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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宗討淄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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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道) 唐憲宗元和元年。初,李師古有異母弟曰師道,常疏斥在外,不免貧窶。師古私謂所親曰:「吾非不友于師道也,吾年十五擁節旄,自恨不知稼穡之艱難,況師道複減吾數歲。吾欲使之知衣食之所自來,且以州縣之務付之,計諸公必不察也。」及師古疾篤,師道時知密州事,好畫及觱篥。師古謂判官高沐、李公度曰:「迨吾之未亂也,欲有問於子。我死,子欲奉誰為帥乎。」二人相顧未對。師古曰:「豈非師道乎。人情誰肯薄骨肉而厚他人,顧置帥不善,則非徒敗軍政也,且覆吾族。師道為公侯子孫,不務訓兵理人,專習小人賤事以為已能,果堪為帥乎。幸諸公審圖之。」閏六月壬戌,朔師古薨。沐、公度秘不發喪,潛逆師道於密州,奉以為節度副使。 秋八月,李師道總軍務,久之,朝命未至。師道謀於將佐,或請出兵掠四境。高沐固止之,請輸兩稅,申官吏,行鹽法,遣使相繼奉表詣京師。杜黃裳請乘其未定而分之。上以劉辟未平,己巳,以師道為平盧留後,知鄆州事。 冬十月壬午,以平盧留後李師道為節度使。 十年。官軍之討吳元濟也,李師道使大將將二千人趣壽春,欲為元濟之援。又使盜攻河陰轉運院,燒錢、帛三十餘萬緡、匹,谷二萬餘斛。事見《憲宗平淮蔡》。 夏六月癸卯,盜殺武元衡。 秋八月,李師道置留後院於東都,本道人雜遝往來,吏不敢詰。時淮西兵犯東畿,防禦兵悉屯伊闕。師道潛內兵於院中,至數十百人,謀焚宮闕,縱兵殺掠。已烹牛饗士,明日將發,其小卒詣留守呂元膺告變。元膺亟追伊闕兵圍之,賊眾突出。防禦兵踵其後,不敢迫,賊出長夏門,望山而遁。是時都城震駭,留守兵寡弱,元膺坐皇城門,指使部分,意氣自若,都人賴以安。 東都西南接鄧、虢,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種,專以射獵為生,人皆趫勇,謂之「山棚」。元膺設重購以捕賊。數日,有山棚鬻鹿,賊遇而奪之,山棚走召其儕類,且引官軍共圍之穀中,盡獲之。按驗,得其魁,乃中嶽寺僧圓淨。故嘗為史思明將,勇悍過人,為師道謀,多買田于伊闕、陸渾之間,以舍山棚而衣食之。有訾嘉珍、門察者,潛部分以屬圓淨。圓淨以師道錢千萬,陽為治佛光寺,結黨定謀,約令嘉珍等竊發城中,圓淨舉火於山中,集二縣山棚入城助之。圓淨時年八十餘,捕者既得之,奮錘擊其脛,不能折。圓淨罵曰:「鼠子,折人脛且不能,敢稱健兒。」乃自置其脛,教使折之。臨刑,歎曰:「誤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党與死者凡數千人。留守、防禦將二人及驛卒八人,皆受其職名,為之耳目。 元膺鞫訾嘉珍、門察,始知殺武元衡者乃師道也。元膺密以聞,以檻車送二人詣京師。上業已討王承宗,不復窮治。元膺上言:「近日藩鎮跋扈不臣,有可容貸者。至於師道,謀屠都城,燒宮闕,悖逆尤甚,不可不誅。」上以為然,而方討吳元濟,絕王承宗,故未暇治師道也。 冬十一月丁酉,武甯節度使李願奏敗李師道之眾。時師道數遣兵攻徐州,敗蕭、沛數縣,願悉以步騎委都押牙溫人王智興,擊破之。十二月甲辰,智興又破師道之眾,斬首二千餘級,逐北至平陰而還。願,晟之子也。 十一年冬十一月,李師道聞李光顏等拔吳元濟淩雲柵而懼,詐請輸款。上以力未能討,加師道檢校司空。 十二年。官軍之攻吳元濟也,李師道募人通使于蔡,察其形勢。牙前虞候劉晏平應募出汴、宋間,潛行至蔡。元濟大喜,厚禮而遣之。晏平還至鄆,師道屏人而問之。晏平曰:「元濟暴兵數萬於外,阽危如此,而日與僕妾遊戲博奕于內,晏然曾無憂色。以愚觀之,殆必亡,不久矣。」師道素倚淮西為援,聞之驚怒,尋誣以他過,杖殺之。 十三年。初,李師道謀逆命,判官高沐與同僚郭昈、李公度屢諫之。判官李文會、孔目官林英,素為師道所親信,涕泣言于師道曰:「文會等盡誠為尚書憂家事,反為高沐等所疾。尚書奈何不憂十二州之土地,以成沭等之功名乎。」師道由是疏沐等,出沐知萊州。會林英入奏事,令進奏吏密申師道,雲沐潛輸款於朝廷。文會從而構之,師道殺沐,並囚郭昈。凡軍中勸師道效順者,文會皆指為高沐之黨而囚之。 及淮西平,師道憂懼,不知所為。李公度及牙將李英曇因其懼而說之,使納質獻地以自贖。師道從之,遣使奉表,請使長子入侍,並獻沂、密、海三州。上許之,春正月,遣左常侍李遜詣鄆州宣慰。 李師道暗弱,軍府大事獨與妻魏氏、奴胡惟堪、楊自溫、婢蒲氏、袁氏及孔目官王再升謀之,大將及幕僚莫得預焉。魏氏不欲其子入質,與蒲氏、袁氏言于師道曰:「自先司徒以來,有此十二州,奈何無故割而獻之。今計境內之兵不下數十萬,不獻三州,不過以兵相加。若力戰不勝,獻之未晚。」師道乃大悔,欲殺李公度。幕僚賈直言謂其用事奴曰:「今大禍將至,豈非高沐冤氣所為。若又殺公度,軍府其危哉。」乃囚之。遷李英曇於萊州,未至,縊殺之。 李遜至鄆州,師道大陳兵迎之。遜盛氣正色,為陳禍福,責其決語,欲白天子。師道退與其黨謀之,皆曰:「第許之,他日正煩一表解紛耳。」師道乃謝曰:「向以父子之私,且迫於將士之情,故遷延未遣。今重煩朝使,豈敢複有二三。」遜察師道非實誠,歸言於上曰:「師道頑愚反復,恐必須用兵。」既而師道表言軍情,不聽納質割地,上怒,決意討之。 賈直言冒刃諫師道者二,輿櫬諫者一,又畫縛載檻車妻子系累者以獻。師道怒,囚之。 五月丙申,以忠武節度使李光顏為義成節度使,謀討師道也。以河陽都知兵馬使曹華為棣州刺史,詔加橫海節度副使。六月丁醜,複以烏重胤領懷州刺史,鎮河陽。秋七月癸未朔,徙李訴為武甯節度使。乙酉,下制罪狀李師道,令宣武、魏博、義成、武寧、橫海兵共討之。吳元濟既平,韓弘懼,九月,自將兵擊李師道,圍曹州。 冬十一月壬寅,以河陽節度使烏重胤為橫海節度使。丁未,以華州刺史令狐楚為河陽節度使。重胤以河陽精兵三千赴鎮,河陽兵不樂去鄉里,中道潰歸,又不敢入城,屯於城北。將大掠,令狐楚適至,單騎出,慰撫之,與俱歸。 先是,田弘正請自黎陽渡河,會義成節度使李光顏討李師道。裴度曰:「魏博軍既渡河,不可複退,立須進擊,方有成功。既至滑州,即仰給度支,徒有供餉之勞,更生觀望之勢。又或與李光顏互相疑阻,益至遷延。與其渡河而不進,不若養威于河北。宜且使之厲兵秣馬,俟霜降水落,自楊劉渡河,直指鄆州,得至陽谷置營,則兵勢自盛,賊眾搖心矣。」上從之。是月,弘正將魏博全師自楊劉渡河,距鄆州四十裡築壘,賊中大震。 十二月戊寅,魏博、義成軍送所獲李師道都知兵馬使夏侯澄等四十七人。上皆釋弗誅,各付所獲行營驅使,曰:「若有父母欲歸者,優給遣之。朕所誅者,師道而已。」於是賊中聞之,降者相繼。 初,李文會與兄元規皆在李師古幕下。師古薨,師道立,元規辭去,文會屬師道親黨請留。元規將行,謂文會曰:「我去身退而安全,汝留必驟貴而受禍。」及官軍四臨,平盧兵勢日蹙,將士喧然,皆曰:「高沐、郭昈、李存為司空忠謀,李文會奸佞,殺沐,囚昈、存,以致此禍。」師道不得已,出文會攝登州刺史,召昈、存還幕府。 武甯節度使李訴與平盧兵十一戰皆捷,己卯晦,進攻金鄉,克之。李師道性懦怯,自官軍致討,聞小敗及失城邑,輒憂悸成疾。由是左右皆蔽匿,不以實告。金鄉,兗州之要地,既失之,其刺史遣驛騎告急,左右不為通,師道至死竟不知也。 十四年春正月辛巳,韓弘拔考城,殺二千餘人。丙戌,師道所署沭陽令梁洞以縣降于楚州刺史李聽。壬辰,武甯節度使李訴拔魚台。丙申,田弘正奏敗淄青兵于東阿,殺萬餘人。丙午,田弘正奏敗平盧兵于陽穀。二月,李聽襲海州,克東海、朐山、懷仁等縣。李訴敗平盧兵於沂州,拔丞縣。 李師道聞官軍侵逼,發民治鄆州城塹,修守備,役及婦人,民益懼且怨。都知兵馬使劉悟,正臣之孫也,師道使之將兵萬餘人屯陽穀以拒官軍。悟務為寬惠,使士卒人人自便,軍中號曰:「劉父」。及田弘正渡河,悟軍無備,戰又數敗。或謂師道曰:「劉悟不修軍法,專收眾心,恐有他志,宜早圖之。」師道召悟計事,欲殺之。或諫曰:「今官軍四合,悟無逆狀,用一人言殺之,諸將誰肯為用。是自脫其爪牙也。」師道留悟旬日,複遣之,厚贈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還營,陰為之備。師道以悟將兵在外,署悟子從諫門下別奏。從諫與師道諸奴日遊戲,頗得其陰謀,密疏以白父。 又有謂師道者曰:「劉悟終為患,不如早除之。」丙辰,師道潛遣二使齎帖授行營兵馬副使張暹,令斬悟首獻之,勒暹權領行營。時悟方據高丘張幕置酒,去營二三裡。二使至營,密以帖授暹。暹素與悟善,陽與使者謀曰:「悟自使府還,頗為備,不可匆匆。暹請先往白之,雲:司空遣使存問將士,兼有賜物,請都頭速歸,同受傳語。如此,則彼不疑,乃可圖也。」使者然之。暹懷帖走詣悟,屏人示之。悟潛遣人先執二使,殺之。 時已向暮,悟按轡徐行,還營坐帳下,嚴兵自衛。召諸將,厲色謂之曰:「悟與公等不顧死亡以抗官軍,誠無負于司空。今司空信讒言,來取悟首。悟死,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誅者獨司空一人,今軍勢日蹙,吾曹何為隨之族滅。欲與諸公卷旗束甲,還入鄆州,奉行天子之命,豈徒免危亡,富貴可圖也。諸公以為何如?」兵馬使趙垂棘立於眾首,良久對曰:「如此,事果濟否。」悟應聲罵曰:「汝與司空合謀邪。」立斬之。遍問其次,有遲疑未言者,悉斬之,並斬軍中素為眾所惡者凡三十餘,屍於帳前。餘皆股栗,曰:「惟都頭命,願盡死。」乃令士卒曰:「入鄆,人賞錢百緡,惟不得近軍帑。其使宅及逆党家財,任自掠取。有仇者報之。」使士卒皆飽食執兵,夜半聽鼓三聲絕即行,人銜枚,馬縛口,遇行人執留之,人無知者。距城數裡,天未明,悟駐軍,使聽城上柝聲絕,使十人前行,宣言劉都頭奉帖追入城。門者請俟寫簡白使,十人拔刃擬之,皆竄匿。悟引大軍繼至,城中噪嘩動地。比至,子城已洞開,惟牙城拒守,尋縱火斧其門而入。牙中兵不過數百,始猶有發弓矢者,俄知不支,皆投於地。 悟勒兵升聽事,使捕索師道。師道與二子伏廁床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門外隙地,使人謂曰:「悟奉密詔送司空歸闕,然司空亦何顏複見天子。」師道猶有幸生之意,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為幸。」尋皆斬之。自卯至午,悟乃命兩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實時皆定。大集兵民於球場,親乘馬巡繞,慰安之。斬贊師道逆謀者二十餘家,文武將吏且懼且喜,皆入賀。悟見李公度,執手歔欷。出賈直言於獄,置之幕府。 悟之自陽穀還兵趨鄆也,潛使人以其謀告田弘正,曰:「事成,當舉烽相白。萬一城中有備不能入,願公引兵為助。功成之日,皆歸於公,悟何敢有之。」且使弘正進據已營。弘正見烽,知得城,遣使往賀。悟函師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營,弘正大喜,露布以聞。淄、青等十二州皆平。 弘正初得師道首,疑其非真,召夏侯澄使識之。澄熟視其面,長號隕絕,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塵垢,複慟哭。弘正為之改容,義而不責。 壬戌,田弘正捷奏至。乙丑,命戶部侍郎楊于陵為淄青宣撫使。己巳,李師道首函至。自廣德以來,垂六十年,藩鎮跋扈河南北三十餘州,自除官吏,不供貢賦,至是盡遵朝廷約束。 上命楊于陵分李師地道。於陵按圖籍,視土地遠邇,計士馬眾寡,校倉庫虛實,分為三道,使之適均,以鄆、曹、濮為一道,淄、青、齊、登、萊為一道,兗、海、沂、密為一道。上從之。 劉悟以初討李師道詔雲:「部將有能殺師道以眾降者,師道官爵悉以與之。」意謂盡得十二州之地,遂補署文武將佐,更易州縣長吏。謂其下曰:「軍府之政,一切循舊。自今但與諸公抱子弄孫,夫複何憂。」上欲移悟他鎮,恐悟不受代,複須用兵,密詔田弘正察之。弘正日遣使者詣悟,托言修好,實觀其所為。悟多力,好手搏,得鄆州三日,則教軍中壯士手搏,與魏博使者庭觀之,自搖肩攘臂,離坐以助其勢。弘正聞之,笑曰:「是聞除改,登即行矣,何能為哉。」庚午,以悟為義成節度使。悟聞制下,手足失墜,明日,遂行。弘正將數道兵,已至城西二裡,與悟相見於客亭,即受旌節,馳詣滑州,辟李公度、李存、郭昈、賈直言以自隨。悟素與李文會善,既得鄆州,使召之,未至。聞將移鎮,昈、存謀曰:「文會佞人,敗亂淄青一道,滅李司空之族,萬人所共仇也。不乘此際誅之,田相公至,務施寬大,將何以雪三齊之憤怨乎。」乃詐為悟帖,遣使即文會所至,取其首以來。使者遇文會于豐齊驛,斬之。比還,悟及昈、存已去,無所覆命矣。文會二子,一亡去,一死於獄,家貲悉為人所掠,田宅沒官。 詔以淄青行營副使張暹為戎州刺史。癸酉,加田弘正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先是,李師道將敗數月,聞風動鳥飛,皆疑有變,禁鄆人親識宴聚及道路偶語,犯者有刑。弘正既入鄆,悉除苛禁,縱人遊樂,寒食七晝夜不禁行人。或諫曰:「鄆人久為寇敵,今雖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備。」弘正曰:「今為暴者既除,宜施以寬惠,若複為嚴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先是,賊數遣人入關,截陵戟,焚倉場,流矢飛書,以震駭京師,沮撓官軍。有司督察甚嚴,潼關吏至發人囊篋以索之,然終不能絕。及田弘正入鄆,閱李師道簿書,有賞殺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賞潼關、蒲津吏卒案,乃知曏者皆吏卒受賂于賊,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鄆用兵以來,上之憂勤機略,因侍宴獻之,請內印出付史官。上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許。 三月戊子產,以華州刺史馬總為鄆曹濮等州節度使。己醜,以義成節度使薛平為平盧節度、淄青齊登萊等州觀察使。以淄青四面行營供軍使王遂為沂海兗密等州觀察使。 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奏:「河朔藩鎮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餘年者,由諸州縣各置鎮將領事,收刺史縣令之權,自作威福。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職,則雖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獨反也。臣所領德、棣、景三州,已舉牒各還刺史職事,應在州兵並令刺史領之。」夏四月丙寅,詔諸道節度、都團練、都防禦、經略等使所統支郡兵馬並令刺史領之。自至德以來,節度使權重,所統諸州各置鎮兵,以大將主之,暴橫為患,故重胤論之。其後河北諸鎮,惟橫海最為順命,由重胤處之得宜故也。 秋七月丁醜朔,田弘正送殺武元衡賊王士元等十六人,詔仗內、京兆府、禦史台遍鞫之,皆款服。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詢之,則多異同。元略問其故,對曰:「恒、鄆同謀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後期,聞恒人事成,遂竊以為己功,遠報受賞耳。今自度為罪均,終不免死,故承之。」上亦不欲複辨正,悉殺之。 戊寅,宣武節度使韓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弘獻馬三千,絹五千,雜繒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廄尚有錢百餘萬緡,絹百餘萬匹,馬七千匹,糧三百萬斛。 沂、海、兗、密觀察使王遂,本錢谷吏,性狷急,無遠識。時軍府草創,人情未安,遂專以嚴酷為治,所用杖絕大於常行者。每詈將卒,輒曰:「反虜」。又盛夏役士卒營府舍,督責峻急,將卒憤怨。辛卯,役卒王弁與其徒四人浴于沂水,密謀作亂,曰:「今服役觸罪亦死,奮命立事亦死,死於立事,不猶愈乎。明日,常侍與監軍副使有宴,軍將皆在告,直兵多休息,吾屬乘此際,出其不意取之,可以萬全。」四人皆以為然,約事成推弁為留後。壬辰,遂方宴飲,日過中,弁等五人突入,于直房前取弓刀,徑前射副使張敦實,殺之。遂與監軍狼狽起走,弁執遂,數之以盛暑興役,用刑刻暴,立斬之。傳聲勿驚監軍,弁即自稱留後。朝廷聞沂州軍亂,甲辰,以棣州刺史曹華為沂海兗密觀察使。 八月,朝廷議興兵討王弁,恐青、鄆相扇繼變,乃除弁開州刺史,遣中使賜以告身。中使紿之曰:「開州計已有人迎候道路,留後宜速發。」弁即日發沂州,導從尚百餘人,入徐州境,所在減之,其眾亦稍逃散。遂加以杻械,乘驢入關。九月戊寅,腰斬東市。先是,三分鄆兵以隸三鎮,及王遂死,朝廷以為師道餘黨凶態未除,命曹華引棣州兵赴鎮以討之。沂州將士迎候者,華皆以好言撫之,使先入城,慰安其餘,眾皆不疑。華視事三日,大饗將士,伏甲士千人於幕下,乃集眾而諭之曰:「天子以鄆人有遷徙之勞,特加優給,宜令鄆人處右,沂人處左。」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闔門,謂鄆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為帥於此,將士何得輒害之。」語未畢,伏者出圍而殺之,死者千二百人,無一得脫者。門屏間赤霧高丈餘,久之方散。 臣光曰:《春秋》書楚子虔誘蔡侯般殺之于申。彼列國也,孔子猶深貶之,惡其誘討也,況為天子而誘匹夫乎。王遂以聚斂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亂。王弁庸夫,乘釁竊發,苟沂帥得人,戮之易於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詔書為誘人之餌乎。且作亂者五人耳,乃使曹華設詐屠千餘人,不亦濫乎。然則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將帥,將帥何以令其士卒,上下眄眄,如寇仇聚處,得間則更相魚肉,惟先發者為雄耳,禍亂何時而弭哉。惜夫,憲宗削平僭亂,幾致治平,其美業所以不終,由苟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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