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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穆十二王傳(7)


  澄當官而行,無所回避。又奏墾田授受之制八條,甚有綱貫,大便於時。前來尚書文簿,諸曹須,則出借。時公車署以理冤事重,奏請真案。澄執奏以尚書政本,特宜遠慎,故凡所奏事,閣道通之,蓋以秘要之切,防其宣露。甯有古制所重,今反輕之,內猶設禁,外更寬也?宜繕寫事意,以付公車。詔從之。西域嚈噠、波斯諸國各因公使,並遺澄駿馬一匹。澄請付太僕,以充國閑。詔曰:「王廉貞之德,有過楚相,可敕付廄,以成君子大哉之美。」

  禦史中尉、東平王匡奏請取景明元年以來內外考簿、吏部除書、中兵勳案並諸殿最,欲以案校竊階盜官之人,靈太后許之。澄表曰:

  臣聞三季之弊,由於煩刑;火德之興,在於三約。是以老聃雲:「法令滋彰,盜賊多有」,又曰:「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又曰:「天綱恢恢,疏而不漏」。是故欲求治本,莫若省事清心。昔漢文斷獄四百,幾致刑措,省事所致也。蕭曹為相,載其清靜畫一之歌,清心之本也。今欲求之於本,宜以省事為先,使在位群官,纂蕭曹之心,以毗聖化。如此,則上下相安,遠近相信,百司不怠,事無愆失。豈宜擾世教以深文,烹小鮮以煩手哉!

  臣竊惟景明之初暨永平之末,內外群官三經考課。逮延昌之始,方加黜陟。五品以上,引之朝堂,親決聖目;六品以下,例由敕判。自世宗晏駕,大宥三行,所以蕩除故意,與物更始。革世之事,方相窮核,以臣愚見,謂為不可。

  又尚書職分,樞機出納。昔魏明帝卒至尚書門,陳矯亢辭,帝慚而返。夫以萬乘之重,非所宜行,猶屈一言,慚而回駕,群官百司,而可相亂乎?故陳平不知錢谷之數,邴吉不問僵道之死,當時以為達治,歷代用為美談。但宜各守其職,思不出位,潔己以勵時,靖恭以致節。又尋禦史之體,風聞是司,至於冒勳妄考,皆有處別,若一處有風謠,即應攝其一簿,研檢虛實。若差舛不同,偽情自露,然後繩以典刑,人孰不服?豈有移一省之案,取天下之簿,尋兩紀之事,窮革世之尤,如此求過,誰堪其罪!斯實聖朝所宜重慎也。

  靈太后納之,乃止。

  後遷司徒公,侍中、尚書令如故。澄又表曰:

  伏惟世宗宣武皇帝命將授旗,隨陸啟顙;運籌制勝,淮漢自賓。節用勞心,志清六合,是故纘武修文,仍世彌盛。陛下當周康靖治之時,豈得晏安于玄默。然取外之理,要由內強;圖人之本,先在自備。蕭衍雖虐使其民,而窺覦不已。若遇我虛疲,士民凋窘,賊衍年老志張,思播虺毒,此之弗圖,恐受其病。伏惟陛下妙齡在位,聖德方升;皇太后總禦天機,乾乾夕惕。若留意于負荷,忿車書之未一,進賢拔能,重官人之舉;標賞忠清,旌養人之器;修干戈之用,畜熊虎之士;愛時鄙財,輕寶重穀,七八年間,陛下聖略方剛,親王德幹壯茂,將相膂力未衰,愚臣猶堪戎伍,荷戈帶甲之眾蓄銳於今,燕弧冀馬之盛充牣在昔。又賊衍惡積禍盈,勢不能久,子弟暗悖,釁逆已彰,亂亡之兆,灼然可見。兼弱有徵,天與不遠,大同之機,宜須蓄備。昔漢帝力疾,討滅英布;高皇臥病,親除顯達。夫以萬乘之主,豈忘宴安,實以侵名亂正,計不得已。今宜慕二帝之遠圖,以肅甯為大任。

  然頃年以來,東西難寇,艱虞之興,首尾連接,雖尋得翦除,亦大損財力。且饑饉之氓,散亡莫保;收入之賦不增,出用之費彌眾;不愛力以悅民,無豐資以待敵,此臣所以夙夜懷憂,悚息不寧者也。《易》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

  故曰:財者,非天不生,非地不長,非時不成,非人不聚。生聚之由,如此其難;集人守位,若此之重。興替之道,焉可不慮?又古者使民,歲不過三日,食壯者之糧,任老者之智。此雖太平之法,難卒而因;然妨民害財,不亦宜戒!今墉雉素修,廄庫崇列,雖府寺膠塾,少有未周,大抵省府粗得庇憩理務,諸寺靈塔俱足致虔講道。唯明堂辟雍,國禮之大。來冬司徒兵至,請籌量減徹,專力經營,務令早就。其廣濟數施之財,酬商互市之弊,凡所營造,自非供禦切須,戎仗急要,亦宜微減,以務阜積,庶府無橫損,民有全力。夫食土簋而媯德昭,寢畢室而禹功盛,章台麗而楚力衰,阿宮壯而秦財竭,存亡之由,灼然可睹。願思前王一同之功,畜力聚財,以待時會。

  靈太后銳于繕興,在京師則起永寧、太上公等佛寺,功費不少,外州各造五級佛圖。又數為一切齋會,施物動至萬計。百姓疲于土木之功,金銀之價為之踴上,削奪百官事力,費損庫藏,兼曲賚左右,日有數千。澄故有此表。雖卒不從,常優答禮之。政無大小,皆引參決。澄亦盡心匡輔,事有不便於民者,必於諫諍,雖不見用,殷勤不已。內外鹹敬憚之。

  神龜二年薨,年五十三。賻布一千二百匹、錢六十萬、蠟四百斤,給東園溫明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大鴻臚監護喪事,詔百僚會喪;贈假黃鉞、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傅,領太尉公;加以殊禮,備九錫,依晉大司馬、齊王攸故事;諡曰文宣王。澄之葬也,凶飾甚盛。靈太后親送郊外,停輿悲哭,哀動左右。百官會赴千餘人,莫不歔欷。當時以為哀榮之極。第四子彝襲。

  彝,字子倫,繼室馮氏所生,頗有父風。拜通直散騎常侍。及元叉專權,而彝恥於托附,故不得顯職。莊帝初,河陰遇害,贈車騎將軍、儀同三司、青州刺史。諡曰文。

  子度世,襲。武定中,金紫光祿大夫。齊受禪,爵例降。

  彝兄順,字子和。九歲師事樂安陳豐,初書王羲之《小學篇》數千言,晝夜誦之,旬有五日,一皆通徹。豐奇之,白澄曰:「豐十五從師,迄于白首,耳目所經,未見此比。江夏黃童,不得無雙也。」

  澄笑曰:「藍田生玉,何容不爾。」

  十六,通《杜氏春秋》,恒集門生,討論同異。于時四方無事,國富民康,豪貴子弟,率以朋游為樂,而順下帷讀書,篤志愛古。性謇諤,淡于榮利,好飲酒,解鼓琴,每長吟永歎,吒詠虛室。世宗時,上《魏頌》,文多不載。

  起家為給事中。時尚書令高肇,帝舅權重,天下人士,望塵拜伏。順曾懷刺詣肇門,門者以其年少,答雲:「在坐大有貴客」,不肯為通。順叱之曰:「任城王兒,可是賤也!」

  及見,直往登床,捧手抗禮,王公先達,莫不怪慴,而順辭吐傲然,若無所睹。肇謂眾賓曰:「此兒豪氣尚爾,況其父乎!」

  及出,肇加敬送之。澄聞之,大怒,杖之數十。後超轉中書侍郎,俄遷太常少卿。以父憂去職,哭泣嘔血,身自負土。時年二十五,便有白髮,免喪抽去,不復更生,世人以為孝思所致。

  尋除給事黃門侍郎。時領軍元叉威勢尤盛,凡有遷授,莫不造門謝謁。順拜表而已,曾不詣叉。叉謂順曰:「卿何謂聊不見我?」

  順正色曰:「天子富於春秋,委政宗輔,叔父宜以至公為心,舉士報國,如何賣恩,責人私謝,豈所望也!」

  至於朝論得失,順常鯁言正議,曾不阿旨,由此見憚。出除平北將軍、恒州刺史。順謂叉曰:「北鎮紛紜,方為國梗,桑乾舊都,根本所系,請假都督,為國捍屏。」

  叉心疑難,不欲授以兵官。謂順曰:「此朝廷之事,非我所裁。」

  順曰:「叔父既握國柄,殺生由己,自言天之歷數應在我躬,何得複有朝廷也!」

  叉彌忿憚之。轉為安東將軍、齊州刺史。順自負有才,不得居內,每懷鬱怏,形於言色。遂縱酒歡娛,不親政事。叉解領軍,徵為給事黃門侍郎。親友郊迎,賀其得入。順曰:「不患不入,正恐入而複出耳。」

  俄兼殿中尚書,轉侍中。初,中山王熙起兵討元叉,不果而誅,及靈太后反政,方得改葬。順侍坐西遊園,因奏太后曰:「臣昨往看中山家葬,非唯宗親哀其冤酷,行路士女,見其一家七喪,皆為潸然,莫不酸泣。」

  叉妻時在太后側,順指之曰:「陛下奈何以一妹之故,不伏元叉之罪,使天下懷冤!」

  太后默然不語。

  就德興反于營州,使尚書盧同往討之,大敗而返。屬侍中穆紹與順侍坐,因論同之罪。同先有近宅借紹,紹頗欲為言。順勃然曰:「盧同終將無罪!」

  太后曰:「何得如侍中之言?」

  順曰:「同有好宅與要勢侍中,豈慮罪也?」

  紹慚,不敢複言。靈太后頗事妝飾,數出遊幸。順面諍曰:「《禮》,婦人夫喪,自稱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被綵。陛下母臨天下,年垂不惑,過甚修飾,何以示後世?」

  靈太后慚而不出。還入宮,責順曰:「千里相徵,豈欲眾中見辱也!」

  順曰:「陛下盛服炫容,不畏天下所笑,何恥臣之一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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