點得燈明瞭,壁爐上湯罐內沸沸的滾了。員外打些上號龍團餅兒,放在罐內。燒一爐香,點起兩支燭來。取過畫叉,把畫掛起,真是個摘得落的妖嬈美人。員外咳嗽一聲,就桌子上彈三彈,只見就桌子邊,微微起一陣風。這一陣風。真個是: 善聚庭前草,能開水上萍。動簾深有意,滅燭太無情。古寺傳鐘響,高樓送鼓聲。惟聞千樹吼,不見半分形。 風過處,只見那畫上美人,歷歷的一跳,跳在桌子上。一跳,跳在地上。這女子從頭到腳,五尺三寸身材,生得如花似玉,美不可言。正是: 添一指太長,減一指太短。施朱太紅,傅粉太白。不施脂粉天然態,縱有丹青畫不成。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 只見那女子覷著員外,深深的道個萬福。那員外急忙回了禮。去壁爐上湯罐內,傾一盞茶遞與那女子,自又傾一盞奉陪吃。茶罷,盞托歸台,不曾道甚麼。那女子一陣風過,依然又在畫上去了。員外不勝之喜,道:「這畫果然有靈。如今初次,只莫纏他。等待第二遍,細細與他扳話不遲。」當時把畫軸自家卷起,叫當值的來收拾了傢伙,員外自回寢室歇息。不在話下。 到第二日,又說要去算帳,忙忙的催取晚飯吃了,又到書房中來。卻說張院君私想道:「員外昨夜管帳,今夜又算帳,我不信有許多賬算。既然有賬算時,日裡工夫丟向那裡去?卻到夜間恁般忙迫!」事有可疑,不免叫丫鬟提個行燈在前,媽媽在後逕到書院邊。近風窗聽得一似有婦人女子聲音在內。媽媽輕輕的走到風窗邊,將小拇指頭蘸些口唾,去紙窗上輕輕的印一個眼兒。偷眼一觀,見一個女子與員外對坐面說話。這媽媽兩條忿氣從腳板底直貫頭頂門上,心中一把無名火,高了三千丈,按捺不下,便舒著手,推開風窗門,打入書院裡來。員外吃了一驚,起身道:「媽媽做什麼?」 那媽媽氣做一團,道:「做什麼,老乞丐,老無知,做得好事!你這老沒廉恥,連連兩夜,只推算帳,卻在這裡做不仁不義之勾當。這沒來歷的歪行貨,那個勾引來的,你快快說!」正鬧裡,那女子一陣風過處已自上畫去了。那媽媽氣忿忿的喚:「梅香,來,與我尋將出來!教你不要慌。」員外口中不言,心下思量道:「你便把這書院顛倒翻將轉來,也沒尋處。」那媽媽尋不見這個女子,氣做一堆。猛抬頭一看,看見壁上掛著幅美女,媽媽用手一扯扯將下來,便去燈上一燒,燒著丟在地上。員外見媽媽盛怒之下,不敢來奪。那畫烘烘地燒著,紙灰起地上團團的轉,看看旋到媽媽腳邊來。媽媽怕燒了衣服,退後兩步,只見那紙灰看著媽媽口裡只一湧出來,那媽媽大叫一聲,驀然倒地。有詩為證: 傳神偶入風流譜,帶焰還歸離恨天。 只為妖跡消不盡,重來火宅作姻緣。 胡員外慌了手腳,便教丫鬟相幫扶起來,坐在地上,去湯罐內傾些湯,將媽媽灌醒。扶將起來,交椅上坐定。媽媽又罵道:「老無知,做得好事!喚養娘扶我去臥房中將息。」媽媽睡到半夜光景,自覺身子有些不快,自此之後,只見媽媽眉低眼慢,乳脹腹高,身中有孕。胡員外甚是歡喜,卻有兩件事,心中不樂。一來可惜這軸仙畫,被媽媽燒了,再不得會仙女之面。一來恐日後那先生來取贖,怎得這畫還他。不在話下。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經一年光景,媽媽將及分娩。員外去家堂面前燒香許願。只聽得門首有人熱鬧,當值的報員外道:「前番當畫的先生在門前。」胡員外聽了,吃了一個蹬心拳,只得出來迎接道:「我師,又得一年光景不會,不敢告訴,今日我房下正在坐草之際,有緣得我師到來。」只見那先生呵呵大笑道:「媽媽今日有難,貧道有些藥在此。」就于荊筐籃內,取出一個葫蘆兒來,傾出一丸紅藥,遞與員外,教將去用淨水吞下,即時就得分娩。員外收了藥,留先生吃齋。 先生道:「今日宅內忙迫,不敢相煩。改日卻來拜賀擾齋!」說罷,作別而去,亦不提起贖畫之事。且不說先生,卻說員外將藥與媽媽吃了,無移時,生下一個女兒來,員外甚是歡喜。老穩婆收了,不免做三朝湯同百歲,一周取個小名因是紙灰湧起,腹懷有孕,因此取名叫做湧兒。後來又嫌湧字不好,改做永字。 時光迅速,不覺永兒長成七歲。生得十分清秀,素臉黑髮,明眸皓齒,如觀音座龍女一般。他夫妻兩口兒,愛惜他如掌中之珠,櫝中之玉。員外請下一個教授在家,教永兒讀書。這教授姓陳名善,為人忠厚老成,是個積年句讀之師。員外請得到家,夫妻兩口兒,好生敬重。正是:雖說慈親護嬌女,喜逢賢主對佳賓。這段話且擱過一邊。 再說雷太監自那日不見了新娘,差人四下尋訪,並無蹤跡。只恐張鸞發惡,著實賠禮奉承。張鸞已知不幹雷家之事,樂得受他恭敬。只為丁丞相諂佞,與皇太子不甚投機。真宗皇帝晚年,又得了個風疾,不能視朝。所以雷太監雖十分有心要引薦張鸞,無處用力。張鸞又聽了小妖魂一番鬼話,況且胡員外家見在投胎生女,眼見得有幾分靈驗,把自己進身一節,也不甚要緊。只將淑景園做個下處,在東京城內城外散淡遨遊。一來要尋訪聖姑姑相會,二來要看取胡員外女兒下落。 光陰似箭,不覺到了景德元年。真宗皇帝晏駕,皇太子登基,是為仁宗皇希。因委雷允恭管造山陵,誤移皇堂於絕地,被學士王曾劾奏,併發丁丞相內外交結許多惡跡。仁宗龍顏大怒,將丁謂貶去遠州司戶參軍。雷允恭即時處斬,抄沒家私,連淑景園都沒入做了官產。張鸞因在這園中住久,怕有是非干涉,預先脫身遠去,浪跡江湖。 忽一日,游至山東濮州地方。其時四月節氣,正值亢旱。各縣都出榜廣召法師祈禱,無驗。聞得有個女道姑,在博平縣揭榜建壇,刻期禱雨。張鸞心下思想道:「這一定是聖姑姑了,我且去看個動靜!」拽開腳步,逕投博平縣來。正是: 久旱管教逢甘雨,慢雲他鄉遇故知。 畢竟張鸞這一去,就遇著聖姑姑否?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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