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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傳(2)


  常爽,字仕明,河內溫人,魏太常卿林六世孫也。祖珍,苻堅南安太守,因世亂遂居涼州。父坦,乞伏世鎮遠將軍、大夏鎮將、顯美侯。爽少而聰敏,嚴正有志概,雖家人僮隸未嘗見其寬誕之容。篤志好學,博聞強識,明習緯候,《五經》百家多所研綜。州郡禮命皆不就。

  世祖西征涼土,爽與兄仕國歸款軍門,世祖嘉之。賜仕國爵五品,顯美男;爽為六品,拜宣威將軍。是時戎車屢駕,征伐為事,貴遊子弟未遑學術,爽置館溫水之右,教授門徒七百余人,京師學業,翕然復興。爽立訓甚有勸罰之科,弟子事之若嚴君焉。尚書左僕射元贊、平原太守司馬真安、著作郎程靈虯,皆是爽教所就,崔浩、高允並稱爽之嚴教,獎厲有方。允曰:「文翁柔勝,先生剛克,立教雖殊,成人一也。」

  其為通識嘆服如此。

  因教授之暇,述《六經略注》,以廣製作,甚有條貫。其序曰:「《傳》稱:『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然則仁義者人之性也,經典者身之文也,皆以陶鑄神情,啟悟耳目,未有不由學而能成其器,不由習而能利其業。是故季路勇士也,服道以成忠烈之概;寧越庸夫也,講藝以全高尚之節。蓋所由者習也,所因者本也,本立而道生,身文而德備焉。昔者先王之訓天下也,莫不導以《詩書》,教以《禮樂》,移其風俗,和其人民。故恭儉莊敬而不煩者,教深於《禮》也;廣博易良而不奢者,教深于《樂》也;溫柔敦厚而不愚者,教深於《詩》也;疏通知遠而不誣者,教深於《書》也;潔靜精微而不賊者,教深于《易》也;屬辭比事而不亂者,教深於《春秋》也。夫《樂》以和神,《詩》以正言,《禮》以明體,《書》以廣聽,《春秋》以斷事,五者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而《易》為之源。故曰:『《易》不可見則乾坤其幾乎息矣。』由是言之,《六經》者先王之遺烈,聖人之盛事也。安可不遊心寓目,習性文身哉!頃因暇日,屬意藝林,略撰所聞,討論其本,名曰《六經略注》以訓門徒焉。」

  其《略注》行於世。

  爽不事王侯,獨守閒靜,講肄經典二十餘年,時人號為「儒林先生」。年六十三,卒於家。

  子文通,曆官至鎮西司馬、南天水太守、西翼校尉。文通子景,別有《傳》。

  ***

  劉獻之,博陵饒陽人也。少而孤貧,雅好《詩》、《傳》,曾受業于渤海程玄,後遂博觀眾籍。見名法之言,掩卷而笑曰:「若使楊墨之流不為此書,千載誰知其小也!」

  曾謂其所親曰:「觀屈原《離騷》之作,自是狂人,死其宜矣,何足惜也!吾常謂濯纓洗耳,有異人之跡;哺糟歠醨,有同物之志。而孔子曰:『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誠哉斯言,實獲我心。」

  時人有從獻之學者,獻之輒謂之曰:「人之立身,雖百行殊途,准之四科,要以德行為首。君若能入孝出悌,忠信仁讓,不待出戶,天下自知。儻不能然,雖複下帷針股,躡屩從師,正可博聞多識,不過為土龍乞雨,眩惑將來,其於立身之道有何益乎?孔門之徒,初亦未悟,見旱魚之歎,方歸而養親。嗟乎先達,何自覺之晚也!束脩不易,受之亦難,敢布心腹,子其圖之。」

  由是四方學者莫不高其行義而希造其門。

  獻之善《春秋》、《毛詩》,每講《左氏》,盡隱公八年便止,雲義例己了,不復須解。由是弟子不能究竟其說。後本郡舉孝廉,非其好也,逼遺之,乃應命,至京,稱疾而還。高祖幸中山,詔征典內校書,獻之喟然歎曰:「吾不如莊周散木遠矣!一之謂甚,其可再乎。」

  固以疾辭。時中山張吾貴與獻之齊名,海內皆曰儒宗。吾貴每一講唱,門徒千數,其行業可稱者寡。獻之著錄,數百而已,皆經通之士。於是有識者辨其優劣。魏承喪亂之後,《五經》大義雖有師說,而海內諸生多有疑滯,咸決於獻之。六藝之文,雖不悉注,然所標宗旨,頗異舊義,撰《三禮大義》四卷,《三傳略例》三卷,《注毛詩序義》一卷,今行於世,並《章句疏》三卷。注《涅槃經》未就而卒。有四子,放古、爰古、參古、脩古。

  放古,幼有人才。為州從事,早亡。爰古、參古,並傳父《詩》而不能精通也。

  ***

  張吾貴,字吳子,中山人。少聰惠口辯,身長八尺,容貌奇偉。年十八,本郡舉為太學博士。吾貴先未多學,乃從酈詮受《禮》,牛天祐受《易》。詮、祐粗為開發,而吾貴覽讀一遍,便即別構戶牖。世人競歸之。曾在夏學,聚徒千數而不講《傳》,生徒竊雲張生之于《左氏》似不能說。吾貴聞之,謂其徒曰:「我今夏講暫罷,後當說《傳》,君等來日皆當持本。」

  生徒怪之而已。吾貴謂劉蘭雲:「君曾讀《左氏》,為我一說。」

  蘭遂為講。三旬之中,吾貴兼讀杜、服,隱括兩家,異同悉舉。諸生後集,便為講之,義例無窮,皆多新異。蘭乃伏聽。學者以此益奇之。而以辯能飾非,好為詭說,由是業不久傳,而氣陵牧守,不屈王侯,竟不仕而終。

  ***

  劉蘭,武邑人。年三十余,始入小學,書《急就篇》。家人覺其聰敏,遂令從師,受《春秋》、《詩》、《禮》于中山王保安。家貧無以自資,且耕且學。三年之後,便白其兄:「蘭欲講書。」

  其兄笑而聽之,為立黌舍,聚徒二百。蘭讀《左氏》,五日一遍,兼通《五經》。先是張吾貴以聰辨過人,其所解說,不本先儒之旨。唯蘭推《經》、《傳》之由,本注者之意,參以緯候及先儒舊事,甚為精悉。自後經義審博,皆由於蘭。蘭又明陰陽,博物多識,為儒者所宗。瀛州刺史裴植征蘭講書于州城南館,植為學主,故生徒甚盛,海內稱焉。又特為中山王英所重。英引在館,令授其子熙、誘、略等。蘭學徒前後數千,成業者眾,而排毀《公羊》,又非董仲舒,由是見譏於世。永平中,為國子助教。延昌中,靜坐讀書,有人叩門,門人通焉,蘭命引入。其人葛巾單衣,入與蘭坐,謂蘭曰:「君自是學士,何為每見毀辱,理義長短,竟知在誰,而過無禮見陵也。今欲相召,當與君正之。」

  言終而出。出後,蘭告家人。少時而患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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