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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老狐精挑燈論法 癡道士感月傷懷(1)


  千般算計心如渴,不是姻緣總迂闊。
  無心栽柳柳成蔭,著意栽花花不活。

  話說蛋子和尚與聖姑姑認做前世的骨肉,何等荒唐!老嬤嬤與女陪堂偏認做真事,回去報與楊春夫妻知道。他夫婦也只說奇異而已,並不疑其妄也。向來聖姑姑在淨室中,原是一個獨住。因這幾日啟建道場,楊奶奶撥幾個丫鬟養娘,到彼答應。蛋子和尚見左右有人,不敢細談,只問:「那梵字金經是甚樣體制,聖姑如何識得?」婆子自誇曾遇異人,受過一十六樣天書。龍章鳳篆,無有不識。那梵書出自天竺,是佛門中之一體。當先大藏真經都是梵書,陳玄奘與鳩摩羅什等譯過,換了唐字唐音,方有今本。至今名山古刹,還有梵本留傳得在。

  蛋子和尚道:「劣弟也遇個異人,傳與二十四紙異樣文書。把與人看,一字不識。今帶得一紙在此,請聖姑姑看是甚樣說話?」婆子道:「願借一觀。」蛋子和尚預先抽出一幅另放著,當下在包裹中取出,展開放在桌上。婆子一見了大驚,假說道:「這又是海外異國字體,我也不識。」一眼瞅著蛋子和尚。和尚會意,連忙收折,依舊包過。

  晚齋後,只見園公引著院子到來,氈包內取出新布直裰一件,新布夾被一條,道:「老爺聞得菩薩遇了前世的兄弟,也是奇緣。這兩件粗物,送與長老,權表薄意。明早自來相見。」婆子與和尚同聲稱謝。院子又吩咐園公教打掃前堂耳房內,與這長老做臥房。和尚將所送直裰、夾被和包裹,上一手抱著,取了棍棒,也隨著院子出來,就在耳房中安歇。心下想道:「那婆子瞅我一眼,必有緣故。欲待等個更深,再闖入淨室去問他,又恐被服侍的人看見,不是個理。」左思右想,懷疑不決。

  看看黃昏以後,聽得遠遠石磬三聲,料是淨室中安置的常規了。步出耳房,悄悄的直到佛堂之中。只見冷冷清清一盞琉璃燈火,半明不滅。佛堂後一帶就是淨室,兩扇門兒緊緊閉著。側耳聽時,裡面並沒聲響,放心不下,徘徊了半個時辰,才轉步出來。只見佛堂中燈火,暗而複明,聖姑姑倒在外面走動,叫聲:「賢弟那裡去來?」蛋子和尚吃了一驚,想著這婆子果非常人。拱手答應道:「正來尋聖姑姑請教。」婆子道:「方才所言二十四紙,都借一觀。」

  蛋子和尚不敢隱瞞:「其實都在此。」婆子道:「此乃九天秘法,雷文雲篆,賢弟從那裡得來?」蛋子和尚見他說著了,便將白雲洞三番求道之事,及夢中神語的事敘過。婆子又將夢會則天皇後一段說話述了。合掌曰:「謝天謝地!遇蛋而明,今日方得明白也,此書非賢弟不能取,非我不能識。彼此各無隱蔽,同修至道,以應奇征。」當時取下琉璃燈火放在地上。蛋子和尚在耳房中,抱進包裹,就蒲團上打開,取出天書二十四紙,遞與婆子。兩個席地而坐,婆子從頭至尾,揭了一遍,道:「此書名如意寶冊,乃七十二地煞變法。還有三十六天罡變,如何不取將來?」

  蛋子和尚道:「兩壁都曾摹過,只左壁一十三張紙,半字全無。」婆子歎道:「緣也!命也!」蛋子和尚道:「天罡與地煞,有何分別?」婆子道:「天陽,地陰;天虛,地實;天尊,地卑;天簡,地煩。地煞法成,但能役使一切有情有形之物,只盡著人世間的變化,終未免為天數所囿。若天罡法成,神遊天府,名壓仙班,雖上帝亦不得而制之矣!」蛋子和尚道:「一般能驅神役鬼麼?」婆子道:「神鬼亦有情之物,如何不能!」

  蛋子和尚道:「天罡想亦只如此。聖姑既未經目,何以知其勝於地煞也?」婆子道:「天能包地,地不能包天。據今第十六條為壺天法,壺中之天,非天上之天,此不過遁甲縮地之意。第七十二條為地仙法,不曰天仙,而曰地仙,以此度之,其不如天罡明矣。雖如此說,神通亦非小可。你我今日得遇,乃非常之福!」

  蛋子和尚道:「地煞變化,這二十四紙已完全否?」婆子道:「完全了。」蛋子和尚道:「後面尚有一段字,未曾摹得,又不知何法?」婆子道:「正語已完,餘亦不必問之矣。」蛋子和尚道:「前面有許多大字,何也?」婆子道:「此乃七十二法作用之符,非字也。」

  蛋子和尚道:「符前先有數十行字,又不在七十二條數內,何也?」婆子道:「凡修煉此法,必先立壇召將,此乃總要之語。」蛋子和尚自來做夢,到此方才大醒。不覺下跪磕頭道:「劣弟若不遇聖姑指教,枉費三番辛苦,如璞不知雕,蚌不知剖。何所用之哉?今日千萬挈帶同行修煉則個。」

  婆子雙手扶起道:「此自然之理,何用叮嚀!但修煉之事,說時只一句,做時不容易。第一要擇地。地須極寬敞,又極幽僻,雞犬不聞,人跡罕到,方能秘密。使神鬼往來而無礙。第二要聚財。如修煉之時,經年累月,供給須是完備。這還是小可,其合用東西,如五金百貨,諸品藥料,各項傢伙,必須無物不備,臨時便於取用也。費得若干錢物,非千金不可。第三要齊心。假如兩人同去學道,其心不齊,一人中道而廢,那一人也做不得事了。」

  蛋子和尚聽說,流淚起來道:「我千般辛苦,弄得天書到手,萬分僥倖。求得聖姑見面,不指望做天仙,便做一日地仙,死也晦目。據聖姑說起,第三件齊心,不難。第一件擇地,或入深山窮穀,還有幽僻之所。則這第二件聚財,不做官、不做盜,這千金從何而來?多管又是個畫餅充饑,望梅止渴了!」婆子道:「且莫慌,俗語雲:一客不煩二主。等這裡做過圓滿功德,少不得這個東道,仍要在楊巡檢身上設處。」

  蛋子和尚合掌禮道:「全仗聖姑提挈!」直起腰來,早已不見了那婆子。蛋子和尚把眼睛一擦,四圍價看道:「莫不做夢麼?」又到淨室門首看時,寂然如故。想起許多說話,一句句有條有理,方省得婆子原有術法。他要攝去這二十四張天書,獨擅其美,亦有何難,明明收放我處,所以安我之心,聖姑真異人,不可及也。

  當下將天書收拾,依舊包好,仍入包裹。就把琉璃燈就扯起高掛,提了包裹,複身往耳房內安歇去訖。有詩為證:

  琉璃一盞光不滅,蒲團細論神仙訣。
  千金仍欲費東家,法成不把東家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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