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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胡黜兒村裡鬧貞娘 趙大郎林中尋狐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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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壹道:「我雖趕不著這獾兒,卻也撞著一件異事,釋了一段大大的疑惑。」就把狐精弄月被射之事,說了一遍。眾人道:「虧得老兄除了地方一害,似此說,我等反來相賀。」中間多有不信的,道:「趙大郎趕不著獾,卻裝這篇鬼話來哄我,我如何肯信,除是我親眼看見方准。」又有個年長的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面扯著趙壹進涼棚內坐著,把大碗斟酒送他,一面又引著幾個狐狸精故事,與眾人閑說。眾人到底疑信參半。 趙壹道:「我一箭射中彼腿胯,大叫而去,想必地下血點尚存可驗,我等明日同去,就依著血跡尋取狐穴,料不止一個兩個,盡數拿來,剝他皮做件襖子過冬,卻不好麼。」 眾人道:「如此再沒話說,若果有些證見,我等出來相請。沒有時,便是說謊,少不得擾你大大一個東道。」趙壹應允,當晚吃了一回,大家拿些野味回家去。趙壹到家中,把前項事說與渾家,渾家口雖答應,心中也不十分決然。趙壹一夜無眠,巴得天明,便跳起身來,只聽門前樹葉亂響。趙壹道:「今日是初九重陽,信到風起了。」推窗看時,只見絞得水出的一天烏雲。 趙壹性急道:「天變了,趁這未下雨時我且扯眾人同走一遭,回來早飯未遲。」忙忙的梳洗完了,穿上布衫,走到東鄰西舍去敲門時,一個個都還在床上翻身,叫得他起身,東家又等洗臉水,西家又等吃點心。把趙壹等得不耐煩。看看等下一天大雨,趙壹起初還只指望雨止,一口說:「不妨事,不妨事。」過一會兒,一發下得大了,料是行走不成,只得回轉家中,吃了早飯,在草堂中坐著,兩隻眼睛呆看著天。這雨自早至晚,何曾住點。有一篇苦雨詞道得好: 雨兒,雨兒,下得好沒撻煞。又不要你插秧,又不用你澆花,又不等你洗面,又不消煎茶。急忙忙不住點,為著什麼?簷前溜,緊一番,慢一番,細一番,大一番,刮得人耳朵裡害怕,心兒裡愁緒如麻。把個活動動的人兒,都困做了籠中之鳥。就是跨下個日行千里的馬兒,也討不得出腳。皇宮天子,你在何處閑耍。恨風伯偏不起陣利害的風兒刮刮,雨師呵,你費盡心力,有什奢遮,只落些兒咒駡。索性你下個無了無休,我到也無說話。只怕連你也有那厭煩的時節,這些濃濃淡淡的雲兒,少不得收拾還家。勸你雨師呵,何不早一刻收拾了罷。 趙壹那時恨不得取一根萬丈的竹竿,撥斷雲根,透出一輪紅日。又恨不得爬上天去,拿個幾萬片絕幹的展布,將一天濕津津的雲兒,展個無滴。渾家見丈夫晚飯懶吃,只是納悶,蓄得兩瓶好酒,打開暖下,把煮下的野味,搬來與丈夫吃。趙壹不覺吃得大醉,進房來衣也不解,襪也不脫,倒身便睡。直至四更方醒,抬頭已不聽得有雨,想是晴了。又捱一個更,窗上漸有些亮光,趙壹起身便去推窗看天,卻還是烏洞洞的,且喜雨卻住了。 趙壹道:「這些害睡癆的,料還未醒,就吃了早飯去不遲。」忙催渾家起身燒湯梳洗,安排早飯。吃了飯,出門看時,又在下著濛濛的細雨,趙壹道:「這些狗毛雨,卻不濕衣服,怕怎地。」行上幾步,見地下十分泥濘,趙壹複轉身來脫了襪,套上一雙蠟底的腳屐。走到東鄰西舍去拉他們時,一個個都不肯動身,道:「什麼緊要。拖泥帶水,跑許多路去,若果有野狐被你射著,此時正在害瘡,料不連夜搬去,忙他怎的。」 趙壹見去不成,又悶了一夜。到第三日,天色晴明。趙壹道:「今日料無推託了。」侵早先到各家去約了一聲,回家早飯過了,又去東邀西拉。有幾個老成的回了不去,道:「這般半濕不幹的地下,讓你後生家走罷。」其餘眾人道:「我們跟大郎拿得狐精,卻來回話。」 一行二十餘人,各執器械。趙壹當先領路,彎彎曲曲,走過了多少山坡,眾人已自走得個不耐煩,比及到了林子裡面,各處搜尋,並無半點血跡,原來被這日大雨沖沒了。 趙壹也是這般解說,眾人那裡肯信,道:「這茂林之中,上有樹枝遮蓋,終不然雨沖得這般乾淨。就是血跡沖沒了,少不得他的穴洞也在左近,如今那裡有個影兒!」趙壹引著眾人,見神見鬼的尋覓了半響,只管走遠了去。眾人道:「呸!青天白日,打這樣鬼官司,我等不去了,轉去擾你的東道罷。」氣得趙壹啞口無言,到得村中,你也道:「趙大調謊。」我也道:「趙大亂說,清平世界,有什麼狐精狐精,則趙大便是個說謊精。」至今人遇說謊的,還說是精趙,又說是亂趙的,我們都為此狐精也。有詩為證: 妖狐拜月本為真,趙壹原非說謊人。 雨洗血跡無覓處,世間屈事有誰論。 趙壹回來,眾人都到他草堂上坐定,要他出來做東道。趙壹無可奈何,只得將渾家幾件衣衫,向解庫解些錢來,備酒與眾人吃。連幾個長老的都請來,眾人咬嚼了一番。臨起身道:「既擾了大郎,今後別人問時,我們便答應一聲有狐精也罷。」趙壹愈加不忿,從此更不提起射狐一節。 話分兩頭,卻說被箭的牡狐,是個老白牝狐所生。那老狐也不知年歲,頗能變化,自號一個美號,叫做聖姑姑,在這雁門山下一個大土洞中做個住窟。這山東西兩峰突起,其高接天,北來南去之雁,都從兩山中間飛過,所以喚做雁門。這聖姑姑生下一牡一牝,牡的叫做胡黜兒,牝的叫做胡媚兒。 原來狐精但是五百年的,多是姓白姓康;但是千年的,多是姓趙姓張,這胡字是他的總姓。當晚聖姑姑同媚兒在月明之下,講些丹術。只見黜兒拐著後腿,一步一顛,叫嗥而來。到得土洞邊,便倒在地下打滾亂嗥。老狐上前觀看,已知左腿上著了一箭,慌忙去拔時,這箭頭入得深了。落得痛苦,全不動彈。 聖姑姑心生一計,叫一聲:「兒子忍痛著。」便屏一口氣,將牙關緊緊的咬住箭幹,用雙手把他的腿盡力一推,撲的一聲,這箭幹便離了皮肉,抽出來撇在地下。那牡狐卻發昏去了。原來這箭,剛剛射中在腿彎裡,筋絡已被射斷了兩條,又且捨命掙回,跑了許多路,如何不死。 聖姑姑對著流淚,喚媚兒一同抬他到土床上放下,經兩個時辰方醒。這老狐也識得幾味草頭,煎湯洗治,全無功效。兩日之後,看看待死。正在悲傷,忽想起益州城中有個太醫姓嚴,諱名嚴三點。此人有起死回生手段。若求得他藥來時,有何虞哉。吩咐媚兒好生服侍哥哥,自己扮做有病的老丐婦,提一條百節竹杖,逕望成都府而來。只因這番,直教老狐平添一段的見識,重啟無限的事端。正是: 法是有緣終到手,病當不死定逢醫。 畢竟嚴太醫如何用藥,救得那小狐精否,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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