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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詔書」的由來(1)


  在偽滿學校讀過書的人,都被迫背過我的「詔書」。在學校、機關、軍隊裡,每逢頒佈一種詔書的日子,都要由主管人在集會上把那種詔書念一遍。聽人講,學校裡的儀式是這樣的:儀式進行時,穿「協和服」的師生們在會場的高臺前列隊肅立,教職員在前,學生在後。戴著白手套的訓育主任雙手捧著一個黃布包,高舉過頂,從房裡出來。黃布包一出現,全場立即低下頭。訓育主任把它捧上臺,放在桌上,打開包袱和裡面的黃木匣,取出卷著的詔書,雙手遞給戴白手套的校長,校長雙手接過,面向全體展開,然後宣讀。如果這天是五月二日,就念一九三五年我第一次訪日回來在這天頒佈的「回鑾訓民詔書」(原無標點)

  ①協和服是偽滿公教人員統一的制服,墨綠色,薦任官以上還有一根黃色的繩子套在頸間,稱為「協和帶」。學校裡的校長和訓育主任,一般都有這根所謂「協和帶」。——作者

  朕自登極以來,亟思躬訪日本皇室,修睦聯歡,以伸積慕。今次東渡宿願克遂。日本皇室,懇切相待,備極優隆,其臣民熱誠迎送,亦無不殫竭禮敬。衷懷銘刻,殊不能忘。深維我國建立,以達今茲,皆賴友邦之仗義盡力,以奠丕基。茲幸致誠佃,複加意觀察,知其政本所立,在乎仁愛,教本所重,在乎忠孝;民心之尊君親上,如天如地,莫不忠勇奉公,誠意為國,故能安內攘外,講信恤鄰,以維持萬世一系之皇統。朕今躬接其上下,咸以至誠相結,氣同道合,依賴不渝。朕與日本天皇陛下,精神如一體。爾眾庶等,更當仰體此意,與友邦一心一德,以奠定兩國永久之基礎,發揚東方道德之真義。則大局和平,人類福祉,必可致也。凡我臣民,務遵朕旨,以垂萬襈。

  欽此!

  詔書共有六種,即:

  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日的「即位詔書」;
  一九三五年五月二日的「回鑾訓民詔書」;
  一九四〇年七月十五日的「國本奠定詔書」;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的「時局詔書」;
  一九四二年三月一日的「建國十周年詔書」;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的「退位詔書」。

  「即位詔書」後來為第五個即「建國十周年詔書」所代替。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的「退位詔書」,那是沒有人念的。所以主要的是四個詔書。學生、士兵都必須背誦如流,背不來或背錯的要受一定懲罰。這不但是日本在東北進行奴化的宣傳材料,也是用以鎮壓任何反抗的最高司法根據。東北老百姓如果流露出對殖民統治有一絲不滿,都可能被藉口違背詔書的某一句話而加以治罪。

  從每一種詔書的由來上,可以看出一個人的靈魂如何在墮落。前兩個我在前面說過了,現在說一下第三個,即「國本奠定詔書」是怎麼出世的。

  有一天,我在緝熙樓和吉岡呆坐著。他要談的話早已談完,仍賴在那裡不走。我料想他必定還有什麼事情要辦。果然,他站起了身,走到擺佛像的地方站住了,鼻子發過了一陣嗯嗯之聲後,回頭向我說:「佛,這是外國傳進來的。嗯,外國宗教!日滿精神如一體,信仰應該相同,哈?」

  然後他向我解釋說日本天皇是天照大神的神裔,每代天皇都是「現人神」,即大神的化身,日本人民凡是為天皇而死的,死後即成神。

  我憑著經驗,知道這又是關東軍正在通過這條高壓線送電。但是他說了這些,就沒電了。我對他的這些神話,費了好幾天功夫,也沒思索出個結果來。

  事實是,關東軍又想出了一件事要叫我做,但由於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正因發動的張鼓峰和諾門坎兩次戰事不利,弄得心神不寧,一時還來不及辦。後來植田指揮的這兩次戰役都失敗了,終於被調回國卸職。臨走,他大概想起了這件事,於是在辭行時向我做了進一步的表示:日滿親善,精神如一體,因此滿洲國在宗教上也該與日本一致。他希望我把這件事考慮一下。

  「太上皇」每次囑咐我辦的事,我都順從地加以執行,惟有這一次,簡直叫我啼笑皆非,不知所措。這時,胡嗣瑗已經被擠走,陳曾壽已經告退回家,萬繩栻已經病故,佟濟煦自護軍出事以後膽小如鼠,其他的人則無法靠近我。被視為親信並能見我的,只有幾個妹夫和在「內延」念書的幾個侄子。那時,在身邊給我出謀獻策的人沒有了,那些年輕的妹夫和侄子們又沒閱歷,商量不出個名堂來,我無可奈何地獨自把植田的話想了幾遍。還沒想出個結果,新繼任的司令官兼第五任大使梅津美治郎來了。他通過吉岡向我攤了牌,說日本的宗教就是滿洲的宗教,我應當把日本皇族的祖先「天照大神」迎過來立為國教。又說,現在正值日本神武天皇紀元二千六百年大慶,是迎接大神的大好時機,我應該親自去日本祝賀,同時把這件事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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