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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之亂


  (兩王篡弑附)

  後唐明宗天成元年冬十二月庚子,以皇子從榮為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

  二年春正月癸酉,以皇子從厚同平章事,充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從厚,從榮之母弟也。從榮聞之不悅。

  秋九月,帝謂樞密使安重誨曰:「從榮左右有矯宣朕旨,令勿接儒生,恐弱人志氣者。朕以從榮年少臨大藩,故擇名儒使輔導之,今奸人所言乃如此。」欲斬之。重誨請嚴戒而已。

  三年夏四月,以鄴都留守從榮為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以客省使太原馮贇為副留守,夾馬都指揮使新平楊思權為步軍都指揮使以佐之。丙戌,以樞密使安重誨兼河南尹。以河南尹從厚為宣武節度使,仍判六軍諸衛事。

  冬十二月,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從榮年少驕很,不親政務,帝遣左右素與從榮善者往與之處,使從容諷導之。其人私謂從榮曰:「河南相公恭謹好善,親禮端士,有老成之風。相公齒長,宜自策勵,勿令聲聞出河南之下。」從榮不悅,退告步軍都指揮使楊思權曰:「朝廷之人皆推從厚而短我,我其廢乎。」思權曰:「相公手握強兵,且有思權在,何憂。」因勸從榮多募部曲,繕甲兵,陰為自固之備。又謂帝左右曰:「君每譽弟而抑其兄,我輩豈不能助之邪。」其人懼,以告副留守馮贇,贇密奏之。帝召思權詣闕,以從榮故,亦弗之罪也。

  四年春正月,馮贇入為宣徽使,謂執政曰:「從榮剛僻而輕易,宜選重德輔之。」

  夏四月壬子,以皇子從榮為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從厚為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長興元年秋八月,立皇子從榮為秦王。丙辰,立從厚為宋王。

  三年。秦王從榮喜為詩,聚浮華之士高輦等於幕府,與相唱和,頗自矜伐。每置酒,輒令僚屬賦詩,有不如意者,面毀裂抵棄。冬十月壬子,從榮入謁,帝語之曰:「吾雖不知書,然喜聞儒生講經義,開益人智思。吾見莊宗好為詩,將家子文非素習,徒取人竊笑,汝勿效也。」

  秦王從榮為人鷹視,輕佻峻急,既判六軍諸衛事,複參朝政,多驕縱不法。初,安重誨為樞密使,上專屬任之,從榮及宋王從厚自繈褓與之親狎,雖典兵,常為重誨所制,畏事之。重誨死,王淑妃與宣徽使孟漢瓊宣傳帝命,範延光、趙延壽為樞密使,從榮皆輕侮之。河陽節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其妻永甯公主與從榮異母,素相憎疾。從榮以從厚聲名出已右,尤忌之。從厚善以卑弱奉之,故嫌隙不外見。石敬瑭不欲與從榮共事,常思外補以避之。范延光、趙延壽亦慮及禍,屢辭機要,請與舊臣迭為之,上不許。會契丹欲入寇,上命擇帥臣鎮河東,延光、延壽皆曰:「當今帥臣可往者獨石敬瑭、康義誠耳。」敬瑭亦願行,上即命除之。既受詔,不落六軍副使,敬瑭複辭,上乃以宣徽使朱弘昭知山南東道,代義誠詣闕。

  四年春正月戊子,加秦王從榮守尚書令兼侍中。

  夏四月,言事者請為親王置師傅,宰相畏秦王從榮,不敢除人,請令王自擇。秦王府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薦兵部侍郎劉瓚于從榮,從榮表請之。癸醜,以瓚為秘書監秦、王傅前,襄州支使山陽魚崇遠為記室。瓚自以左遷,泣訴,不得免。王府參佐皆新進少年,輕銳諂諛,瓚獨從容規諷,從榮不悅。瓚雖為傅,從榮一概以僚屬待之,瓚有難色。從榮覺之,自是戒門者勿為通,月聽一至府,或竟日不召,亦不得食。

  五月戊寅,立皇子從珂為潞王。

  秋八月,太僕少卿致仕何澤見上寢疾,秦王從榮權勢方盛,冀已複進用,表請立從榮為太子。上覽表泣下,私謂左右曰:「群臣請立太子,朕當歸老太原舊第耳。」不得已,壬戌,詔宰相、樞密使議之。己卯,從榮見上言曰:「竊聞有奸人請立臣為太子。臣幼少,且願學治軍民,不願當此名。」上曰:「群臣所欲也。」從榮退,見範延光、趙延壽曰:「執政欲以吾為太子,是欲奪我兵柄,幽之東宮耳。」延光等知上意,且懼從榮之言,即具以白上。辛未,制以從榮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九月,秦王從榮請嚴衛、捧聖步騎兩指揮為牙兵。每入朝,從數百騎,張弓挾矢,馳騁衢路。令文士試草《檄淮南書》,陳已將廓清海內之意。從榮不快於執政,私謂所親曰:「吾一旦南面,必族之。」范延光、趙延壽懼,屢求外補以避之。上以為見已病而求去,甚怒,曰:「欲去自去,奚用表為。」齊國公主複為延壽言於禁中,雲:「延壽實有疾,不堪機務」。丙申,二人複言於上曰:「臣等非敢憚勞,願與勳舊迭為之。亦不敢俱去,願聽一人先出。若新人不稱職,複召臣,臣即至矣。」上乃許之。戊戌,以延壽為宣武節度使,以山南東道節度使朱弘昭為樞密使、同平章事。制下,弘昭複辭,上叱之曰:「汝輩皆不欲在吾側,蓄養汝輩何為。」弘昭乃不敢言。

  辛醜,詔大元帥從榮位在宰相上。

  冬十月,範延光屢因孟漢瓊、王淑妃以求出,庚申,以延光為成德節度使,以馮贇為樞密使。帝以親軍都指揮使、河陽節度使、同平章事康義誠為樸忠,親任之。時要近之官多求出以避秦王之禍,義誠度不能自脫,乃令其子事秦王,務以恭順持兩端,冀得自全。

  十一月甲戌,上餞範延光,酒罷,上曰:「卿今遠去,事宜盡言。」對曰:「朝廷大事,願陛下與內外輔臣參決,勿聽群小之言。」遂相泣而別。時孟漢瓊用事,附之者共為朋黨以蔽惑上聽,故延光言及之。

  戊子,帝疾複作,己醜,大漸。秦王從榮入問疾,帝俛首不能舉。王淑妃曰:「從榮在此。」帝不應。從榮出,聞宮中皆哭,從榮意帝已殂,明旦,稱疾不入。是夕帝實小愈,而從榮不知。

  從榮自知不為時論所與,恐不得為嗣,與其黨謀,欲以兵入侍,先制權臣。辛卯,從榮遣都押牙馬處鈞謂朱弘昭、馮贇曰:「吾欲帥牙兵入宮中侍疾,且備非常,當止於何所。」二人曰:「王自擇之。」既而私於處鈞曰:「主上萬福,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人浮言。」從榮怒,複遣處鈞謂二人曰:「公輩殊不愛家族邪。何敢拒我。」二人患之,入告王淑妃及宣徽使孟漢瓊,鹹曰:「茲事不得康義誠,不可濟。」乃召義誠謀之,義誠竟無言,但曰:「義誠將校耳,不敢預議,惟相公所使。」弘昭疑義誠不欲眾中言之,夜邀至私第問之,其對如初。

  壬辰,從榮自河南府常服將步騎千人陳于天津橋。是日黎明,從榮遣馬處鈞至馮贇第,語之曰:「吾今日決入,且居興聖宮。公輩各有宗族,處事亦宜詳允,禍福在須臾耳。」又遣處鈞詣康義誠,義誠曰:「王來則奉迎。」

  贇馳入右掖門,見弘昭、義誠、漢瓊及三司使孫岳方聚謀于中興殿門外,贇具道處鈞之言,因讓義誠曰:「秦王言禍福在須臾,其事可知,公勿以兒在秦府,左右顧望。主上拔擢吾輩,自布衣至將相,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門,置主上何地。吾輩尚有遺種乎。」義誠未及對,監門白「秦王已將兵至端門外。」漢瓊拂衣起曰:「今日之事,危及君父,公猶顧望澤利邪。吾何愛餘生,當自帥兵拒之耳。」即入殿門,弘昭、贇隨之,義誠不得已亦隨之入。

  漢瓊見帝曰:「從榮反,兵已攻端門,須臾入宮,則大亂矣。」宮中相顧號哭。帝曰:「從榮何苦乃爾。」問弘昭等「有諸。」對曰:「有之,適已令門者闔門矣。」帝指天泣下,謂義誠曰:「卿自處置,勿驚百姓。」控鶴指揮使李重吉,從珂之子也,時侍側,帝曰:「吾與爾父冒矢石,定天下,數脫吾於厄。從榮輩得何力,今乃為人所教,為此悖逆。我固知此曹不足付大事,當呼爾父授以兵柄耳,汝為我部閉諸門。」重吉即帥控鶴兵守宮門。孟漢瓊被甲乘馬,召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使將五百騎討從榮。

  從榮方據胡床,坐橋上,遣左右召康義誠。端門已閉,叩左掖門,從門隙中窺之,見朱洪實引騎兵北來,走白從榮。從榮大驚,命取鐵掩心擐之,坐調弓矢。俄而騎兵大至,從榮走歸府,僚佐皆竄匿,牙兵掠嘉善坊潰去。從榮與妃劉氏匿床下,皇城使安從益就斬之,並殺其子,以其首獻。初,孫岳頗得預內廷密謀,馮、朱患從榮狼伉,嶽嘗為之極言禍福之歸。康義誠恨之,至是,乘亂,密遣騎士射殺之。帝聞從榮死,悲駭,幾落禦榻,絕而復蘇者再,由是疾複劇。從榮一子尚幼,養宮中,諸將請除之。帝泣曰:「此何罪。」不得已,竟與之。癸巳,馮道帥群臣入見帝於雍和殿帝,雨泣嗚咽,曰:「吾家事至此,慚見卿等。」時宋王從厚為天雄節度使。甲午,遣孟漢瓊征從厚,且權知天雄軍府事。丙申,追廢從榮為庶人。執政共議從榮官屬之罪,馮道曰:「從榮所親者高輦、劉陟、王說而已。任贊到官才半月,王居敏、司徒詡在病告巳半年,豈豫其謀。居敏尤為從榮所惡,昨舉兵向闕之際,與輦、陟並轡而行,指日景曰:來日及今,已誅王詹事矣。自非與之同謀者,豈得一切誅之乎。」朱弘昭曰:「使從榮得入光政門,贊等當如何任使,而吾輩猶有種乎。且首從差一等耳,今首已孥戮而從皆不問,主上能不以吾輩為庇奸人乎。」馮贇力爭之,始議流貶。時諮議高輦已伏誅。丁酉,元帥府判官兵部侍郎任贊、秘書監兼王傅劉瓚、友蘇瓚、記室魚崇遠、河南少尹劉陟、判官司徒詡、推官王說等八人並長流。河南巡宮李浣、江文蔚等六人勒歸田裡,六軍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推官郭晙並貶官。浣,回之族曾孫。詡,貝州人。文蔚,建安人也。文蔚奔吳,徐知誥厚禮之。

  初,從榮失道,六軍判官、司諫郎中趙遠諫曰:「大王地居上嗣,當勤修令德,奈何所為如是。勿謂父子至親為可恃,獨不見恭世子、戻太子乎。」從榮怒,出為涇州判官。及從榮敗,遠以是知名。遠字上交,幽州人也。

  戊戌,帝殂。帝性不猜忌,與物無競,登極之年,已逾六十。每夕于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在位年谷屢豐,兵革罕用,校於五代,粗為小康。

  辛醜,宋王至洛陽。十二月癸卯朔,始發明宗喪,宋王即皇帝位。

  秦王從榮既死,朱洪實妻入宮,司衣王氏與之語及秦王。王氏曰:「秦王為人子,不在左右侍疾,致人歸禍,是其罪也,若雲大逆,是厚誣矣。朱司徒最受王恩,當時不為之辨,惜哉。」洪實聞之大懼,與康義誠以其語白閔帝,且言:「王氏私于從榮,為之詗宮中事」,辛亥,賜王氏死。事連王淑妃,淑妃素厚于從榮,帝由是疑之。

  潞王清泰元年春正月戊寅,閔帝大赦,改元應順。壬午,加河陽節度使兼侍衛都指揮使康義誠兼侍中,判六軍諸衛事。

  朱弘昭、馮贇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甯國節度使安彥威、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忠正節度使張從賓,甲申,出彥威為護國節度使,以捧聖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代之。出從賓為彰義節度使,以嚴衛步軍都指揮使皇甫遇代之。彥威,崞人。遇,真定人也。

  戊子,樞密使同平章事朱弘昭、同中書門下三品馮贇、河東節度使兼侍中石敬瑭並兼中書令。贇以超遷太過,堅辭不受,己醜,改兼侍中。

  鳳翔節度使兼侍中潞王從珂與石敬瑭少從明帝征伐,有功名,得眾心。朱弘昭、馮贇位望素出二人下遠甚,一旦執朝政,皆忌之。明宗有疾,潞王屢遣其夫人入省侍。及明宗殂,潞王辭疾不來,使臣至鳳翔者,或自言伺得潞王陰事。時潞王長子重吉為控鶴都指揮使,朱、馮不欲其典禁兵,己亥,出為亳州團練使。潞王有女惠明為尼,在洛陽,亦召入禁中。潞王由是疑懼。

  閏月丙午,尊皇后為皇太后。甲寅,以王淑妃為太妃。

  二月,朱弘昭、馮贇不欲石敬瑭久在太原,且欲召孟漢瓊,己卯,徙成德節度使范延光為天雄節度使代漢瓊,徙潞王從珂為河東節度使兼北都留守,徙石敬瑭為成德節度使,皆不降制書,但各遣使臣持宣監送赴鎮。

  潞王既與朝廷猜阻,朝廷又命洋王從璋權知鳳翔。從璋性粗率樂禍,前代安重誨鎮河中,手殺之。潞王聞其來,尤惡之,欲拒命,則兵弱糧少,不知所為。謀於將佐,皆曰:「主上富於春秋,政事出於朱、馮,大王功名震主,離鎮必無全理,不可受也。」王問觀察判官滴河馬胤孫曰:「今道過京師,當何向為便。」對曰:「君命召,不俟駕。臨喪赴鎮,又何疑焉。諸人凶謀,不可從也。」眾哂之。王乃移檄鄰道,言:「朱弘昭等乘先帝疾亟,殺長立少,專制朝權,別疏骨肉,動搖藩垣,懼傾覆社稷。今從珂將入朝以清君側之惡,而力不能獨辦,願乞靈鄰藩以濟之。

  潞王以西都留守王思同當東出之道,尤欲與之相結。遣推官郝詡、押牙朱廷乂等相繼詣長安,說以利害,餌以美妓,不從則令就圖之。思同謂將吏曰:「吾受明宗大恩,今與鳳翔同反,借使事成而榮,猶為一時之叛臣,況事敗而辱,流千古之醜跡乎。」遂執詡等,以狀聞。時潞王使者多為鄰道所執,不則依阿操兩端,惟隴州防禦使相裡金傾心附之,遣判官薛文遇往來計事。金,並州人也。

  朝廷議討鳳翔。康義誠不欲出外,恐失軍權,請以王思同為統帥,以羽林都指揮使侯益為行營馬步都虞候。益知軍情將變,辭疾不行,執政怒之,出為商州刺史。辛卯,以王思同為西面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前靜難節度使藥彥稠副之,前綘州刺史萇從簡為馬步都虞候,嚴衛步軍左廂指揮使尹暉、羽林指揮使楊思權等皆為偏裨。暉,魏州人也。

  丁酉,加王思同同平章事、知鳳翔行府。以護國節度使安彥威為西面行營都監。思同雖有忠義之志,而禦軍無法。潞王老于行陳,將士徼幸富貴者心皆向之。詔遣殿直楚匡祚執亳州團練使李重吉,幽于宋州。洋王從璋行至關西,聞鳳翔拒命而還。

  三月,安彥威與山南西道張虔釗、武定孫漢韶、彰義張從賓、靜難康福等五節度使合兵討鳳翔。漢韶,李存進之子也。乙卯,諸道兵大集於鳳翔城下,攻之,克東西關城,城中死者甚眾。丙辰,複進攻城,期於必取。鳳翔城塹卑淺,守備俱乏,眾心危急。潞王登城泣謂外軍曰:「吾未冠從先帝百戰,出入生死,金創滿身,以立今日之社稷。汝曹從我,目睹其事。今朝廷信任讒臣,猜忌骨肉,我何罪而受誅乎。」因慟哭,聞者哀之。

  張虔釗性褊急,主攻城西南,以白刃驅士卒登城,士卒怒,大詬,反攻之,虔釗躍馬走免。楊思權因大呼曰:「大相公,吾主也。」遂帥諸軍解甲投兵,請降于潞王。自西門入,以幅紙進潞王曰:「願王克京城日,以臣為節度使,勿以為防、團。」潞王即書「思權可邠甯節度使」,授之。王思同猶未之知,趣士卒登城,尹暉大呼曰:「城西軍已入城受賞矣。」眾皆棄甲投兵而降,其聲震地。日中,亂兵悉入,外軍亦潰,思同等六節度使皆遁去。潞王悉斂城中將吏士民之財以犒軍,至於鼎釜皆估直以給之。丁巳,王思同、藥彥稠等走至長安,西京副留守劉遂雍閉門不內,乃趣潼關。遂雍,鄩之子也。

  潞王建大將旗鼓,整眾而東,以孔目官虞城劉延朗為腹心。潞王始憂王思同等並力據長安拒守,至岐山,聞劉遂雍不內思同,甚喜,遣使慰撫之。遂雍悉出府庫之財于外,軍士前至者即給賞令過。比潞王至,前軍賞遍,皆不入城。庚申,潞王至長安,遂雍迎謁,率民財以充賞。

  是日,西面步軍都監王景從等自軍前奔還,中外大駭。帝不知所,為謂康義誠等曰:「先帝棄萬國,朕外守藩方,當是之時,為嗣者在諸公所取耳,朕實無心與人爭國。既承大業,年在幼沖,國事皆委諸公。朕于兄弟間不至榛梗,諸公以社稷大計見告,朕何敢違。軍興之初,皆自誇大,以為寇不足平。今事至於此,何方可以轉禍。朕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讓之,若不免於罪,亦所甘心。」朱弘昭、馮贇大懼,不敢對。義誠欲悉以宿衛兵迎降為已功,乃曰:「西師驚潰,蓋主將失策耳。今侍衛諸軍尚多,臣請自往扼其衝要,招集離散,以圖後效,幸陛下勿為過憂。」帝遣使召石敬瑭,欲令將兵拒之。義誠固請自行,帝乃召將士慰諭,空府庫以勞之,許以平鳳翔,人更賞二百緡,府庫不足,當以宮中服玩繼之。軍士益驕,無所畏忌,負賜物揚言于路曰:「至鳳翔,更請一分。」

  遣楚匡祚殺李重吉于宋州。匡祚榜捶重吉,責其家財。又殺尼惠明。

  初,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為秦王從榮所厚,及朱弘昭為樞密使,洪實以宗兄事之。從榮勒兵天津橋,洪實首為孟漢瓊擊從榮。康義誠由是恨之。辛酉,帝親至左藏,給將士金帛。義誠、洪實共論用兵利害,洪實欲以禁軍固守洛陽,曰:「如此,彼亦未敢徑前,然後徐圖進取,可以萬全。」義誠怒曰:「洪實為此言,欲反邪。」洪實曰:「公自欲反,乃謂誰反。」其聲漸厲。帝聞,召而訊之,二人訟於帝前,帝不能辨其是非,遂斬洪實,軍士益憤怒。

  壬戌,潞王至昭應,聞前軍獲王思同。王曰:「思同雖失計,然盡心所奉,亦可嘉也。」癸亥,至靈口,前軍執思同以至,王責讓之。對曰:「思同起行間,先帝擢之,位至節將,常愧無功以報大恩。非不知附大王立得富貴,助朝廷自取禍殃,但恐死之日,無面目見先帝於泉下耳。敗而釁鼓,固其所也。請早就死。」王為之改容曰:「公且休矣。」王欲宥之,而楊思權之徒恥見其面。王之過長安,尹暉盡取思同家資及妓妾,屢言于劉延朗曰:「若留思同,慮失士心。」屬王醉,不待報,擅殺思同及其妻子。王醒,怒延朗,嗟惜者累日。

  癸亥,制以康義誠為鳳翔行營都招討使,以王思同副之。甲子,潞王至華州,獲藥彥稠,囚之。乙丑,至閿鄉,朝廷前後所發諸軍,遇西軍皆迎降,無一人戰者。丙寅,康義誠引侍衛兵發洛陽。詔以侍衛馬軍指揮使安從進為京城巡檢。從進已受潞王書,潛布腹心矣。

  是日,潞王至靈寶,護國節度使安彥威、匡國節度使安重霸皆降,惟保義節度使康思立謀固守陝城以俟康義誠。先是,捧聖五百騎戍陝西,為潞王前鋒,至城下,呼城上人曰:「禁軍十萬已奉新帝,爾輩數人奚為。徒累一城人塗地耳。」於是捧聖卒爭出迎,思立不能禁,不得已亦出迎。

  丁卯,潞王至陝,僚佐說王曰:「今大王將及京畿,傳聞乘輿已播遷,大王宜少留於此,先移書慰安京城士庶。」王從之,移書諭洛陽文武士庶,惟朱弘昭、馮贇兩族不赦外,自餘勿有憂疑。

  康義誠軍至新安,所部將士自相結,百什為群,棄甲兵,爭先詣陝降,累累不絕。義誠至幹壕,麾下才餘數十人。遇潞王候騎十餘人,義誠解所佩弓劍為信,因候騎請降于潞王。

  戊辰,閔帝聞潞王至陝,義誠軍潰,憂駭不知所為。急遣中使召朱弘昭謀所向,弘昭曰:「急召我,欲罪之也。」赴井死。安從進聞弘昭死,殺馮贇於第,滅其族,傳弘昭、贇首于潞王。帝欲奔魏州,召孟漢瓊使詣魏州為先置。漢瓊不應召,單騎奔陝。

  初,帝在藩鎮,愛信牙將慕容遷,及即位,以為控鶴指揮使。帝將北渡河,密與之謀,使帥部兵守玄武門。是夕,帝以五十騎出玄武門,謂遷曰:「朕且幸魏州,徐圖興複,汝帥有馬控鶴從我。」遷曰:「生死從大家。」乃陽為團結。帝既出,即闔門不行。

  己巳,馮道等入朝,及端門,聞朱、馮死,帝已北走。道及劉朐欲歸,李愚曰:「天子之出,吾輩不預謀。今太后在宮,吾輩當至中書,遣小黃門取太后進止,然後歸第,人臣之義也。」道曰:「主上失守社稷,人臣惟君是奉,無君而入宮城,恐非所宜。潞王已處處張榜,不若歸俟教令。」乃歸。至天宮寺,安從進遣人語之曰:「潞王倍道而來,且至矣,相公宜帥百官至谷水奉迎。」乃止於侍中,召百官。中書舍人盧導至,馮道曰:「俟舍人久矣,所急者勸進文書,宜速具草。」導曰:「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設有廢立,當俟太后教令,豈可遽議勸進乎。」道曰:「事當務實。」導曰:「安有天子在外,人臣遽以大位勸人者邪。若潞王守節北面,以大義見責,將何辭以對。公不如帥百官詣宮門,進名問安,取太后進止,則去就善矣。」道未及對,從進屢遣人趣之曰:「潞王至矣,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勞矣,安得百官無班。」道等即紛然而去。既而潞王未至,三相息于上陽門外,盧導過於前,道複召而語之,導對如初。李愚曰:「舍人之言是也。吾輩之罪,擢發不足數。」康義誠至陝待罪,潞王責之曰:「先帝晏駕,立嗣在諸公。今上亮陰,政事出諸公,何為不能終始,陷吾弟至此乎。」義誠大懼,叩頭請死。王素惡其為人,未欲遽誅,且宥之。馬步都虞候萇從簡、左龍武統軍王景戡皆為部下所執,降于潞王,東軍盡降。潞王上箋于太后,取進止,遂自陝而東。

  夏四月庚午朔,未明,閔帝至衛州東數裡,遇石敬瑭。帝大喜,問以社稷大計。敬瑭曰:「聞康義誠西討,何如。陛下何為至此。」帝曰:「義誠亦叛去矣。」敬瑭俛首長歎數四,曰:「衛州刺史王弘贄,宿將習事,請與圖之。」乃往見弘贄問之,弘贄曰:「前代天子播遷多矣,然皆有將相、侍衛、府庫、法物,使群下有所瞻仰。今皆無之,獨以五十騎自隨,雖有忠義之心,將若之何。」敬瑭還,見帝于衛州驛,以弘贄之言告。弓箭庫使沙守榮、奔洪進前責敬瑭曰:「公明宗愛婿,富貴相與共之,憂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越,委計于公,冀圖興複,乃以此四者為辭,是直欲附賊賣天子耳。」守榮抽佩刀欲刺之,敬瑭親將陳暉救之,守榮與暉鬥死,洪進亦自刎。敬瑭牙內指揮使劉知遠引兵入,盡殺帝左右及從騎,獨置帝而去。敬瑭遂趣洛陽。

  是日,太后令內諸司至幹壕迎潞王,王亟遣還洛陽。

  初,潞王罷河中,歸私第,王淑妃數遣孟漢瓊存撫之。漢瓊自謂于王有舊恩,至澠池西,見王大哭,欲有所陳。王曰:「諸事不言可知。」仍自預從臣之列,王即命斬于路隅。

  壬申,潞王至蔣橋,百官班迎于路,傳教以未拜梓宮,未可相見。馮道等皆上箋勸進。王入謁太后、太妃,詣西宮,伏梓宮慟哭,自陳詣闕之由。馮道帥百官班見,拜,王答拜。道等覆上箋勸進,王立謂道等曰:「予之此行,事非獲已。俟皇帝歸闕,園寢禮終,當還守藩服。群公遽言及此甚無謂也。」

  癸酉,太后下令廢少帝為鄂王,以潞王知軍國事,權以書詔印施行。百官詣至德宮門待罪,王命各複其位。甲戌,太后令潞王宜即皇帝位。乙亥,即位於柩前。

  帝之發鳳翔也,許軍士以入洛人賞錢百緡。既至,問三司使王玫以府庫之實,對有數百萬在。既而閱實,金、帛不過三萬兩、匹,而賞軍之費計應用五十萬緡。帝怒,玫請率京城民財以足,數日僅得數萬緡。帝謂執政曰:「軍不可不賞,人不可不恤,今將奈何。」執政請據屋為率,無問士庶自居及僦者,預借五月僦直。從之。

  王弘贄遷閔帝於州廨,帝遣弘贄之子殿直巒往鴆之。戊寅,巒至衛州謁見,閔帝問來故,不對。弘贄數進酒,閔帝知其有毒,不飲,巒縊殺之。

  閔帝性仁厚,于兄弟敦睦,雖遭秦王忌疾,閔帝坦懷待之,卒免於患。及嗣位,于潞王亦無嫌,而朱弘昭、孟漢瓊之徒橫生猜間,閔帝不能違,以至禍敗焉。

  孔妃尚在宮中,王巒既還,潞王使人謂之曰:「重吉輩何在。」遂殺妃,並其四子。

  閔帝之在衛州也,惟磁州刺史宋令詢遣使問起居,聞其遇害,慟哭半日,自經死。

  己卯,石敬瑭入朝。乙酉,改元,大赦。戊子,斬河陽節度使、判六軍諸衛兼侍中康義誠,滅其族。己醜,誅藥彥稠。庚寅,釋王景戡、萇從簡。

  有司百方斂民財,僅得六萬,帝怒,下軍巡使獄,晝夜督責,囚系滿獄,貧者至自經、赴井。而軍士游市肆皆有驕色,市人聚詬之曰:「汝曹為王力戰,立功良苦,反使我輩鞭胸杖背,出財為賞,汝曹猶自得,不愧天地乎。」

  是時,竭左藏舊物及諸道貢獻,乃至太后、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才及二十萬緡,帝患之。李專美夜直,帝讓之曰:「卿名有才,不能為我謀此,留才安所施乎。」專美謝曰:「臣駑劣,陛下擢任過分,然軍賞不給,非臣之責也。竊思自長興之季,賞賚亟行,卒以是驕。繼以山陵及出師,帑藏遂涸。雖有無窮之財,終不能滿驕卒之心,故陛下拱手于危困之中而得天下。夫國之存亡,不專系於厚賞,亦在修法度,立紀綱。陛下苟不改覆車之轍,臣恐徒困百姓,存亡未可知也。今財力盡於此矣,宜據所有均給之,何必踐初言乎。」帝以為然。壬辰,詔禁軍在鳳翔歸命者,自楊思權、尹暉等各賜二馬、一駝、錢七十緡,下至軍人錢二十緡,其在京者各十緡。軍士無厭,猶怨望,為謠言曰:「除去菩薩,扶立生鐵。」以閔帝仁弱,帝剛嚴,有悔心故也。

  丙申,葬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于徽陵,廟號明宗。帝衰絰護從至陵所,宿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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