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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3)


  明日起來,離家到官巷口,把傘還了李將仕。許宣將些碎銀子,買了一隻肥好燒鵝、鮮魚、精肉、嫩雞、果品之類,提回家來。又買了一樽酒,分付養娘、丫鬟安排整下。那日卻好姐夫李募事在家,飲饌俱已完備,來請姐夫和姐姐吃酒。

  李募事卻見許宣請他,到吃了一驚,道:「今日做甚麼子壞鈔?日常不曾見酒盞兒面,今朝作怪!」三人依次坐定飲酒。酒至數杯,李募事道:「尊舅,沒事教你壞鈔做甚麼?」許宣道:「多謝姐夫,切莫笑話,輕微何足掛齒。感謝姐夫、姐姐管雇多時,一客不煩二主人,許宣如今年紀長成,恐慮後無人養育,不是了處。今有一頭親事在此說起,望姐夫、姐姐與許宣主張,結果了一生終身也好。」

  姐夫、姐姐聽得說罷,肚內暗自尋思,道:「許宣日常一毛不拔,今日壞得些錢鈔,便要我替他討老小?」夫妻二人,你我相看,只不回話。吃酒了,許宣自做買賣。過了三兩日,許宣尋思道:「姐姐如何不說起?」忽一日,見姐姐問道:「曾向姐夫商量也不曾?」姐姐道:「不曾。」計宣道:「如何不曾商量?」姐姐道:「這個事不比別樣的事,倉卒不得,又見姐夫這幾日面色心焦,我怕他煩惱,不敢問他。」許宣道:「姐姐,你如何不上緊?這個有甚難處?你只怕我教姐夫出錢,故此不理。」

  許宣便起身到臥房中,開箱取出白娘子的銀來,把與姐姐,道:「不必推故,只要姐夫做主。」姐姐道:「吾弟多時在叔叔家中做主管,積趲得這些私房,可知道要娶老婆!你且去,我安在此。」

  卻說李募事歸來,姐姐道:「丈夫,可知小舅要娶老婆,原來自趲得些私房,如今教我倒換些零碎使用,我們只得與他完就這親事則個。」李募事聽得說道:「原來如此,得他積得些私房也好。拿來我看!」做妻的連忙將出銀子,遞與丈夫。李募事接在手中,番來覆去,看了上面鑿的字號,大叫一聲:「苦!不好了,全家是死!」那妻吃了一驚,問道:「丈夫,有甚麼利害之事?」

  李募事道:「數日前邵太尉庫內封記鎖押俱不動,又無地穴得入,平空不見了五十錠大銀。見今著落臨安府提捉賊人,十分緊急,沒有頭路得獲,累害了多少人。出榜緝捕,寫著字號、錠數,『有人捉獲賊人、銀子者,賞銀五十兩;知而不首,及窩藏賊人者,除正犯外,全家發邊遠充軍。』這銀子與榜上字號不差,正是邵太尉庫內銀子。即今捉捕十分緊急。正是火到身邊,顧不得親眷,自可去撥。明日事露,實難分說。不管他偷的、借的,寧可苦他,不要累我。只得將銀子出首,免了一家之害。」老婆見說了,合口不得,目睜口呆。

  當時拿了這錠銀子,徑到臨安府出首。那大尹聞知這話,一夜不睡。次日,火速差緝捕使臣何立。何立帶了夥伴,並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徑到官巷口李家生藥店提捉正賊許宣。到得櫃邊,發聲喊,把許宣一條繩子綁縛了,一聲鑼,一聲鼓,解上臨安府來。正值韓大尹升廳,押過許宣,當廳跪下,喝聲:「打!」

  許宣道:「告相公,不必用刑,不知許宣有何罪?」大尹焦躁道:「真贓正賊,有何理說!還說無罪?邵太尉府中不動封鎖,不見了一號大銀五十錠,見有李募事出首,一定這四十九錠也在你處。想不動封皮,不見了銀子,你也是個妖人!不要打,……」喝教:「拿些穢血來!」許宣方知是這事,大叫道:「不是妖人,待我分說!」大尹道:「且住!你且說這銀子從何而來?」

  許宣將借傘、討傘的上項事,一一細說一遍。大尹道:「白娘子是甚麼樣人?見住何處?」許宣道:「憑他說,是白三班白殿直的親妹子,如今見住箭橋邊雙茶坊巷口,秀王牆對黑樓子高坡兒內住。」那大尹隨即便叫緝捕使臣何立押領許宣,去雙茶坊巷口捉拿本婦前來。

  何立等領了鈞旨,一陣做公的徑到雙茶坊巷口秀王府牆對黑樓子前看時,門前四扇看階,中間兩扇大門,門外避藉陛,坡前卻是垃圾,一條竹子橫夾著。何立等見了這個模樣,到都呆了!當時就叫捉了鄰人,上首是做花的後大,下首是做皮匠的孫公。那孫公擺忙的吃他一驚,小腸氣發,跌倒在地。眾鄰舍都走來,道:「這裡不曾有甚麼白娘子。這屋不五六年前有一個毛巡檢合家時病死了,青天白日常有鬼出來買東西,無人敢在裡頭住。幾日前,有個瘋子立在門前唱喏。」

  何立教眾人解下橫門竹竿,裡面冷清清地,起一陣風,卷出一道腥氣來。眾人都吃了一驚,倒退幾步。許宣看了,則聲不得,一似呆的。做公的數中,有一個能膽大,排行第二,姓王,專好酒吃,都叫他做「好酒王二」。王二道:「都跟我來。」發聲喊,一齊哄將入去,看時,板壁、坐起、桌凳都有。來到胡梯邊,教王二前行,眾人跟著,一齊上樓。樓上灰塵三寸厚,眾人到房門前,推開房門一望,在上掛著一張帳子,箱籠都有,只見一個如花似玉穿著白的美貌娘子,坐在床上。眾人看了,不敢向前。眾人道:「不知娘子是神是鬼?我等奉臨安大尹鈞旨,喚你去與許宣執證公事。」那娘子端然不動。「好酒王二」道:「眾人都不敢向前,怎的是了?你可將一壇酒來,與我吃了,做我不著,捉他去見大尹。」

  眾人連忙叫兩三個下去,提一壇酒來與王二吃。王二開了壇口,將一壇酒吃盡了,道:「做我不著!」將那空壇望著帳子內打將去。不打萬事皆休,才然打去,只聽得一聲響,卻是青天裡打一個霹靂,眾人都驚倒了!起來看時,床上不見了那娘子,只見明晃晃一堆銀子。眾人向前看了,道:「好了。」計數四十九錠。眾人道:「我們將銀子去見大尹也罷。」扛了銀子,都到臨安府。何立將前事稟覆了大尹。大尹道:「定是妖怪了。也罷,鄰人無罪寧家。」差人送五十錠銀子與邵太尉處,開個緣由,一一稟覆過了。許宣照「不應得為而為之事」,理重者決杖,免刺,配牢城營做工,滿日疏放。

  牢城營乃蘇州府管下,李募事因出首許宣,心上不安,將邵太尉給賞的五十兩銀子,盡數付與小舅作為盤費。李將仕與書二封,一封與押司范院長,一封與吉利橋下開客店的王主人。許宣痛哭一場,拜別姐夫、姐姐,帶上行枷,兩個防送人押著,離了杭州,到東新橋,下了航船。不一日,來到蘇州。先把書去見了范院長並王主人。王主人與他官府上下使了錢,打發兩個公人去蘇州府,下了公文,交割了犯人,討了回文,防送人自回。范院長、王主人保領許宣不入牢中,就在王主人門前樓上歇了。許宣心中愁悶,壁上題詩一首:

  獨上高樓望故鄉,愁看斜日照紗窗。
  平生自是真誠士,誰料相逢妖媚娘!
  白白不知歸甚處?青青豈識在何方?
  拋離骨肉來蘇地,思想家中寸斷腸!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又在王主人家住了半年之上。忽遇九月下旬,那王主人正在門首閑立,看街上人來人往,只見遠遠一乘轎子,傍邊一個丫鬟跟著,道:「借問一聲:此間不是王主人家麼?」王主人連忙起身,道:「此間便是。你尋誰人?」丫鬟道:「我尋臨安府來的許小乙官人。」

  主人道:「你等一等,我便叫了他出來。」這乘轎子便歇在門前。王主人便入去,叫道:「小乙哥,有人尋你。」許宣聽得,急走出來,同主人到門前看時,正是青青跟著,轎子裡坐著白娘子。許宣見了,連聲叫道:「死冤家!自被你盜了官庫銀子,帶累我吃了多少苦,有屈無伸,如今到此地位,又趕來做甚麼?可羞死人!」那白娘子道:「小乙官人,不要怪我,今番特來與你分辯這件事。我且到主人家裡面與你說。」

  白娘子叫青青取了包裹下轎。許宣道:「你是鬼怪,不許入來。」擋住了門不放他。那白娘子與主人深深道了個萬福,道:「奴家不相瞞,主人在上,我怎的是鬼怪?衣裳有縫,對日有影。不幸先夫去世,教我如此被人欺負!做下的事是先夫日前所為,非幹我事。如今怕你怨暢我。特地來分說明白了,我去也甘心。」主人道:「且教娘子入來,坐了說。」那娘子道:「我和你到裡面,對主人家的媽媽說。」門前看的人自都散了。

  許宣入到裡面,對主人家並媽媽道:「我為他偷了官銀子事,如此如此,因此教我吃場官司。如今又趕到此,有何理說?」白娘子道:「先夫留下銀子,我好意把你,我也不知怎的來的。」

  許宣道:「如何做公的捉你之時,門前都是垃圾?就帳子裡一響,不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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