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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沖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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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初謀南遷,恐眾心戀舊,乃示為大舉,因以協定群情,外名南伐,其實遷也。舊人懷土,多所不願,內憚南征,無敢言者,於是定都洛陽。沖言于高祖曰:「陛下方修周公之制,定鼎成周。然營建六寢,不可遊駕待就;興築城郛,難以馬上營訖。願暫還北都,令臣下經造,功成事訖,然後備文物之章,和玉鑾之響,巡時南徙,軌儀土中。」 高祖曰:「朕將巡省方嶽,至鄴小停,春始便還未宜。」 遂不歸北。尋以沖為鎮南將軍,侍中、少傅如故,委以營構之任。改封陽平郡開國侯,邑戶如先。 車駕南伐,以沖兼左僕射,留守洛陽。車駕渡淮,別詔安南大將軍元英、平南將軍劉藻討漢中,召雍涇岐三州兵六千人擬戍南鄭,克城則遣。沖表諫曰:「秦州險阨,地接羌夷,自西師出後,餉援連續,加氐胡叛逆,所在奔命,運糧擐甲,迄茲未已。今複豫差戍卒,懸擬山外,雖加優複,恐猶驚駭,脫終攻不克,徒動民情,連胡結夷,事或難測。輒依旨密下刺史,待軍克鄭城,然後差遣,如臣愚見,猶謂未足。何者?西道險阨,單徑千里。今欲深戍絕界之外,孤據群賊之口,敵攻不可卒援,食盡不可運糧。古人有言:『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南鄭于國,實為馬腹也。且昔人攻伐,或城降而不取;仁君用師,或撫民而遺地。且王者之舉,情在拯民;夷寇所守,意在惜地。校之二義,德有淺深。惠聲已遠,何遽於一城哉?且魏境所掩,九州過八,民人所臣,十分而九。所未民者,惟漠北之與江外耳。羈之在近,豈急急於今日也?宜待大開疆宇,廣拔城聚,多積資糧,食足支敵,然後置邦樹將,為吞併之舉。今鐘離、壽陽,密邇未拔;諸城、新野,跬步弗降。所克者舍之而不取,所降者撫之而旋戮。東道既未可以近力守,西蕃寧可以遠兵固?若果欲置者,臣恐終以資敵也。又今建都土中,地接寇壤,方須大收死士,平蕩江會。輕遣單寡,棄令陷沒,恐後舉之日,眾以留守致懼,求其死效,未易可獲。推此而論,不戍為上。」 高祖從之。 車駕還都,引見沖等,謂之曰:「本所以多置官者,慮有令僕暗弱,百事稽壅。若明獨聰專,則權勢大並。今朕雖不得為聰明,又不為劣暗,卿等不為大賢,亦不為大惡。且可一兩年許,少置官司。」 高祖自鄴還京,泛舟洪池,乃從容謂沖曰:「朕欲從此通渠于洛,南伐之日,何容不從此入洛,從洛入河,從河入汴,從汴入清,以至於淮?下船而戰,猶開戶而鬥,此乃軍國之大計。今溝渠若須二萬人以下、六十日有成者,宜以漸修之。」 沖對曰:「若爾,便是士無遠涉之勞,戰有兼人之力。」 遷尚書僕射,仍領少傅。改封清淵縣開國侯,邑戶如前。及太子恂廢,沖罷少傅。 高祖引見公卿於清徽堂,高祖曰:「聖人之大寶,惟位與功,是以功成作樂,治定制禮。今徙極中天,創居嵩洛,雖大構未成,要自條紀略舉。但南有未賓之豎,兼凶蠻密邇,朕夙夜悵惋,良在於茲。取南之計決矣,朕行之謀必矣。若依近代也,則天子下帷深宮之內;准上古也,則有親行,祚延七百。魏晉不征,旋踵而殞,祚之修短,在德不在征。今但以行期未知早晚。知幾其神乎,朕既非神,焉能知也。而頃來陰陽蔔術之士,鹹勸朕今征必克。此既家國大事,宜共君臣各盡所見,不得以朕先言,便致依違,退有同異。」 沖對曰:「夫征戰之法,先之人事,然後蔔筮。今卜筮雖吉,猶恐人事未備。今年秋稔,有損常實,又京師始遷,眾業未定,加之征戰,以為未可。宜至來秋。」 高祖曰:「僕射之言,非為不合。朕意之所慮,乃有社稷之憂。然咫尺寇戎,無宜自安,理須如此。僕射言人事未從,亦不必如此。朕去十七年,擁二十萬眾,行不出畿甸,此人事之盛,而非天時。往年乘機,天時乃可,而闕人事,又致不捷。若待人事備,複非天時,若之何?如僕射之言,便終無征理。朕若秋行無克捷,三君子並付司寇。不可不人盡其心。」 罷議而出。 後世宗為太子,高祖宴于清徽堂。高祖曰:「皇儲所以纂曆三才,光昭七祖,斯乃億兆鹹悅,天人同泰,故延卿就此一宴,以暢忻情。」 高祖又曰:「天地之道,一盈一虛,豈有常泰。天道猶爾,況人事乎?故有升有黜,自古而然。悼往欣今,良用深歎。」 沖對曰:「東暉承儲,蒼生鹹幸。但臣前忝師傅,弗能弼諧,仰慚天日,慈造寬含,得預此宴,慶愧交深。」 高祖曰:「朕尚不能革其昏,師傅何勞愧謝也。」 後尚書疑元拔、穆泰罪事,沖奏曰:「前彭城鎮將元拔與穆泰同逆,養子降壽宜從拔罪。而太尉、咸陽王禧等,以為律文養子而為罪,父及兄弟不知情者不坐。謹審律意,以養子于父非天性,于兄弟非同氣,敦薄既差,故刑典有降;是以養子雖為罪,而父兄不預。然父兄為罪,養子不知謀,易地均情,豈獨從戮乎?理固不然。臣以為:依據律文,不追戮於所生,則從坐於所養,明矣。又律惟言父不從子,不稱子不從父,當是優尊厲卑之義。臣禧等以為:『律雖不正見,互文起制,於乞也舉父之罪,於養也見子坐,是為互起。互起兩明,無罪必矣。若以嫡繼,養與生同,則父子宜均,只明不坐。且繼養之注雲:若有別制,不同此律。又令文雲:諸有封爵,若無親子,及其身卒,雖有養繼,國除不襲。是為有福不及己,有罪便預坐。均事等情,律令之意,便相矛盾。伏度律旨,必不然也。』臣沖以為:指例條尋,罪在無疑,准令語情,頗亦同式。」 詔曰:「僕射之議,據律明矣;太尉等論,於典矯也。養所以從戮者,緣其已免所生,故不得複甄於所養。此獨何福,長處吞舟?于國所以不襲者,重列爵,特立制,因天之所絕,推而除之耳,豈複報對刑賞?于斯則應死,可特原之。」 沖機敏有巧思。北京明堂、圓丘、太廟,及洛都初基,安處郊兆,新起堂寢,皆資於沖。勤志強力,孜孜無怠,旦理文簿,兼營匠制,幾案盈積,剞劂在手,終不勞厭也。然顯貴門族,務益六姻,兄弟子侄,皆有爵官,一家歲祿,萬匹有餘;是其親者,雖複癡聾,無不超越官次。時論亦以此少之。 年才四十,而鬢須班白,姿貌豐美,未有衰狀。李彪之入京也,孤微寡援,而自立不群,以沖好士,傾心宗附。沖亦重其器學,禮而納焉,每言之于高祖,公私共相援益。及彪為中尉兼尚書,為高祖知待,便謂非複藉沖,而更相輕背,惟公坐斂袂而已,無複宗敬之意也。沖頗銜之。後高祖南征,沖與吏部尚書、任城王澄並以彪倨傲無禮,遂禁止之。奏其罪狀,沖手自作,家人不知,辭甚激切,因以自劾。高祖覽其表,歎悵者久之,既而曰:「道固可謂溢也,僕射亦為滿矣。」 沖時震怒,數數責彪前後愆悖,瞋目大呼,投折幾案。盡收禦史,皆泥首面縛,詈辱肆口。沖素性溫柔,而一旦暴恚,遂發病荒悸,言語亂錯,猶扼腕叫詈,稱李彪小人。醫藥所不能療,或謂肝藏傷裂。旬有餘日而卒,時年四十九。高祖為舉哀於懸瓠,發聲悲泣,不能自勝。詔曰:「沖貞和資性,德義樹身,訓業自家,道素形國。太和之始,朕在弱齡,早委機密,實康時務。鴻漸瀍洛,朝選開清,升冠端右,惟允出納。忠肅柔明,足敷睿範,仁恭信惠,有結民心。可謂國之賢也,朝之望也。方升寵秩,以旌功舊,奄致喪逝,悲痛於懷。既留勤應陟,兼良宿宜褒,可贈司空公,給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贈錢三十萬、布五百匹、蠟三百斤。」 有司奏諡曰文穆。葬于覆舟山,近杜預塚,高祖之意也。後車駕自鄴還洛,路經沖墓,左右以聞,高祖臥疾望墳,掩泣久之。詔曰:「司空文穆公,德為時宗,勳簡朕心,不幸徂逝,托墳邙嶺,旋鑾覆舟,躬睇塋域,悲仁惻舊,有慟朕衷。可遣太牢之祭,以申吾懷。」 及與留京百官相見,皆敘沖亡沒之故,言及流涕。高祖得留台啟,知沖患狀,謂右衛宋弁曰:「僕射執我樞衡,總釐朝務,清儉居躬,知寵已久。朕以仁明忠雅,委以台司之寄,使我出境無後顧之憂,一朝忽有此患,朕甚懷愴慨。」 其相痛惜如此。 沖兄弟六人,四母所出,頗相忿鬩。及沖之貴,封祿恩賜皆以共之,內外輯睦。父亡後同居二十餘年,至洛乃別第宅,更相友愛,久無間然。皆沖之德也。始沖之見私寵也,兄子韶恒有憂色,慮致傾敗。後榮名日顯,稍乃自安。而沖明目當官,圖為己任,自始迄終,無所避屈。其體時推運,皆此類也。子延寔等,語在《外戚傳》。 *** 史臣曰:燕趙信多奇士。李孝伯風範鑒略,蓋亦過人遠甚。世祖雄猜嚴斷,崔浩已見誅夷。而入參心膂,出干政事,獻可替否,無際可尋,故能從容任遇,以功名始卒。其智器固以優乎?安世識具通雅,時幹之良。瑒以豪俊達,鬱則儒博顯。李沖早延寵眷,入幹腹心,風流識業,固乃一時之秀。終協契聖主,佐命太和,位當端揆,身任梁棟,德洽家門,功著王室。蓋有魏之亂臣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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