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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征淮南(4)


  五年春正月丁亥,右龍武將軍王漢璋奏克海州。己醜,以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韓令坤權揚州軍府事。

  上欲引戰艦自淮入江,阻北神堰,不得渡。欲鑿楚州西北鸛水以通其道,遣使行視,還言地形不便,計功甚多。上自往視之,授以規畫,發楚州民夫浚之,旬日而成,用功甚省,巨艦數百艘皆達于江,唐人大驚,以為神。壬辰,拔靜海軍,始通吳越之路。先是,帝遣左諫議大夫長安尹日就等使吳越,語之曰:「卿今去雖泛海,比還,淮南已平,當陸歸耳。」已而果然。

  周兵攻楚州,逾四旬,唐楚州防禦使張彥卿固守不下。乙巳,帝自督諸將攻之,宿於城下,丁未,克之。彥卿與都監鄭昭業猶帥眾拒戰,矢刃皆盡,彥卿舉繩床以鬥而死,所部千餘人,至死無一人降者。

  荊南節度使高保融遣指揮使魏璘將戰船百艘東下,會伐唐,至於鄂州。

  唐以天長為雄州,以建武軍使易文贇為刺史。二月甲寅,文贇舉城降。

  戊午,帝發楚州,丁卯,至揚州。命韓令坤發丁夫萬餘,築故城之東南隅為小城以治之。乙亥,黃州刺史司超奏與控鶴右廂都指揮使王審琦攻唐舒州,擒其刺史施仁望。三月壬午朔,帝如泰州。

  唐太弟景遂前後凡十表辭位,且言:「今國危不能扶,請出就藩鎮。燕王弘冀嫡長,有軍功,宜為嗣,謹奉上太弟寶冊。」齊王景達亦以敗軍辭元帥。唐主立景遂為晉王,加天策上將軍、江南西道兵馬元帥、洪州大都督、太尉、尚書令,以景達為浙西道元帥、潤州大都督。景達以浙西方用兵,固辭,改撫州大都督。立弘冀為皇太子,參決庶政。

  辛卯,上如迎鑾鎮,屢至江口,遣水軍擊唐兵,破之。上聞唐戰艦數百艘泊東氵布州,將趨海口,扼蘇、杭路,遣殿前都虞候慕容廷釗將步騎,右神武統軍宋延渥將水軍,循江而下。甲午,延釗奏大破唐兵於東氵布州。上遣李重進將兵趣廬州。

  唐主聞上在江上,恐遂南渡,又恥降號稱藩,乃遣兵部侍郎陳覺奉表,請傳位於太子弘冀,使聽命於中國。時淮南惟廬、舒、蘄、黃未下,丙申,覺至迎鑾,見周兵之盛,白上,請遣人渡江取表,獻四州之地,畫江為境,以求息兵,辭指甚哀。上曰:「朕本興師止取江北,今爾主能舉國內附,朕複何求。」覺拜謝而退。丁酉,覺請遣其屬閣門承旨劉承遇如金陵,上賜唐主書,稱「皇帝恭問江南國主」,慰納之。

  戊戌,吳越奏遣上直都指揮使處州刺史卲可遷、秀州刺史路彥銖以戰艦四百艘、士卒萬七千人屯通州南岸。唐主複遣劉承遇奉表,稱「唐國主」,請獻江北四州,歲輸貢物數十萬。於是江北悉平,得州十四,縣六十。

  庚子,上賜唐主書,諭以「緣江諸軍及兩浙、湖南、荊南兵並當罷歸,其廬、蘄、黃三道亦令斂兵近外。俟彼將士及家屬皆就道,可遣人召將校以城邑付之。江中舟艦有須往來者,並令就北岸引之。」辛醜,陳覺辭行,又賜唐主書,諭以不必傳位於子。壬寅,上自迎鑾複如揚州。癸卯,詔吳越、荊南軍各歸本道。賜錢弘俶犒軍帛三萬匹,高保融一萬匹。甲辰,置保信軍於廬州,以右龍武統軍趙匡贊為節度使。丙午,唐主遣馮延已獻銀、錢、絹、茶、谷共百萬以犒軍。己酉,命宋延渥將水軍三千溯江巡警。

  庚戌,敕故淮南節度使楊行密、故升府節度使徐溫等墓並量給守戶。其江南群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長吏以時檢校。辛亥,唐主遣其臨汝公徐遼代己來上壽。五月,詔賞勞南征士卒及淮南新附之民。辛卯,以太祖皇帝領忠武節度使。

  唐主避周諱,更名景。下令去帝號,稱國主,凡天子儀制皆有降損,去年號,用周正朔,仍告於太廟。左僕射、同平章事馮延已罷為太子太傅,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嚴續罷為少傅,樞密使兵部侍郎陳覺罷守本官。初,馮延已以取中原之策說唐主,由是有寵。延已常笑烈祖戢兵為齷齪,曰:「安陸所喪才數千兵,為之輟食諮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識量耳,安足與成大事。豈如今上暴師數萬於外,而擊球宴樂無異平日,真英主也。」延已與其党談論,常以天下為己任,更相唱和。翰林學士常夢錫屢言延已等浮誕不可信,唐主不聽。夢錫曰:「奸言似忠,陛下不悟,國必亡矣。」及臣服于周,延已之黨相與言,有謂周為大朝者,夢錫大笑曰:「諸分常欲致君堯、舜,何意今日自為小朝邪。」眾默然。

  自唐主內附,帝止因使者賜書,未嘗遣使至其國。己酉,始命太府卿馮延魯、衛尉少卿鐘謨使于唐,賜以禦衣、玉帶等及犒軍帛十萬,並今年《欽天曆》。

  劉承遇之還金陵也,唐主使陳覺白帝,以江南無鹵田,願得海陵鹽監南屬以贍軍。帝曰:「海陵在江北,難以交居,當別有處分。」至是,詔歲支鹽三十萬斛以給江南,所俘獲江南士卒稍稍歸之。

  秋八月辛醜,馮延魯、鐘謨來自唐,唐主手錶謝恩。其略曰:「天地之恩厚矣,父母之恩深矣,子不謝父,人何報天,惟有赤心,可酬大造。」又乞比藩方,賜詔書。又稱「有情事令鐘謨上奏,乞令早還。」唐主複令謨白帝,欲傳位太子。九月丁巳,以延魯為刑部侍郎,謨為給事中。己未,先遣謨還,賜書諭以未可傳位之意。唐主複遣吏部尚書、知樞密院殷崇義來賀天清節。冬十一月乙丑,唐主複遣禮部侍郎鐘謨入見。

  初,唐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宋齊丘多樹朋黨,欲以專固朝權,躁進之士爭附之,推獎以為國之元老。樞密使陳覺、副使李征古恃齊丘之勢,尤驕慢。及許文稹等敗於紫金山,覺與齊丘、景達自濠州遁歸,國人忷懼。唐主嘗歎曰:「吾國家一朝至此。」因泣下。征古曰:「陛下當治兵以捍敵,涕泣何為。豈飲酒過量邪。將乳母不至邪。」唐主色變,而征古舉止自若。會司天奏天文有變,人主宜避位禳災。唐主乃曰:「禍難方殷,吾欲釋去萬機,棲心沖寂,誰可以托國者。」征古曰:「宋公造國手也,陛下如厭萬機,何不舉國授之。」覺曰:「陛下深居禁中,國事皆委宋公,先行後聞,臣等時入侍,談釋、老而已。」唐主心慍,即命中書舍人豫章陳喬草詔行之。喬惶恐請見,曰:「陛下一署此詔,臣不復得見矣。」因極言其不可。唐主笑曰:「爾亦知其非邪。」乃止。由是,因晉王出鎮,以征古為之副。覺自周還,亦罷近職。

  鐘謨素與李德明善,以德明之死,怨齊丘。及奉使歸唐,言于唐主曰:「齊丘乘國之危,遽謀篡竊,陳覺、李征古為之羽翼,理不可容。」陳覺之自周還,矯以帝命謂唐主曰:「聞江南連歲拒命,皆宰相嚴續之謀,當為我斬之。」唐主知覺素與續有隙,固未之信。鐘謨請覆之于周,唐主乃因謨覆命,上言:「久拒王師,皆臣愚迷,非續之罪。」帝聞之,大驚曰:「審如此,則續乃忠臣。朕為天下主,豈教人殺忠臣乎。」謨還,以白唐主。

  唐主欲誅齊丘等,複遣謨入稟於帝。帝以異國之臣,無所可否。十二月己亥,唐主命知樞密院殷崇義草詔暴齊丘、覺、征古罪惡,聽齊丘歸九華山舊隱,官爵悉如故。覺責授國子博士,宣州安置。征古削奪官爵,賜自盡。黨與皆不問。遣使告于周。

  六年春正月,唐宋齊丘至九華山,唐主命鎖其第,穴牆給飲食。齊丘歎曰:「吾昔獻謀幽讓皇帝族于泰州,宜其及此。」乃縊而死,諡曰醜繆。

  夏六月,唐清源節度使留從效遣使入貢,請置進奏院于京師,直隸中朝。戊寅,詔報以「江南近服,方務綏懷,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圖。若置抵上都,與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於朕。卿遠修職貢,足表忠勤,勉事舊君,且宜如故。如此,則於卿篤始終之義,於朕盡柔遠之宜,惟乃通方,諒達予意。」唐主遣其子紀公從善與鐘謨俱入貢,上問謨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備乎。」對曰:「既臣事大國,不敢複爾。」上曰:「不然。向時則為仇敵,今日則為一家。吾與汝國大義已定,保無他虞。然人生難期,至於後世,則事不可知。歸語汝主,可及吾時完城郭,繕甲兵,據守要害,為子孫計。」謨歸,以告唐主。唐主乃城金陵,凡諸州城之不完者葺之,戍兵少者益之。

  臣光曰:或問臣:五代帝王唐莊宗、周世宗皆稱英武,二主孰賢。臣應之曰:夫天子所以統治萬國,討其不服,撫其微弱,行其號令,一其法度,敦明信義,以兼愛兆民者也。莊宗既滅梁,海內震動,湖南馬氏遣子希范入貢,莊宗曰:「比聞馬氏之業,終為高鬱所奪。今有兒如此,郁豈能得之哉。」郁,馬氏之良佐也。希范兄希聲聞莊宗言,卒矯其父命而殺之。此乃市道商賈之所為,豈帝王之體哉。蓋莊宗善戰者也,故能以弱晉勝強梁,既得之,曾不數年,外內離叛,置身無所。誠由知用兵之術,不知為天下之道故也。世宗以信令禦群臣,以正義責諸國,王環以不降受賞,劉仁贍以堅守蒙褒,嚴續以盡忠獲存,蜀兵以反復就誅,馮道以失節被棄,張美以私恩見疏。江南未服,則親犯矢石,期於必克。既服,則愛之如子,推誠盡言,為之遠慮。其宏規大度,豈得與莊宗同日語哉。《書》曰:「無偏無党,王道蕩蕩。」又曰:「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惠。」世宗近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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