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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陵事件(1)


  一九二八年,對我是充滿了刺激的一年,也是使我憂喜不定的一年。在這一年裡,一方面日本的田中內閣發表了滿蒙不容中國軍隊進入的聲明,並且出兵濟南,攔阻南方的軍隊前進,另方面張作霖、吳佩孚、張宗昌這些和我有瓜葛的軍隊,由節節敗退而潰不成軍,為我聯絡軍閥們的活動家剛報來了動人的好消息,我馬上又讀到那些向我效忠的軍人逃亡和被槍斃的新聞。我聽說中國的南北政府都和蘇聯絕交了,英蘇也絕交了,國民黨大肆清党,鄭孝胥、陳寶琛以及日本人和我談的那個「洪水猛獸」,似乎對我減少了威脅,但又據這些人說,危險正逼近到我的身邊,到處有仇恨我的人在活動。我看到了報紙上關於廣東有暴動的消息,同時,一直被我看成「過激」、「赤化」分子的馮玉祥,已和蔣介石合作,正從京漢線上打過來。一九二八年下半年,使人灰心喪氣的消息越來越多,張作霖死了,美國的公使在給張學良和蔣介石撮合,……除了這些上面已說過的事件之外,這年還發生了最富刺激性的孫殿英東陵盜墓事件。

  東陵在河北省遵化縣的馬蘭峪,是乾隆和西太后的陵寢。孫殿英是一個賭棍和販毒犯出身的流氓軍人,在張宗昌部當過師長、軍長。一九二七年孫受蔣介石的改編,任四十一軍軍長。一九二八年,孫率部到薊縣、馬蘭峪一帶,進行了有計劃的盜墓。他預先貼出佈告,說是要舉行軍事演習,封鎖了附近的交通,然後由他的工兵營營長顓孫子瑜帶兵挖掘,用三個夜晚的時間,把乾隆和慈禧的殉葬財寶,搜羅一空。

  乾隆和慈禧是清朝歷代帝后中生活最奢侈的。我從一份文史資料中,看到過一段關於他們的陵墓的描述:

  墓中隧道全用漢白玉砌成,有石門四進,亦全系漢白玉雕制,寢宮為八角形,上覆圓頂,雕塑著九條金龍,閃閃發光。寢宮面積約與故官的中和殿相等。乾隆的棺梓是用陰沉木製成的,安放在一個八角井的上邊。兩座墳墓中的殉葬器物,除金銀元寶和明器外,都是些罕見的珍寶。慈禧的殉葬物品,多是一些珠寶翠鑽之類,她的鳳冠是用很大的珍珠以金線穿制而成的;衾被上有大朵的牡丹花,亦全用珍珠堆制;手鐲系用大小鑽石鑲成一大朵菊花和六小朵梅花,澄徹晶瑩,光彩奪目;手裡握著一柄降魔杵,長約三寸餘,為翡翠制;她的腳上還穿著一雙珠鞋。另外,在棺中還放置著十七串用珠寶綴成的念珠和幾雙翠質手鐲。乾隆的殉葬品都是一些字畫、書劍和玉石、象牙、珊瑚雕刻的文玩及金質佛像等物,其中絹、絲製品都已腐朽,不可辨認。

  我聽到東陵守護大臣報告了孫殿英盜掘東陵的消息,當時所受到的刺激,比我自己被驅逐出宮時還嚴重。宗室和遺老們全激動起來了。陳寶琛、朱益藩、鄭孝胥、羅振玉、胡嗣瑗、萬繩栻、景方昶、袁勵准、楊鐘羲、鐵良、袁大化、升允……不論是哪一派的,不論已經消沉的和沒有消沉的,紛紛趕到我這裡,表示了對蔣介石軍隊的憤慨。各地遺老也紛紛寄來重修祖陵的費用。在這些人的建議和安排下,張園裡擺上了乾隆、慈禧的靈位和香案祭席,就像辦喪事一樣,每天舉行三次祭奠,遺老遺少們絡繹不絕地來行禮叩拜,痛哭流涕。清室和遺老們分別向蔣介石和平津衛戍司令閻錫山以及各報館發出通電,要求懲辦孫殿英,要求當局賠修陵墓。張園的靈堂決定要擺到陵墓修復為止。

  起初,蔣介石政府的反應還好,下令給閻錫山查辦此事。孫殿英派到北平來的一個師長被閻錫山扣下了。隨後不久,消息傳來,說被扣的師長被釋放,蔣介石決定不追究了。又傳說孫殿英給蔣介石新婚的夫人宋美齡送去了一批贓品,慈禧鳳冠上的珠子成了宋美齡鞋子上的飾物。我心裡燃起了無比的仇恨怒火,走到陰陰森森的靈堂前,當著滿臉鼻涕眼淚的宗室人等,向著空中發了誓言:「不報此仇,便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

  我此時想起溥偉到天津和我第一次見面時說的:「有溥偉在,大清就一定不會亡!」我也發誓說:「有我在,大清就不會亡!」

  我的復辟、復仇的思想,這時達到了一個新的頂峰。

  在那些日子裡,鄭孝胥和羅振玉是我最接近的人,他們所談的每個歷史典故和當代新聞,都使我感到激動和憤慨不已,都增強著我的復辟和復仇的決心。和國民黨的國民政府鬥爭到底,把靈堂擺到修復原墓為止,就是他們想出的主意。但是後來形勢越來越不利,盜墓的人不追究了,北京天津一帶面目全非,當權的新貴中再沒有像段祺瑞、王懷慶這類老朋友,我父親也不敢再住在北京,全家都搬到天津租界裡來了。於是我的心情也由激憤轉成憂鬱。蔣宋兩家的結親,就使張園裡明白了英美買辦世家和安清幫兼交易所經紀人的這種結合,說明蔣介石有了比段祺瑞、張作霖、孫傳芳、吳佩孚這些倒臺的軍人更硬的後臺。這年年末,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得到了包括日本在內的各國的承認,他的勢力和地位已超過了以往的任何一個軍閥。我覺得自己的前途已十分黯淡,認為在這樣一個野心人物的統治下,不用說復辟,連能否在他的勢力範圍內占一席地,恐怕全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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