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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得道法蛋僧訪師 遇天書聖姑認弟(2)


  話說蛋子和尚行至宛丘內鄉縣,此時五月中旬,天氣炎熱。想著得把扇兒用用才好,走不多步恰好見個扇鋪。那時折疊扇還未興,鋪中賣的是五般扇子。那五般?是:紙絹團扇、黑白羽扇、細篾兜扇、蒲扇、蕉扇。蛋子和尚道羽扇倒好,只是寫不得字,團扇又不像出家人手中執的,買柄細篾兜扇,寫個訪聖姑三字在上,倘或路途之間遇個曉得來歷的,也好指引。走上街頭,叫聲店倌取兜扇來看,揀選一柄中意的,講就五分銀子買了。

  原來這店面後半間設個小座三啟,排下一張桌兒。幾把椅兒。靠桌處是個半窗,窗外小小天井,種幾竿瘦竹。桌上擺得有筆硯之類,蛋子和尚一眼瞧見了,便道:「有心辱惱寶店,告借筆硯一用。」店倌道:「主人不在,外面但用不妨。」慌忙取出放在店櫃上,蛋子和尚才磨下墨,還未曾動筆,只聽得裡面一聲:「誰取了筆硯去?」店倌答應道:「有個長老在此,借來寫個字,就拿來了。」便對和尚道:「快寫罷,主人出來了。」

  說聲未絕,只見裡面走出個人來,頭裹萬字頭巾,身穿單褂兒。看見和尚扇上寫著「訪聖姑」三字,拱一拱手便問:「長老那裡來,要訪聖姑怎的?」蛋子和尚道:「貧僧是泗州城迎暉寺來的,聞得聖姑廣有道行,特地訪他。」那人道:「泗州城是嶺南地方,這般遠處也曉得聖姑哩。」

  蛋子和尚暗暗裡驚呀道:「果然有個聖姑了。」便問:「施主會過聖姑麼?」那人道:「曾會過來。」蛋子和尚:「現今在何處?有煩施主指引。」那人道:「且請到裡面坐下,容某細講。」蛋子和尚走進坐啟,那人又道:「熱天恕無禮了,請坐,某去潑杯茶與長老吃。」那人進去了。蛋子和尚見桌有幾冊雜書,內一本是破損不完的,偶然取看其書名「抱樸子」,內一條雲:

  丹水出丹魚,先夏至十日夜伺之,魚皆浮水,赤光如火。取其血塗足,可步行水上不溺。

  蛋子和尚道:「這內鄉縣有個菊潭,又有個丹水。只聞得菊潭兩岸都是天生甘菊,飲此水者多壽。卻不知丹水又產此異物,早得此法,怎要遭羅家畈落水之苦。」正思想間,只見那人自家拿個託盤,盤中放著兩碗泡茶,放在桌上道:「長老請茶。」蛋子和尚道:「相擾不當。」

  兩下坐了吃茶。那人開口道:「在下姓秦,單諱個恒字。去年往華陰縣西嶽華山進香,聞得街坊上人多說道:「本縣楊巡檢家,供養著活佛。在那裡,叫做聖姑姑。」我問他:「他怎見得是活佛?」他說:「楊巡檢家請得焚字金經,無別人識得,只有聖姑姑能說。楊巡檢敬之如神,供養在西園。」合縣的人多多少少去拜他為師,在下也去隨喜了兩番。後來因四處聞名,人越去得多了,便閉關不接外人。如今聞得還在那邊,算來住個一年有餘了。」

  蛋子和尚道:「他單識得梵字,還別有甚麼道法麼?」秦恒道:「聞得也有些異處,能整月不食,也不饑餓。又時常與菩薩們往來,我們卻不曾試他。」

  蛋子和尚道:「施主親見過聖姑,是甚麼模樣?」秦恒道:「也只是個老婆婆。但神氣不同,像有些仙風道骨。長老此去,只怕還未出關,不能相見。倘相見時,乞道賤諱,說不日又來參謁。」蛋子和尚道:「當得,當得。」

  謝了擾茶,當下問了華陰縣路徑作別去了。尋至菊潭邊,果然一潭清水。蛋子和尚道:「雖不是菊花時候,不可當面錯過。」將手捧水來吃了幾口,脫得赤膊,又洗了個浴,穿了衣服,問路到丹水那邊去。

  這一年是閏七月,該六月初二日夏至,此時五月二十一日了。蛋子和尚記得分明,坐在近處草宿一晚。到二十二日恰好是夏至前十日了,蛋子和尚來到水邊,見是一條大河,問著土人方知原是個通渠,只這二三裡河面內所出之魚都帶紅色,更不雜亂,所以喚做丹水,可見水族也有個界限,此乃造化之奇也。因這丹魚又少又小,又不中吃,所以丹水中絕沒個打魚的船兒。

  蛋子和尚特地往下流頭,雇個小小漁船,移來住下。多買些酒食和漁翁同吃,對他說道:「今夜要煩你下個網,取得幾個丹魚時,我教你個戲法作耍。」漁翁道:「甚麼樣戲法?」蛋子和尚道:「取這丹魚的血塗在腳底上,念個咒語,呵口氣往水面上行走,如履陸地。」漁翁道:「此法惟我漁家切用,千萬傳這口訣與我。」

  蛋子和尚道:「若有了魚,傳你卻容易。」漁翁乘著酒興,忙去艄頭取網。漁婆見他醉了,不肯與他,兩人廝鬧了一場,奪得網來,整理停當,便要撒將下去,蛋子和尚道:「且住。我還有個咒語,停一會兒等魚自浮水,方可取之。」兩個人且在船上敘些閒話,漁翁帶醉不覺睡去了。蛋子和尚眼睜睜看著水面,亦聞得游泳唼哺之聲,並不見有赤光。候至夜深,月從東起,照見水面果然魚皆浮起,那丹魚映著月光,其色如火。

  蛋子和尚急急的喚醒了漁翁,那漁翁醉還未醒,呼麼喝六的望空打下一網,拿不多幾個小魚兒。再下網時,魚多驚散了。共取得十來尾,殺起來血又不多。蛋子和尚心下想道:「有心使這遍乖了,且把漁翁來試一試。若有驗,下年來多取些備用也未遲。」教漁翁舒過雙腳來,把些魚血塗在那腳心裡,口中假做念咒,呵口氣喝聲:「疾!」叫漁翁下水快走。那漁翁老實,真個望水面雙腳跳下,撲通的一聲沒頭沉下。漁婆在艄頭看見,叫起屈來。

  蛋子和尚也著忙了,把船上木板竹篙亂撇下水去。喜得漁翁識水性的,在船頭下水,卻在船艄上爬起。老夫妻兩口纏住蛋子和尚,絮聒個不了不休。蛋子和尚無言回答,只得招個不是,情願賠禮。到次日天明包裹中取出一墜銀子,約有二錢重,與他買酒吃壓驚,方才罷手放和尚起岸,那漁船自去了。

  蛋子和尚歎口氣道:「古人雲:「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世上傳留法術都只捕風捉影,有假無真,即是白雲洞天書,雖是三番親到,方信其為真,然未曾辨識試驗,尚不知其何如也。」只因蛋子和尚好奇太過,求真太急,偶見「抱樸子」書上有這一段話便要試他,及至不驗,連白雲洞天書都疑心起來了。有詩為證:

  世間戲法本無真,載籍傳來也哄人。
  何事癡僧偏易信,漁翁落得壓驚銀。

  又有人駁這首詩道古人之言定然有據,人自不得其傳,不可直謂其妄也。詩曰:

  世間變幻盡多奇,抱朴傳來未必虛。
  自是奉行無秘訣,見今丹水出丹魚。

  蛋子和尚見天氣炎熱,因過秋林見其泉石秀麗,心下喜歡道:「據秦恒所言,聖姑閉關,未必便能相見,莫等到那邊時進退兩難,我且住過六月,等秋涼走路未遲。」這山寺中和尚們見他扇上訪聖姑三字,也有不曉得的,絮絮叨叨的盤問他,也有曉得的道便是華陰縣那個老婆子。蛋子和尚聽見僧眾聞名,一發放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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