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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巢之亂(4)


  二年春正月辛亥,以王鐸兼中書令,充諸道行營都都統,權知義成節度使,俟罷兵複還政府。高駢但領鹽鐵轉運使,罷其都統及諸使。聽王鐸自辟將佐,以太子少師崔安潛為副都統。辛未,以周岌、王重榮為都都統左右司馬,諸葛爽及宣武節度使康實為左右先鋒使,時溥為催遣綱運租賦防遏使。以右神策觀軍容使西門思恭為諸道行營都都監。又以王處存、李孝昌、拓跋思恭為京城東北西面都統,以楊複光為南面行營都監使。又以中書舍人鄭昌圖為義成節度行軍司馬,給事中鄭畯為判官,直弘文館王搏為推官,司勳員外郎裴贄為掌書記。昌圖,從讜之從祖兄弟。畯,畋之弟。搏,璵之曾孫。贄,坦之子也。又以陝虢觀察使王重盈為東面都供軍使。重盈,重榮之兄也。

  黃巢以朱溫為同州刺史,令溫自取之。二月,同州刺史米誠奔河中,溫遂據之。

  己卯,以太子少傅分司鄭畋為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召詣行在,軍務一以諮之。以王鐸兼判戶部事。朱溫寇河中,王重榮擊敗之。以李昌言為京城西面都統,朱玫為河南都統。

  以右神策將軍齊克儉為左右神策軍、內外八鎮兼博野奉天節度使。賜鄜坊軍號保大。

  夏四月,王鐸將兩川、興元之軍屯靈感寺,涇原屯京西,易定、河中屯渭北,邠寧、鳳翔屯興平,保大、定難屯渭橋,忠武屯武功,官軍四集。黃巢勢日蹙,號令所行,不出同、華。民避亂,皆入深山築柵自保,農事俱廢,長安城中斗米直三十緡。賊買人於官軍以為糧,官軍或執山柵之民鬻之,直數百緡,以肥瘠論價。

  五月,加淮南節度使高駢兼侍中,罷其鹽鐵轉運使。駢既失兵柄,又解利權,攘袂大詬,遣幕僚顧雲草表自訴,言辭不遜。其略曰:「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負陛下。」又曰:「奸臣未悟,陛下猶迷,不思宗廟之焚燒,不痛園陵之闕毀。」又曰:「王鐸僨軍之將,崔安潛在蜀貪黷,豈二儒生能戢強兵。」又曰:「今之所用,上至帥臣,下及裨將,以臣所料,悉可坐擒。」又曰:「無使百代有抱恨之臣,千古留刮席之恥。臣但慮寇生東土,劉氏復興,即軹道之災,豈獨往日。」又曰:「今賢人在野,憸人滿朝,致陛下為亡國之君,此子等計將安出。」上命鄭畋草詔切責之。其略曰:「綰利則牢盆在手,主兵則都統當權。直至京北、京西、神策諸鎮,悉在指揮之下,可知董制之權。而又貴作司徒,榮為太尉,以為不用,如何為用乎。」又曰:「朕緣久付卿兵柄,不能翦蕩元兇,自天長漏網過淮,不出一兵襲逐,奄殘京國,首尾三年。廣陵之師,未離封部,忠臣積望,勇士興譏,所以擢用元臣,誅夷巨寇。」又曰:「從來倚仗之意,一旦控告無門,凝睇東南,惟增淒惻。」又曰:「謝玄破苻堅于肥水,裴度平元濟於淮西,未必儒臣不如武將。」又曰:「宗廟焚燒,園陵開毀,龜玉毀櫝,誰之過與。」又曰:「奸臣未悟之言,何人肯認。陛下猶迷之語,朕不敢當。」又曰:「卿尚不能縛黃巢於天長,安能坐擒諸將。」又曰:「卿雲劉氏復興,不知誰為魁首。比朕于劉玄、子嬰,何太誣罔。」又曰:「況天步未傾,皇綱尚整,三靈不昧,百度俱存,君臣之禮儀,上下之名分,所宜遵守,未可墮陵。朕雖沖人,安得輕侮。」駢臣節既虧,自是貢賦遂絕。

  黃巢攻興平,興平諸軍退屯奉天。秋七月,以保大留後東方逵為節度使,充京城東面行營招討使。

  八月,黃巢所署同州防禦使朱溫屢請益兵以捍河中,知右軍事孟楷抑之,不報。溫見巢兵勢日蹙,知其將亡,親將胡真、謝瞳勸溫歸國。九月丙戌,溫殺其監軍嚴實,舉州降王重榮。溫以舅事重榮,王鐸承制以溫為同華節度使,使瞳奉表詣行在。瞳,福州人也。李祥以重榮待溫厚,亦欲歸之,為監軍所告,黃巢殺之,以其弟思鄴為華州刺史。

  冬十月,以朱溫為右金吾大將軍、河中行營招討使,賜名全忠。以平盧大將王敬武為留後。時諸道兵皆會關中討黃巢,獨平盧不至,王鐸遣都統判官、諫議大夫張浚往說之。敬武已受黃巢官爵,不出迎,浚見敬武責之曰:「公為天子藩臣,侮慢詔使。不能事上,何以使下。」敬武愕然,謝之。既宣詔,將士皆不應,浚徐諭之曰:「人生當先曉逆順,次知利害。黃巢前日販鹽虜耳,公等舍累葉天子而臣之,果何利哉。今天下勤王之師皆集京畿,而淄青獨不至。一日賊平,天子返正,公等何面見天下之人乎。不亟往分功各,取富貴,後悔無及矣。」將士皆改容引咎,顧謂敬武曰:「諫議之言是也。」敬武即發兵從浚而西。

  黃巢兵勢尚強,王重榮患之,謂行營都監楊複光曰:「臣賊則負國,討賊則力不足,奈何。」複光曰:「雁門李僕射驍勇,有強兵,其家尊與吾先人嘗共事相善,彼亦有徇國之志,所以不至者,以與河東結隙耳。誠以朝旨諭鄭公而召之,必來,來則賊不足平矣。」東面宣慰使王徽亦以為然。時王鐸在河中,乃以墨敕召李克用,諭鄭從讜。十一月,克用將沙陀萬七千自嵐、石路趣河中。

  李詳舊卒共逐黃思鄴,推華陰鎮使王遇為主,以華州降王重榮。王鐸承制以遇為刺史。

  十二月,以忻、代等州留後李克用為雁門節度使。李克用將兵四萬至河中,遣從父弟克修先將兵五百濟河嘗賊。初,克用弟克讓為南山寺僧所殺,其僕渾進通歸於黃巢。自高潯之敗,諸軍皆畏賊,莫敢進。及克用軍至,賊憚之曰:「鴉軍至矣,當避其鋒。」克用皆衣黑,故謂之鴉軍。巢乃捕南山寺僧十餘人,遣使齎詔書及重賂,因渾進通詣克用以求和。克用殺僧,哭克讓,受其賂以分諸將,焚其詔書,歸其使者,引兵自夏陽渡河,軍於同州。

  三年春正月,李克用將李存真敗黃揆于沙苑。己巳,克用進屯沙苑。揆,巢之弟也。王鐸承制以克用為東北面行營都統,以楊複光為東面都統監軍使,陳景思為北面都統監軍使。乙亥,制以中書令充諸道行營都統王鐸為義成節度使,令赴鎮。田令孜欲歸重北司,稱鐸討黃巢久無功,卒用楊複光策,召沙陀而破之,故罷鐸兵柄以悅複光。又以副都統崔安潛為東都留守,以都都監西門思恭為右神策中尉,充諸道租庸兼催促諸道進軍等使。令孜自以建議幸蜀,收傳國寶、列聖真容、散家財犒軍為己功,令宰相、藩鎮共請加賞。上以令孜為十軍兼十二衛觀軍容使。

  二月壬子,李克用進軍幹坑,與河中、易定、忠武軍合。尚讓將十五萬眾屯于梁田陂,明日,大戰,自午至晡,賊大敗,俘斬數萬,伏屍三十裡。巢將王璠、黃揆襲華州,據之,王遇亡去。甲子,李克用進圍華州,黃思鄴、黃揆嬰城固守,克用分騎屯渭北。

  加鳳翔節度使李昌言同平章事。

  黃巢兵數敗,食複盡,陰為遁計,發兵三萬扼藍田道。三月壬申,遣尚讓將兵救華州。李克用、王重榮引兵逆戰於零口,破之。克用進軍渭橋,騎軍在渭北,克用每夜令其將薛志勤、康君立潛入長安,燔積聚,斬虜而還,賊中大驚。

  己醜,以河中行營招討副使朱全忠為宣武節度使,俟克復長安,令赴鎮。癸巳,李克用等拔華州,黃揆棄城走。

  夏四月,李克用與忠武將龐從、河中將白志遷等引兵先進,與黃巢軍戰于渭南,一日三戰,皆捷。義成、義武等諸軍繼之,賊眾大奔。甲辰,克用等自光泰門入京師,黃巢力戰不勝,焚宮室遁去。賊死及降者甚眾,官軍暴掠,無異于賊,長安室屋及民所存無幾。巢自藍田入商山,多遺珍寶于路,官軍爭取之,不急追,賊遂逸去。

  楊複光遣使告捷,百官入賀。詔留忠武等軍二萬人,委大明宮留守王徽及京畿制置使田從異部分,守衛長安。五月,加朱玫、李克用、東方逵同平章事。升陝州為節度,以王重盈為節度使。又建延州為保塞軍,以保大行軍司馬、延州刺史李孝恭為節度使。克用時年二十八,于諸將最少,而破黃巢複長安,功第一,兵勢最強,諸將皆畏之。克用一目微眇,時人謂之「獨眼龍」。

  詔以崔璆家貴身顯,為黃巢相,首尾三載,不逃不隱,於所在斬之。

  黃巢使其驍將孟楷將萬人為前鋒,擊蔡州,節度使秦宗權逆戰而敗。賊進攻其城,宗權遂稱臣於巢,與之連兵。

  初,巢在長安,陳州刺史宛丘趙犨謂將佐曰:「巢不死長安,必東走,陳其沖也。且巢素與忠武為仇,不可不為之備。」乃完城塹,繕甲兵,積芻粟,六十裡之內民有資糧者,悉徙之入城。多募勇士,使其弟昶珝、子麓林分將之。孟楷既下蔡州,移兵擊陳,軍于項城。犨先示之弱,伺其無備襲擊之,殺獲殆盡,生擒楷,斬之。巢聞楷死,驚恐,悉眾屯溵水。六月,與秦宗權合兵圍陳州,掘塹五重,百道攻之。陳人大恐,犨諭之曰:「忠武素著義勇,陳州號為勁兵,況吾家久食陳祿,誓與此州存亡。男子當求生於死中,且徇國而死,不愈於臣賊而生乎。有異議者斬。」數引銳兵開門出擊賊,破之。巢益怒,營於州北,立宮室、百司,為持久之計。時民間無積聚,賊掠人為糧,生投於碓磑,並骨食之,號給糧之處曰:「舂磨寨」。縱兵四掠,自河南、許、汝、唐、鄧、孟、鄭、汴、曹、濮、徐、兗等數十州,鹹被其毒。

  宣武節度使朱全忠帥所部數百人赴鎮,秋七月丁卯,至汴州。時汴宋薦饑,公私窮竭,內外驕軍難制,外為大敵所攻,無日不戰,眾心危懼,而全忠勇氣益振。詔以黃巢未平,加全忠東北面都招討使。

  以李克用為河東節度使,召鄭從讜詣行在。克用乃自東道過榆次,詣雁門省其父。司徒、門下、同平章事鄭畋罷為太子太保。九月,感化節度使時溥營于溵水,加溥東面兵馬都統。

  十二月,趙犨遣人間道求救於鄰道,於是周岌、時溥、朱全忠皆引兵救之。全忠與黃巢之党戰于鹿邑,敗之,斬首二千餘級,遂引兵入亳州而據之。

  四年。黃巢兵尚強,周岌、時溥、朱全忠不能支,共求救于河東節度使李克用。二月,克用將蕃、漢兵五萬出天井關。河陽節度使諸葛爽辭以河橋不全,屯兵萬善以拒之。克用乃還兵自陝、河中渡河而東。

  三月,朱全忠擊黃巢瓦子塞,拔之。巢將陝人李唐賓、楚丘王虔裕降于全忠。

  黃巢圍陳州幾三百日,趙犨兄弟與之大小數百戰,雖兵食將盡,而眾心益固。李克用會許、汴、徐、兗之軍于陳州。時尚讓屯太康,夏四月癸巳,諸軍進拔太康。黃思鄴屯西華,諸軍複攻之,思鄴走。黃巢聞之懼,退軍故陽裡,陳州圍始解。

  朱全忠聞巢將至,引軍還大樑。五月癸亥,大雨,平地三尺,黃巢營為水所漂,且聞李克用至,遂引兵東北趨汴州,屠尉氏。尚讓以驍騎五千進逼大樑,至於繁台。宣武將豐人朱珍、南華龐師古擊卻之。全忠複告急于李克用。丙寅,克用與忠武都監使田從異發許州,戊辰,追及黃巢于中牟北王滿渡,乘其半濟,奮擊,大破之,殺萬餘人,賊遂潰。尚讓率其眾降時溥,別將臨晉李讜、曲周霍存、甄城葛從周、冤句張歸霸及從弟歸厚帥其眾降朱全忠。巢逾汴而北,己巳,克用追擊之于封丘,又破之。庚午夜,複大雨,賊驚懼東走,克用追之,過胙城、匡城。巢收餘眾近千人,東奔兗州。辛未,克用追至冤句,騎能屬者才數百人,晝夜行二百餘裡,人馬疲乏,糧盡,乃還汴州欲裹糧複追之,獲巢幼子及乘輿、器服、符印,得所掠男女萬人,悉縱遣之。

  庚辰,時溥遣其將李師悅將兵萬人追黃巢。

  六月甲辰,武甯將李師悅與尚讓追黃巢至瑕丘,敗之。巢眾殆盡,走至狼虎穀,丙午,巢甥林言斬巢兄弟、妻子首,將詣時溥,遇沙陀博野軍,奪之,並斬言首以獻於溥。

  秋七月壬午,時溥遣使獻黃巢及家人首並姬妾,上禦大玄樓受之。宣問姬妾「汝曹皆勳貴子女,世受國恩,何為從賊。」其居首者對曰:「狂賊凶逆,國家以百萬之眾,失守宗祧,播遷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賊責一女子,置公卿將相於何地乎。」上不復問,皆戮之於市。人爭與之酒,其餘皆悲怖昏醉,居首者獨不飲不泣,至於就刑,神色肅然。

  上以長安宮室焚毀,故久留蜀未歸。王徽知京兆尹事,招撫流散,戶口稍歸,複繕治宮室,百司粗有緒。冬十月,關東藩鎮表請車駕還京師。

  十二月,鳳翔節度使李昌言病,表弟昌符知留後。昌言薨,制以昌符為鳳翔節度使。

  時黃巢雖平,秦宗權複熾,命將出兵,寇掠鄰道,陳彥侵淮南,秦賢侵江南,秦誥陷襄、唐、鄧,孫儒陷東都、孟、陝、虢,張晊陷汝、鄭,盧瑭攻汴、宋,所至屠翦焚蕩,殆無孑遺。其殘暴又甚於巢,軍行未始轉糧,車載鹽屍以從。北至衛、滑,西及關、輔,東盡青、齊,南出江、淮,州鎮存者僅保一城,極目千里,無複煙火。上將還長安,畏宗權為患。

  光啟元年春正月戊午,下詔招撫之。己卯,車駕發成都,陳敬瑄送至漢州而還。二月丙申,至鳳翔,三月丁卯,至京師。荊棘滿城,孤兔縱橫,上淒然不樂。己巳,赦天下,改元。時朝廷號令所在,惟河西、山南、劍南、嶺南數十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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