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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百九十四 後周紀五


  起著雍敦牂(戊午),盡屠維協洽(己未),凡二年。

  世宗睿武孝文皇帝顯德五年(戊午、九五八年)

  春,正月,乙酉,廢匡國軍。

  唐改元中興。

  丁亥,右龍武將軍王漢璋奏克海州。

  己醜,以侍衞馬軍都指揮使韓令坤權揚州軍府事。

  上欲引戰艦自淮入江,阻北神堰,不得渡;欲鑿楚州西北鸛水以通其道,遣使行視,還言地形不便,計功甚多。上自往視之,授以規畫,發楚州民夫浚之,旬日而成,用功甚省。巨艦百艘皆達于江,唐人大驚,以為神。

  壬辰,拔靜海軍,始通吳越之路。先是帝遣左諫議大夫長安尹日就等使吳越,語之曰:「卿今去雖汎海,比還,淮南已平,當陸歸耳。」已而果然。

  甲辰,蜀右補闕章九齡見蜀主,言政事不治,由奸佞在朝。蜀主問奸佞為誰,指李昊、王昭遠以對。蜀主怒,以九齡為毀斥大臣,貶維州錄事參軍。

  周兵攻楚州,踰四旬,唐楚州防禦使張彥卿固守不下。乙巳,帝自督諸將攻之,宿於城下,丁未,克之。彥卿與都監鄭昭業猶帥衆拒戰,矢刃皆盡,彥卿舉繩牀以鬬而死,所部千餘人,至死無一人降者。

  高保融遣指揮使魏璘將戰船百艘東下會伐唐,至於鄂州。

  庚戌,蜀置永寧軍於果州,以通州隸之。

  唐以天長為雄州,以建武軍使易文贇為刺史。二月,甲寅,文贇舉城降。

  戊午,帝發楚州。丁卯,至揚州,命韓令坤發丁夫萬餘,築故城之東南隅為小城以治之。

  乙亥,黃州刺史司超奏與控鶴右廂都指揮使王審琦攻唐舒州,擒其刺史施仁望。

  丙子,建雄節度使真定楊廷璋奏敗北漢兵於隰州城下。時隰州刺史孫議暴卒,廷璋謂都監、閑廐使李謙溥曰:「今大駕南征,澤州無守將,河東必生心。若奏請待報,則孤城危矣!」卽牒謙溥權隰州事,謙溥至則脩守備。未幾,北漢兵果至,諸將請速救之。廷璋曰:「隰州城堅將良,未易克也。」北漢攻城久不下,廷璋度其疲困無備,潛與謙溥約,各募死士百餘夜襲其營,北漢兵驚潰,斬首千餘級,北漢兵遂解去。

  三月,壬午朔,帝如泰州。

  丁亥,唐大赦,改元交泰。

  唐太弟景遂前後凡十表辭位,且言:「今國危不能扶,請出就藩鎮。燕王弘冀嫡長有軍功,宜為嗣,謹奉上太弟寶冊。」齊王景達亦以敗軍辭元帥。唐主乃立景遂為晉王,加天策上將軍、江南西道兵馬元帥、洪州大督都、太尉、尚書令,以景達為浙西道元帥、潤州大都督。景達以浙西方用兵,固辭,改撫州大都督。立弘冀為太子,參決庶政。弘冀為人猜忌嚴刻,景遂左右有未出東宮者,立斥逐之。其弟安定公從嘉畏之,不敢預事,專以經籍自娛。

  辛卯,上如迎鑾鎮,屢至江口,遣水軍擊唐兵,破之。上聞唐戰艦數百艘泊東〈氵布〉州,將趣海口扼蘇、杭路,遣殿前都虞候慕容延釗將步騎,右神武統軍宋延渥將水軍,循江而下。甲午,延釗奏大破唐兵於東〈氵布〉州。上遣李重進將兵趣廬州。

  唐主聞上在江上,恐遂南渡,又恥降號稱藩,乃遣兵部侍郎陳覺奉表,請傳位於太子弘冀,使聽命於中國。時淮南惟廬、舒、蘄、黃未下。丙申,覺至迎鑾,見周兵之盛,白上,請遣人度江取表,獻四州之地,畫江為境,以求息兵,辭指甚哀。上曰:「朕本興師止取江北,爾主能舉國內附,朕復何求!」覺拜謝而退。丁酉,覺請遣其屬閤門承旨劉承遇如金陵,上賜唐主書,稱「皇帝恭問江南國主」,慰納之。

  戊戌,吳越奏遣上直都指揮使 處州刺史邵可遷、秀州刺史路彥銖以戰艦四百艘、士卒萬七千人屯通州南岸。

  唐主復遣劉承遇奉表稱唐國主,請獻江北四州,歲輸貢物十萬。於是江北悉平,得州十四,縣六十。

  庚子,上賜唐主書,諭以:「緣江諸軍及兩浙、湖南、荊南兵並當罷歸,其廬、蘄、黃三道,亦令斂兵近外。俟彼將士及家屬皆就道,可遣人召將校以城邑付之。江中舟艦有須往來者,並令就北岸引之。」辛醜,陳覺辭行,又賜唐主書,諭以不必傳位於子。

  壬寅,上自迎鑾復如揚州。

  癸卯,詔吳越、荊南軍又歸本道;賜錢弘俶犒軍帛三萬匹,高保融一萬匹。

  甲辰,置保信軍於廬州,以右龍武統軍趙匡贊為節度使。

  丙午,唐主遣馮延己獻銀、絹、錢、茶、穀共百萬以犒軍。

  己酉,命宋延渥將水軍三千泝江巡警。

  庚戌,敕故淮南節度使楊行密、故昇府節度使徐溫等墓並量給守戶。其江南羣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長吏以時檢校。

  辛亥,唐主遣其臨汝公徐遼代己來上壽。

  是月,浚汴口,導河流達於淮,於是江、淮舟檝始通。

  夏,四月,乙卯,帝自揚州北還。

  新作太廟成。庚申,神主入廟。

  辛酉夜,錢唐城南火,延及內城,官府廬舍幾盡。壬戌旦,火將及鎮國倉,吳越王弘俶久疾,自強出救火;火止,謂左右曰:「吾疾因災而愈。」衆心稍安。

  帝之南征也,契丹乘虛入寇。壬申,帝至大樑,命張永德將兵備禦北邊。

  五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詔賞勞南征士卒及淮南新附之民。

  辛卯,以太祖皇帝領忠武節度使,徙安審琦為平盧節度使。

  成德節度使郭崇攻契丹束城,拔之,以報其入寇也。

  唐主避周諱,更名景,下令去帝號,稱國主,凡天子儀制皆有降損,去年號,用周正朔,仍告於太廟。左僕射、同平章事馮延己罷為太子太傅,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嚴續罷為少傅、樞密使,兵部侍郎陳覺罷守本官。

  初,馮延己以取中原之策說唐主,由是有寵。延己嘗笑烈祖戢兵為齷齪,曰:「安陸所喪纔數千兵,為之輟食諮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識量耳,安足與成大事!豈如今上暴師數萬於外,而擊毬宴樂無異平日,真英主也!」延己與其黨談論,常以天下為己任,更相唱和。翰林學士常夢錫屢言延己等浮誕,不可信,唐主不聽。夢錫曰:「奸言似忠,陛下不悟,國必亡矣!」及臣服於周,延己之黨相與言,有謂周為大朝者,夢錫大笑曰:「諸公常欲致君堯、舜,何意今日自為小朝邪!」衆默然。

  自唐主內附,帝止因其使者賜書,未嘗遣使至其國。己酉,始命太僕卿馮延魯、衞尉少卿鍾謨使于唐,賜以禦衣、玉帶等及犒軍帛十萬,幷今年欽天曆。

  劉承遇之還自金陵也,唐主使陳覺白帝,以江南無鹵田,願得海陵監南屬以贍軍。帝曰:「海陵在江北,難以交居,當別有處分。」至是,詔歲支鹽三十萬斛以給江南,所俘獲江南士卒,稍稍歸之。

  六月,壬子,昭義節度使李筠奏擊北漢石會關,拔其六寨。乙卯,晉州奏都監李謙溥擊北漢,破孝義。

  高保融遣使勸蜀主稱藩于周,蜀主報以前歲遣胡立致書于周而不答。

  秋,七月,丙戌,初行大周刑統。

  帝欲均田租,丁亥,以元稹均田圖徧賜諸道。

  閏月,唐清源節度使兼中書令留從效遣牙將蔡仲贇衣商人服,以絹表置革帶中,間道來稱藩。

  唐江西元帥晉王景遂之赴洪州也,以時方用兵,啟求大臣以自副,唐主以樞密副使、工部侍郎李徵古為鎮南節度副使。徵古傲很專恣,景遂雖寬厚,久而不能堪,常欲斬徵古,自拘於有司,左右諫而止,景遂忽忽不樂。

  太子弘冀在東宮多不法,唐主怒,嘗以毬杖擊之曰:「吾當復召景遂。」昭慶宮使袁從範從景遂為洪州都押牙,或譖從範之子於景遂,景遂欲殺之,從範由是怨望。弘冀聞之,密遣從範毒之;八月,庚辰,景遂擊毬渴甚,從範進漿,景遂飲之而卒。未殯,體已潰。唐主不之知,贈皇太弟,諡曰文成。

  辛巳,南漢中宗殂,長子衞王繼興卽帝位,更名鋹,改元大寶。鋹年十六,國事皆決於宦官玉清宮使龔澄樞及女侍中盧瓊仙等,臺省官備位而已。

  甲申,唐始置進奏院于大樑。

  壬辰,命西上閤門使靈壽曹彬使於吳越,賜吳越王弘俶騎軍鋼甲二百,步軍甲五千及他兵器。彬事畢亟返,不受饋遺,吳越人以輕舟追與之,至於數四,彬曰:「吾終不受,是竊名也。」盡籍其數,歸而獻之。帝曰:「曏之奉使,乞匄無厭,使四方輕朝命,卿能如是,甚善。然彼以遺卿,卿自取之。」彬始拜受,悉以散於親識,家無留者。

  辛醜,馮延魯、鍾謨來自唐,唐主手錶謝恩,其略曰:「天地之恩厚矣,父母之恩深矣,子不謝父,人何報天!惟有赤心,可酬大造。」又乞比藩方,賜詔書。又稱:「有情事令鍾謨上奏,乞令早還。」唐主復令謨白帝,欲傳位太子。九月,丁巳,以延魯為刑部侍郎、謨為給事中。唐主復遣吏部尚書、知樞密院殷崇義來賀天清節。

  帝謀伐蜀,冬,十月,己卯,以戶部侍郎高防為西南面水陸制置使,右贊善大夫李玉為判官。

  甲午,帝歸馮延魯及左監門衞上將軍許文稹、右千牛衞上將軍邊鎬、衞尉卿周廷構于唐。唐主以文稹等皆敗軍之俘,棄不復用。

  高保融再遺蜀主書,勸稱臣於周,蜀主集將相議之,李昊曰:「從之則君父之辱,違之則周師必至,諸將能拒周乎?」諸將皆曰:「以陛下聖明,江山險固,豈可望風屈服!秣馬厲兵,正為今日。臣等請以死衞社稷!」丁酉,蜀主命昊草書,極言拒絕之。

  詔左散騎常侍須城艾潁等三十四人分行諸州,均定田租。庚子,詔諸州併鄉村,率以百戶為團,團置耆長三人。帝留心農事,刻木為耕夫、蠶婦,置之殿庭。

  命武勝節度使宋延渥以水軍巡江。

  高保融奏,聞王師將伐蜀,請以水軍趣三峽,詔褒之。

  十一月,庚戌,敕竇儼編集大周通禮、大周正樂。

  辛亥,南漢葬文武光明孝皇帝于昭陵,廟號中宗。

  乙丑,唐主復遣禮部侍郎鍾謨入見。

  李玉至長安,或言「蜀歸安鎮在長安南三百餘裡,可襲取也。」玉信之,牒永興節度使王彥超,索兵二百,彥超以為歸安道阻隘難取,玉曰:「吾自奉密旨。」彥超不得已與之。玉將以往,十二月,蜀歸安鎮遏使李承勳據險邀之,斬玉,其衆皆沒。

  乙酉,蜀主以右衞聖步軍都指使趙崇韜為北面招討使,丙戌,以奉鑾肅衞都指揮使、武信節度使兼中書令孟貽業為昭武、文州都招討使,左衞聖馬軍都指揮使趙思進為東面招討使,山南西道節度使韓保貞為北面都招討使,將兵六萬,分屯要害以備周。

  丙戌,詔凡諸色課戶及俸戶並勒歸州縣,其幕職、州縣官自今並支俸錢及米麥。

  初,唐太傅兼中書令楚公宋齊丘多樹朋黨,欲以專固朝權,躁進之士爭附之,推獎以為國之元老。樞密使陳覺、副使李徵古恃齊丘之勢,尤驕慢。及許文稹等敗於紫金山,覺與齊丘、景達自濠州遁歸,國人忷懼。唐主嘗歎曰:「吾國家一朝至此!」因泣下。徵古曰:「陛下當治兵以扞敵,涕泣何為!豈飲酒過量邪,將乳母不至邪?」唐主色變,而徵古舉止自若。會司天奏:「天文有變,人主宜避位禳災。」唐主乃曰:「禍難方殷,吾欲釋去萬機,棲心沖寂,誰可以託國者?」徵古曰:「宋公,造國手也,陛下如厭萬機,何不舉國授之!」覺曰:「陛下深居禁中,國事皆委宋公,先行後聞,臣等時入侍,談釋、老而已。」唐主心慍,卽命中書舍人豫章陳喬草詔行之。喬惶恐請見,曰:「陛下一署此詔,臣不復得見矣!」因極言其不可。唐主笑曰:「爾亦知其非邪?」乃止。由是因晉王出鎮,以徵古為之副,覺自周還,亦罷近職。

  鍾謨素與李德明善,以德明之死怨齊丘;及奉使歸唐,言於唐主曰:「齊丘乘國之危,遽謀篡竊,陳覺、李徵古為之羽翼,理不可容。」陳覺之自周還,矯以帝命謂唐主曰:「聞江南連歲拒命,皆宰相嚴續之謀,當為我斬之。」唐主知覺素與續有隙,固未之信。鍾謨請覆之於周,唐主乃因謨復命,上言:「久拒王師,皆臣愚迷,非續之罪。」帝聞之,大驚曰:「審如此,則續乃忠臣,朕為天下主,豈敎人殺忠臣乎!」謨還,以白唐主。

  唐主欲誅齊丘等,復遣謨入稟於帝。帝以異國之臣,無所可否。己亥,唐主命知樞密院殷崇義草詔暴齊丘、覺、徵古罪惡,聽齊丘歸九華山舊隱,官爵悉如故;覺責授國子博士,宣州安置;徵古削奪官爵,賜自盡;黨與皆不問。遣使告于周。

  丙午,蜀以峽路巡檢制置使高彥儔為招討使。

  平盧節度使、太師、中書令陳王安審琦僕夫安友進與其嬖妾通,妾恐事泄,與友進謀殺審琦,友進不可,妾曰:「不然,我當反告汝。」友進懼而從之。

  世宗顯德六年(己未、九五九年)

  春,正月,癸醜,審琦醉熟寢,妾取審琦所枕劍授友進而殺之,仍盡殺侍婢在帳下者以滅口。後數日,其子守忠始知之,執友進等冎之。

  初,有司將立正仗,宿設樂縣於殿庭,帝觀之,見鍾磬有設而不擊者,問樂工,皆不能對。乃命竇儼討論古今,考正雅樂。王樸素曉音律,帝以樂事詢之,樸上疏,以為:

  「禮以檢形,樂以治心;形順於外,心和於內,然而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是以禮樂脩於上,而萬國化於下,聖人之敎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用此道也。夫樂生於人心而聲成於物,物聲旣成,復能感人之心。

  昔者黃帝吹九寸之管,得黃鍾正聲,半之為清聲,倍之為緩聲,三分損益之以生十二律。十二律旋相為宮以生七調,為一均。凡十二均,八十四調而大備。遭秦滅學,歷代治樂者罕能用之。唐太宗之世,祖孝孫、張文收考正大樂,備八十四調;安、史之亂,器與工什亡八九;至於黃巢,蕩盡無遺。時有太常博士殷盈孫,按考工記,鑄鎛鍾十二,編鍾二百四十。處士蕭承訓校定石磬,今之在縣者是也。雖有鍾磬之狀,殊無相應之和,其鎛鍾不問音律,但循環而擊,編鍾、編磬徒懸而已。絲、竹、匏、土僅有七聲,名為黃鍾之宮,其存者九曲。考之三曲協律,六曲參涉諸調。蓋樂之廢缺,無甚於今。

  陛下武功旣著,垂意禮樂,以臣嘗學律呂,宣示古今樂錄,命臣討論。臣謹如古法,以秬黍定尺,長九寸徑三分為黃鍾之管,與今黃鍾之聲相應,因而推之,得十二律。以為衆管互吹,用聲不便,乃作律準,十有三弦,其長九尺,皆應黃鍾之聲,以次設柱,為十一律,及黃鍾清聲,旋用七律以為一均。為均之主者,宮也,徵、商、羽、角、變宮、變徵次焉。發其均主之聲,歸於本音之律,迭應不亂,乃成其調,凡八十一調。此法久絕,出臣獨見,乞集百官校其得失。」

  詔從之,百官皆以為然,乃行之。

  唐宋齊丘至九華山,唐主命鎖其第,穴牆給飲食。齊丘歎曰:「吾昔獻謀幽讓皇帝族於泰州,宜其及此!」乃縊而死。諡曰醜繆。

  初,翰林學士常夢錫知宣政院,參預機政,深疾齊丘之黨,數言於唐主曰:「不去此屬,國必危亡。」與馮延己、魏岑之徒日有爭論。久之,罷宣政院,夢錫鬱鬱不得志,不復預事,縱酒成疾而卒。及齊丘死,唐主曰:「常夢錫平生欲殺齊丘,恨不使見之!」贈夢錫左僕射。

  二月,丙子朔,命王樸如河陰按行河隄,立鬥門於汴口。壬午,命侍衞都指揮使韓通、宣徽南院使吳廷祚,發徐、宿、宋、單等州丁夫數萬浚汴水。甲申,命馬軍都指揮使韓令坤自大樑城東導汴水入于蔡水,以通陳、潁之漕,命步軍都指揮使袁彥浚五丈渠東過曹、濟、梁山泊,以通青、鄆之漕,發畿內及滑、亳丁夫數千以供其役。

  丁亥,開封府奏田稅舊一十萬二千餘頃,今按行得羨苗四萬二千餘頃,敕減三萬八千頃。諸州行苗使還,所奏羨苗,減之倣此。

  淮南饑,上命以米貸之。或曰:「民貧,恐不能償。」上曰:「民吾子也,安有子倒懸而父不為之解哉!安在責其必償也!」

  庚申,樞密使王樸卒。上臨其喪,以玉鉞卓地,慟哭數四,不能自止。樸性剛而銳敏,智略過人,上以是惜之。

  甲子,詔以北鄙未復,將幸滄州,命義武節度使孫行友扞西山路,以宣徽南院使吳廷祚權東京留守、判開封府事,三司使張美權大內都部署。丁卯,命侍衞親軍都虞候韓通等將水陸軍先發。甲戌,上發大樑。

  夏,四月,庚寅,韓通奏自滄州治水道入契丹境,柵於乾寧軍南,補壞防,開遊口三十六,遂通瀛、莫。

  辛卯,上至滄州,卽日帥步騎數萬發滄州,直趨契丹之境。河北州縣非車駕所過,民間皆不之知。壬辰,上至乾寧軍,契丹寧州刺史王洪舉城降。

  乙未,大治水軍,分命諸將水陸俱下,以韓通為陸路都部署,太祖皇帝為水路都部署。丁酉,上禦龍舟沿流而北,舳艫相連數十裡。己亥,至獨流口,泝流而西。辛醜,至益津關,契丹守將終廷暉以城降。

  自是以西,水路漸隘,不能勝巨艦,乃捨之。壬寅,上登陸而西,宿於野次,侍衞之士不及一旅,從官皆恐懼。胡騎連羣出其左右,不敢逼。

  癸卯,太祖皇帝先至瓦橋關,契丹守將姚內斌舉城降,上入瓦橋關。內斌,平州人也。甲辰,契丹莫州刺史劉楚信舉城降。五月,乙巳朔,侍衞親軍都揮使、天平節度使李重進等始引兵繼至,契丹瀛州刺史高彥暉舉城降。彥暉,薊州人也。於是關南悉平。

  丙午,宴諸將於行宮,議取幽州,諸將以為:「陛下離京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取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也,今虜騎皆聚幽州之北,未宜深入。」上不悅。是日,趣先鋒都指揮使劉重進先發,據固安;上自至安陽水,命作橋,會日暮,還宿瓦橋,是日,上不豫而止。契丹主遣使者日馳七百里詣晉陽,命北漢主發兵撓周邊,聞上南歸,乃罷兵。

  戊申,孫行友奏拔易州,擒契丹刺史李在欽,獻之,斬於軍市。

  己酉,以瓦橋關為雄州,割容城、歸義二縣隸之。以益津關為霸州,割文安、大城二縣隸之。發濱、棣丁夫數千城霸州,命韓通董其役。

  庚戌,命李重進將兵出土門,擊北漢。

  辛亥,以侍衞馬步都指揮使韓令坤為霸州都部署,義成節度留後陳思讓為雄州都部署,各將部兵以戍之。

  壬子,上自雄州南還。

  己巳,李重進奏敗北漢兵於百井,斬首二千餘級。

  甲戌,帝至大樑。

  六月,乙亥朔,昭義節度使李筠奏擊北漢,拔遼州,獲其刺史張丕。

  丙子,鄭州奏河決原武,命宣徽南院使吳延祚發近縣二萬餘夫塞之。

  唐清源節度使留從效遣使入貢,請置進奏院於京師,直隸中朝。詔報以「江南近服,方務綏懷,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圖。若置邸上都,與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於朕。卿遠脩職貢,足表忠勤,勉事舊君,且宜如故。如此,則於卿篤始終之義,於朕盡柔遠之宜,惟乃通方,諒達予意,」

  唐主遣其子紀公從善與鍾謨俱入貢,上問謨曰:「江南亦治兵,脩守備乎?」對曰:「旣臣事大國,不敢復爾。」上曰:「不然,曏時則為仇敵,今日則為一家,吾與汝國大義已定,保無他虞。然人生難期,至於後世,則事不可知。歸語汝主:可及吾時完城郭,繕甲兵,據守要害,為子孫計。」謨歸,以告唐主。唐主乃城金陵,凡諸州城之不完者葺之,戍兵少者益之。

  臣光曰:或問臣:五代帝王,唐莊宗、周世宗皆稱英武,二主孰賢?臣應之曰:夫天子所以統治萬國,討其不服,撫其微弱,行其號令,壹其法度,敦明信義,以兼愛兆民者也。莊宗旣滅梁,海內震動,湖南馬氏遣子希範入貢,莊宗曰:「比聞馬氏之業,終為高鬱所奪。今有兒如此,鬱豈能得之哉?」鬱,馬氏之良佐也。希範兄希聲聞莊宗言,卒矯其父命而殺之,此乃市道商賈之所為,豈帝王之體哉!蓋莊宗善戰者也,故能以弱晉勝強梁,旣得之,曾不數年,外內離叛,置身無所。誠由知用兵之術,不知為天下之道故也。世宗以信令禦羣臣,以正義責諸國,王環以不降受賞,劉仁贍以堅守蒙褒,嚴續以盡忠獲存,蜀兵以反覆就誅,馮道以失節被棄,張美以私恩見疏。江南未服,則親犯矢石,期於必克,旣服,則愛之如子,推誠盡言,為之遠慮。其宏規大度,豈得與莊宗同日語哉!書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又曰:「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世宗近之矣!

  辛巳,建雄節度使楊廷璋奏出北漢,降堡寨一十三。

  癸未,立皇后符氏,宣懿皇后之女弟也。

  立皇子宗訓為梁王,領左衞上將軍,宗讓為燕公,領左驍衞上將軍。

  上欲相樞密使魏仁浦,議者以仁浦不由科第,不可為相。上曰:「自古用文武才略為輔佐,豈盡由科第邪!」己醜,加王溥門下侍郎,與范質皆參知樞密院事。以仁浦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樞密使如故。仁浦雖處權要而能謙謹,上性嚴急,近職有忤旨者,仁浦多引罪歸己以救之,所全活什七八。故雖起刀筆吏,致位宰相,時人不以為忝。又以宣徽南院使吳延祚為左驍衞上將軍,充樞密使;加歸德節度使、侍衞親軍都虞候韓通、鎮寧節度使兼殿前都點檢張永德並同平章事,仍以通充侍衞親軍副都指揮使;以太祖皇帝兼殿前都點檢。

  上嘗問大臣可為相者於兵部尚書張昭,昭薦李濤。上愕然曰:「濤輕薄無大臣體,朕問相而卿首薦之,何也?」對曰:「陛下所責者細行也,臣所舉者大節也。昔晉高祖之世,張彥澤虐殺不辜,濤累疏請誅之,以為不殺必為國患;漢隱帝之世,濤亦上疏請解先帝兵權。夫國家安危未形而能見之,此真宰相器也,臣是以薦之。」上曰:「卿言甚善且至公,然如濤者,終不可置之中書。」濤喜詼諧,不脩邊幅,與弟澣俱以文學著名,雖甚友愛,而多謔浪,無長幼體,上以是薄之。

  上以翰林學士單父王著,幕府舊僚,屢欲相之,以其嗜酒無檢而罷。

  癸巳,大漸,召範質等入受顧命。上曰:「王著藩邸故人,朕若不起,當相之。」質等出,相謂曰:「著終日遊醉鄉,豈堪為相!慎毋泄此言。」是日,上殂。

  上在藩,多務韜晦,及卽位,破高平之寇,人始服其英武。其禦軍,號令嚴明,人莫敢犯,攻城對敵,矢石落其左右,人皆失色而上略不動容。應機決策,出人意表。又勤於為治,百司簿籍,過目無所忘。發姦擿伏,聰察如神。閒暇則召儒者讀前史,商榷大義。性不好絲竹珍玩之物,常言太祖養成王峻、王殷之惡,致君臣之分不終,故羣臣有過則面質責之,服則赦之,有功則厚賞之。文武參用,各盡其能,人無不畏其明而懷其惠,故能破敵廣地,所向無前。然用法太嚴,羣臣職事小有不舉,往往置之極刑,雖素有才幹聲名,無所開宥,尋亦悔之,末年寖寬。登遐之日,遠邇哀慕焉。

  甲午,宣遺詔,命梁王宗訓卽皇帝位,生七年矣。

  秋,七月,壬戌,以侍衞親軍都指揮使李重進領淮南節度使,副都指揮使韓通領天平節度使,太祖皇帝領歸德節度使。以山南東道節度使、同平章事向拱為西京留守。庚申,加拱兼侍中。拱,卽向訓也,避恭帝名改焉。

  丙寅,大赦。

  唐主以金陵去周境纔隔一水,洪州險固居上游,集羣臣議徙都之。羣臣多不欲徙,惟樞密副使、給事中唐鎬勸之,乃命經營豫章為都城之制。

  唐自淮上用兵及割江北,臣事於周,歲時貢獻,府藏空竭,錢益少,物價騰貴。禮部侍郎鍾謨請鑄大錢,一當五十。中書舍人韓熙載請鑄鐵錢。唐主始皆不從,謨陳請不已,乃從之。是月,始鑄當十大錢,文曰「永通泉貨」,又鑄當二錢,文曰「唐國通寶」,與開元錢並行。

  八月,戊子,蜀主以李昊領武信節度使,右補闕李起上言:「故事,宰相無領方鎮者。」蜀主曰:「昊家多宂費,以厚祿優之耳。」起,邛州人,性婞直,李昊嘗語之曰:「以子之才,苟能慎默,當為翰林學士。」起曰:「俟無舌,乃不言耳。」

  庚寅,立皇弟宗讓為曹王,更名熙讓;熙謹為紀王,熙誨為蘄王。

  九月,丙午,唐太子弘冀卒,有司引浙西之功,諡曰武宣。句容尉全椒張洎上言:「太子之德,主於孝敬,今諡以武功,非所以防微而慎德也。」乃更諡曰文獻,擢洎為上元尉。

  唐禮部侍郎、知尚書省事鍾謨數奉使入周,傳世宗命於唐主,世宗及唐主皆厚待之,恃此驕橫於其國,三省之事皆預焉。

  文獻太子總朝政,謨求兼東宮官不得,乃薦其所善閻式為司議郎,掌百司關啟。李德明之死也,唐鎬預其謀,謨聞鎬受賕,嘗面詰之,鎬甚懼。謨與天威都虞候張巒善,數於弘第屏人語至夜分,鎬譖諸唐主曰:「謨與巒氣類不同,而過相親狎,謨屢使上國,巒北人,恐其有異謀。」又言:「永通大錢民多盜鑄,犯法者衆。」及文獻太子卒,唐主欲方其母弟鄭王從嘉,謨嘗與紀公從善同奉使于周,相厚善,言於唐主曰:「從嘉德輕志懦,又酷信釋氏,非人主才。從善果敢凝重,宜為嗣。」唐主由是怒。尋徙從嘉為吳王、尚書令、知政事,居東宮。冬,十月,謨請令張巒以所部兵巡徼都城。唐主乃下詔暴謨侵官之罪,貶國子司業,流饒州,貶張巒為宣州副使,未幾,皆殺之。廢永通錢。

  十一月,壬寅朔,葬睿武孝文皇帝于慶陵,廟號世宗。

  南漢主以中書舍人鍾允章,藩府舊僚,擢為尚書右丞、參政事,甚委任之。允章請誅亂法者數人以正綱紀,南漢主不能從,宦官聞而惡之。南漢主將祀圜丘,前三日,允章帥禮官登壇,四顧指揮設神位,內侍監許彥真望之曰:「此謀反也!」卽帶劍登壇,允章叱之。彥真馳入宮,告允章欲於郊祀日作亂。南漢主曰:「朕待允章厚,豈有此邪!」玉清宮使龔澄樞、內侍監李托等共證之,以彥真言為然,乃收允章,繫含章樓下,命宦者與禮部尚書薛用丕雜治之。用丕素與允章善,告以必不免,允章執用丕手泣曰:「老夫今日猶幾上肉耳,分為仇人所烹。但恨邕、昌幼,不知吾冤,及其長也,公為我語之。」彥真聞之,罵曰:「反賊欲使其子報仇邪!」復白南漢主曰:「允章與二子共登壇,潛有所禱。」俱斬之。自是宦官益橫。李托,封州人也。

  辛亥,南漢主祀圜丘,大赦。未幾,以龔澄樞為左龍虎觀軍容使、內太師,軍國之事皆取決焉。凡羣臣有才能及進士狀頭或僧道可與談者,皆先下蠶室,然後得進,亦有自宮以求進者,亦有免死而宮者,由是宦者近二萬人。貴顯用事之人,大抵皆宦者也,謂士人為門外人,不得預事,卒以此亡國。

  唐更命洪州曰南昌府,建南都,以武清節度使何敬洙為南都留守,以兵部尚書陳繼善為南昌尹。

  周人之攻秦、鳳也、蜀中忷懼。都官郎中徐及甫自負才略,仕不得志,陰結黨與,謀奉前蜀高祖之孫少府少監王令儀為主以作亂,會周兵退而止。至是,其黨有告者,收捕之,及甫自殺。十二月,甲午,賜令儀死。

  端明殿學士、兵部侍郎竇儀使於唐,天雨雪,唐主欲受詔於廡下。儀曰:「使者奉詔而來,不敢失舊禮。若雪霑服,請俟他日。」唐主乃拜詔於庭。

  契丹主遣其舅使於唐,泰州團練使荊罕儒募刺客使殺之。唐人夜宴契丹使者於清風驛,酒酣,起更衣。久不返,視之,失其首矣。自是契丹與唐絕。罕儒,冀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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