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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慈長老單求大士簽 蛋和尚一盜袁公法(2)


  再說老道自收了這小廝,愛如己子。早晚調些糕湯喂他,因不便當,就把些粥飯放他口裡,這小廝也咽下了,又沒病痛。自此老道每日的省粥省飯,養這孩子。過了三五個月,外人都知道寺裡老和尚在菜園裡拾個小孩兒,交與劉狗兒養著,把做個新聞傳說。

  東鄰的朱大伯聞著這句話,暗想道:「菜園裡那有什麼孩子拾得?莫不是鵝蛋中抱出來的這個怪物,老和尚沒有安排殺他,撫養在那裡。當時因壞了我一窠雞兒,曾許下賠我幾鬥麥,不見把來與我,我如今只說少了麥種,與他借些麥子做種,只當提醒他一般,料他也難回我。順便就去看那孩子是什麼模樣,是那怪物也不是。」

  當下朱大伯取個叉袋子,拿著走進寺來。正遇見慈長老在廊下門檻上坐著,手中拈個針兒在那裡縫補那破褊衫。朱大伯道:「老師太,多時不見了。」

  慈長老一見了朱大伯便想起舊話來,慌忙放下褊衫,起身問訊,道:「老僧許你的麥子還不曾相送。」朱大伯道:「怎說這話。老漢不是來與老師太討債的,自家藏下些做種的舊麥子被一起親眷到我家住下了幾日,都吃去了。少了麥種,只得與老師太借些去。待來年種出麥來,做饃饃送老師太吃。」

  慈長老道:「我許下了少不得送你的,那論你有麥種沒有麥種。你且回去,一時間我叫人送來。」朱大伯道:「不消送得,老漢帶來有叉袋在這裡。若方便時,老漢自家背去罷。」說罷,便把叉袋子提起與慈長老看。慈長老接得在手,便道:「既如此,你且在這廊下暫住。等老僧進去取來與你。」

  朱大伯道:「老漢還要尋劉狗兒說句閒話。」慈長老恐怕這老兒進去,看見了小孩兒,口嘴不好,講出什麼是非來,便道:「狗兒在園上鋤地哩。待老僧喚他出來罷。」

  慈長老左手拿著叉袋,右手去檻上檢起這件補不完的破褊衫也放在左臂上,對裡頭便走。朱大伯劈腳也跟隨進來,慈長老著了急,連忙閉門,已被老兒踹進一隻腳來了。慈長老焦廊燥道:「這裡禪堂僧院,你俗人家沒事也進來做甚。只不過要幾鬥麥子,我又不是不捨得與你,教你廊下等一時兒,你卻不依我說。」

  朱大伯扯開了口,笑嘻嘻的道:「老漢聞得劉狗兒領下個小廝,要去認一認,看他是胎生卵生。」慈長老聽得卵生二字,說著了筋節,面皮通紅,發作道:「你這老兒也好笑,胎生卵生幹你屁事。他自在路上拾來一個小廝,初時便有二尺多長了,難道卵生是大鵬裡頭抱出來的?你瞧他怎的。終不然看中了意,認做你家的孫兒去罷。」便把叉袋子撇在地下,又道:

  「你既要認你孫兒,我也沒氣力與你擔麥子。」朱大伯見慈長老發怒,便道:「不要我看這小廝便罷了,直得恁地變臉。只怕這野種子,做不成你徒子徒孫哩。」拾起叉袋子,抖一抖抱著,轉身便走。慈長老道:「不要麥子也由得你。難道教老僧央你帶去不成。」冷笑一聲,把門閉了。

  朱大伯走出寺門,口裡喃喃的道:「再沒見這樣個出家人,許多年紀,火性兀自不退。便問得這句胎生卵生,也只當取笑,你便著了忙,發出許多說話,好不扯淡。」眾鄰舍見朱大伯氣憤憤的從寺中出來,便問道:「大伯你討什麼東西不肯,直得如此著惱?」

  朱大伯道:「告訴你也話長哩。去年冬下,這慈長老拿個鵝蛋,說到我家來趁我母雞抱卵,也放做一窠兒抱著。誰知蛋裡,抱出一個六七寸長的小孩子。」鄰舍道:「有這等事!」

  朱大伯道:「便是說也不信。抱出小孩子還不打緊,把這母雞也死了。這一窠雞卵也都沒用了。我去叫那長老來看,長老道不要說起,是我連累著你,明年麥熟時把些麥子賠你罷。他便把這小怪物連窠兒掇去。我想道不是拋在水裡便是埋在土裡。後來聽得劉狗兒撫養著一個小廝,我疑心是那話兒。今日拿個叉袋去寺裡借些麥種,順便瞧一瞧那小廝是什麼模樣,便不與我瞧也罷了,恁般發惡道幹你屁事,又道認做你家孫兒去罷。常言道樹高千丈葉落歸根,這小廝怕養不大。若還長大了,少不得尋根問蒂,怕不認我做外公麼。」

  眾鄰舍道:「到底是你老人家口穩,有恁樣異事,再不見你提起。既是這老和尚做張做智,你只看出家人分上,耐了些罷。老人家著什麼急事,討這樣閒氣。再過幾日,我們與這老和尚說討些麥子還你,你莫著惱。」大家三言兩語,勸那朱大伯回家去了。有詩為證:

  別家閒事切休提,提起之時惹是非,
  麥子不還翻斗氣,何如莫問小孩兒。

  再說慈長老因朱大伯這番嘔氣,吩咐老道再莫抱小廝出來。到了周歲,便替他在佛前祝發。從此廢了吉兒的小名,合寺都喚他做小和尚。只因朱大伯與這些鄰舍說了鵝蛋中抱出來的,三三兩兩傳揚開去,本寺徒弟們都知道了,慈長老也瞞不過了,因此又都喚他做蛋子和尚。

  俗語說得好,只愁不養,不愁不長。光陰似箭,這蛋子和尚看看長成一十五歲,怎生模樣,有《西江月》為證:

  鮮眼濃眉降准,肥軀八尺多長。生成異相貌堂堂,吐語洪鐘響亮。
  葷素一齊不忌,勇力賽過金剛。天教降下蛋中王,不比尋常和尚。

  又且資性聰明,諸般經典雖不肯專心誦習,若是教他一遍,流水背誦出來。有人不識起倒,與他賭記,閒時乾自把東道折了。老道將他愛惜自不必說。只這慈長老一條心,也未免偏在他身上。看官,你道為甚的?一來愛他聰明,二來可憐他沒有俗家看覷,三來又一件:這蛋子和尚從幼不忌葷酒,好的是使槍輪棍。雖則寺中沒有這傢伙,時常把大門杠子舞上一回,若教他鋤田種地,做一日工抵別人兩日還多。只是性氣不好,觸著他便要廝罵廝打。且喜聽人說話,或是老道和這慈長老隔壁喝一聲時,便氣也不敢呵了。又這幾件上得了住持之心,吃的穿的每加倍的照顧他。那起徒弟徒孫,漸有不平之意,時常合計商量要撚他出去。只是沒個事頭,便有些無禮之處,老道又一口埋怨,下情賠禮。那慈長老又說他是個孤身異種,勸眾僧讓他一分,所以眾僧只得耐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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