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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朱榮傳(1)


  爾朱榮,字天寶,北秀容人也。其先居於爾朱川,因為氏焉。常領部落,世為酋帥。高祖羽健,登國初為領民酋長,率契胡武士千七百人從駕平晉陽,定中山。論功拜散騎常侍。以居秀容川,詔割方三百里封之,長為世業。太祖初以南秀容川原沃衍,欲令居之。羽健曰:「臣家世奉國,給侍左右。北秀容既在剗內,差近京師,豈以沃塉更遷遠地?」

  太祖許之。所居之處,曾有狗舐地,因而穿之,得甘泉焉,至今名狗舐泉。羽健,世祖時卒。曾祖郁德,祖代勤,繼為領民酋長。代勤,世祖敬哀皇后之舅。以外親兼數征伐有功,給複百年,除立義將軍。曾圍山而獵,部民射獸,誤中其髀,代勤仍令拔箭,竟不推問,曰:「此既過誤,何忍加罪?」

  部內聞之,鹹感其意。高宗末,假甯南將軍,除肆州刺史。高祖賜爵梁郡公。以老致仕,歲賜帛百匹以為常。年九十一,卒。賜帛五百匹、布二百匹,贈鎮南將軍、並州刺史,諡曰莊。孝莊初,榮有翼戴之勳,追贈太師、司徒公、錄尚書事。

  父新興,太和中,繼為酋長。家世豪擅,財貨豐嬴。曾行馬群,見一白蛇,頭有兩角,游于馬前。新興異之,謂曰:「爾若有神,令我畜牧蕃息。」

  自是之後,日覺滋盛,牛羊駝馬,色別為群,穀量而已。朝廷每有征討,輒獻私馬,兼備資糧,助裨軍用。高祖嘉之,除右將軍、光祿大夫。及遷洛後,特聽冬朝京師,夏歸部落。每入朝,諸王公朝貴競以珍玩遺之,新興亦報以名馬。轉散騎常侍、平北將軍、秀容第一領民酋長。新興每春秋二時,恒與妻子閱畜牧于川澤,射獵自娛。肅宗世,以年老啟求傳爵于榮,朝廷許之。正光中卒,年七十四。贈散騎常侍、平北將軍、恒州刺史,諡曰簡。孝莊初,贈假黃鉞、侍中、太師、相國、西河郡王。

  榮潔白,美容貌,幼而神機明決。及長,好射獵,每設圍誓眾,便為軍陳之法,號令嚴肅,眾莫敢犯。秀容界有池三所,在高山之上,清深不測,相傳曰祁連池,魏言天池也。父新興,曾與榮游池上,忽聞簫鼓之音。新興謂榮曰:「古老相傳,凡聞此聲皆至公輔。吾今年已衰暮,當為汝耳。汝其勉之。」

  榮襲爵後,除直寢、遊擊將軍。正光中,四方兵起,遂散畜牧,招合義勇,給其衣馬。蠕蠕主阿那瑰寇掠北鄙,詔假榮節、冠軍將軍、別將,隸都督李崇北征。榮率其所部四千人追擊,度磧,不及而還。秀容內附胡民乞扶莫於破郡殺太守;南秀容牧子萬子乞真反叛,殺太僕卿陸延;並州牧子素和婆崘嶮作逆;榮並前後討平之。遷直閣將軍、冠軍將軍,仍別將。內附叛胡乞、步落堅胡劉阿如等作亂瓜肆,敕勒北列步若反于沃陽,榮並滅之。以功封安平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尋加通直散騎常侍。敕勒斛律洛陽作逆桑乾西,與費也頭牧子迭相掎角,榮率騎破洛陽於深井,遂牧子於河西。進號平北將軍、光祿大夫,假安北將軍,為北道都督。尋除武衛將軍,俄加使持節、安北將軍、都督恒朔討虜諸軍、假撫軍將軍,進封博陵郡公,增邑五百戶。其梁郡前爵,聽賜第二子。時榮率眾至肆州,刺史尉慶賓畏惡之,閉城不納。榮怒,攻拔之,乃署其從叔羽生為刺史,執慶賓于秀容。自是榮兵威漸盛,朝廷亦不能罪責也。尋除鎮北將軍。

  鮮于修禮之反也,榮表東討,複進號征東將軍、右衛將軍、假車騎將軍、都督並肆汾廣恒雲六州諸軍事,進為大都督,加金紫光祿大夫。時杜洛周陷中山,于時車駕聲將北討,以榮為左軍,不行。及葛榮吞洛周,凶勢轉盛。榮恐其南逼鄴城,表求遣騎三千東援相州,肅宗不許。又遷車騎將軍、右光祿大夫,尋進位儀同三司。

  榮以山東賊盛,慮其西逸,乃遣兵固守滏口以防之。複上書曰:「臣前以二州頻反,大軍喪敗,河北無援,實慮南侵;故令精騎三千出援相州,京師影響,斷其南望,賊聞此眾,當亦息圖。使還,奉敕雲:『念生梟戮,寶夤受擒,醜奴、明達,並送誠款,三輔告謐,關隴載寧。費穆虎旅,大翦妖蠻;兩絳狂蜀,漸已稽顙。』又承北海王顥率眾二萬出鎮相州。北海皇孫,名位崇重,鎮撫鄴城,實副群望。惟願廣其配衣,及機早遣。今關西雖平,兵未可役,山南鄰賊,理無發召,王師雖眾,頻被摧北,人情危怯,實謂難用,若不更思方略,無以萬全。如臣愚量,蠕蠕主阿那瑰荷國厚恩,未應忘報,求乞一使慰喻那瑰。即遣發兵東引,直趣下口,揚威振武,以躡其背;北海之軍,鎮撫相部,嚴加警備,以當其前;臣麾下雖少,輒盡力命,自井陘以北,隘口以西,分防險要,攻其肘腋。葛榮雖並洛周,威恩未著,人類差異,形勢可分。」

  於是榮遂嚴勒部曲,廣召義勇,北捍馬邑,東塞井陘。

  尋屬肅宗崩,事出倉卒。榮聞之大怒,謂鄭儼、徐紇為之,與元天穆等密議稱兵,入匡朝廷,討定之。乃抗表曰:「伏承大行皇帝,背棄萬方,奉諱號踴,五內摧剝。仰尋詔旨,實用驚惋。今海內草草,異口一言,皆雲大行皇帝,鴆毒致禍。臣等外聽訟言,內自追測。去月二十五日聖體康悆,至於二十六日奄忽升遐。即事觀望,實有所惑。且天子寢疾,侍臣不離左右,親貴名醫,瞻仰患狀,面奉音旨,親承顧托。豈容不豫初不召醫,崩棄曾無親奉,欲使天下不為怪愕,四海不為喪氣,豈可得乎?複皇后女生,稱為儲兩,疑惑朝野,虛行慶宥。宗廟之靈見欺,兆民之望已失;使七百危於累卵,社稷墜於一朝。方選君嬰孩之中,寄治乳抱之日,使奸豎專朝,賊臣亂紀,惟欲指影以行權,假形而弄詔,此則掩眼捕雀,塞耳盜鐘。今秦隴塵飛,趙魏霧合,寶夤、醜奴勢逼豳雍,葛榮、就德憑陵河海,楚兵吳卒密邇在郊。古人有言:邦之不臧,鄰之福也。一旦聞此,誰不窺窬?竊惟大行皇帝,聖德馭宇,繼體正君,猶邊烽迭舉,妖寇不滅,況今從佞臣之計,隨親戚之談,舉潘嬪之女以誑百姓,奉未言之兒而臨四海,欲使海內安乂,愚臣所未聞也。伏願留聖善之慈,回須臾之慮,照臣忠誠,錄臣至款,聽臣赴闕,預參大議,問侍臣帝崩之由,訪禁旅不知之狀,以徐、鄭之徒付之司敗,雪同天之恥,謝遠近之怨。然後更召宗親,推其年德,聲副遐邇,改承寶祚,則四海更蘇,百姓幸甚。」

  於是遂勒所統將赴京師。靈太后甚懼,詔以李神軌為大都督,將于大行杜防。

  榮抗表之始,遣從子天光、親信奚毅及倉頭王相入洛,與從弟世隆密議廢立。天光乃見莊帝,具論榮心,帝許之。天光等還北,榮發晉陽。猶疑所立,乃以銅鑄高祖及咸陽王禧等六王子孫像,成者當奉為主,惟莊帝獨就。師次河內,重遣王相密來奉迎,帝與兄彭城王劭、弟始平王子正于高渚潛渡以赴之。榮軍將士咸稱萬歲。于時武泰元年四月九日也。

  十一日,榮奉帝為主,詔以榮為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府、兼尚書令、領軍將軍、領左右、太原王,食邑二萬戶。十二日,百官皆朝於行宮。十三日,榮惑武衛將軍費穆之說,乃引迎駕百官於行宮西北,雲欲祭天。朝士既集,列騎圍繞,責天下喪亂,明帝卒崩之由,雲皆緣此等貪虐,不相匡弼所致。因縱兵亂害,王公卿士皆斂手就戮,死者千三百餘人。皇弟、皇兄並亦見害,靈太后、少主其日暴崩。榮遂有大志,令禦史趙元則造禪文,遣數十人遷帝於河橋。至夜四更中,複奉帝南還營幕。帝憂憤無計,乃令人喻旨于榮曰:「帝王迭襲,盛衰無常,既屬屯運,四方瓦解。將軍仗義而起,前無橫陳,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規存性命,帝王重位,豈敢妄希?直是將軍見逼,權順所請耳。今璽運已移,天命有在,宜時即尊號。將軍必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任更擇親賢,共相輔戴。」

  榮既有異圖,遂鑄金為己像,數四不成。時幽州人劉靈助善蔔占,為榮所信,言天時人事必不可爾。榮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悟,遂便愧悔。於是獻武王、榮外兵參軍司馬子如等切諫,陳不可之理。榮曰:「愆誤若是,惟當以死謝朝廷。今日安危之機,計將何出?」

  獻武王等曰:「未若還奉長樂,以安天下。」

  於是還奉莊帝。十四日,輿駕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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