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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鎮連兵(3)


  六月,張著至襄陽,梁崇義益懼,陳兵而見之。藺杲得詔不敢發,馳見崇義請命。崇義對著號泣,竟不受詔。著覆命。

  癸巳,進李希烈爵南平郡王,加漢南、漢北兵馬招討使,督諸道兵討之。楊炎諫曰:「希烈為董秦養子,親任無比,卒逐秦而奪其位。為人狼戾無親,無功猶倔強不法,使平崇義,何以制之。」上不聽。炎固爭之,上益不平。

  荊南牙門將吳少誠以取梁崇義之策幹李希烈,希烈以少誠為前鋒。少誠,幽州潞人也。

  時內自關中,西暨蜀、漢,南盡江、淮、閩、越,北至太原,所在出兵,而李正己遣兵扼徐州甬橋、渦口,梁崇義阻兵襄陽,運路皆絕,人心震恐。江、淮進奉千餘艘,泊渦口不敢進。上以和州刺史張萬福為濠州刺史。萬福馳至渦口,立馬岸上,發進奉船,淄青將士停岸睥睨不敢動。

  壬子,以懷鄭、河陽節度副使李艽為河陽、懷州節度使,割東畿五縣隸焉。

  秋七月,李希烈以久雨未進軍,上怪之。盧杞密言於上曰:「希烈遷延,以楊炎故也。陛下何愛炎一日之名而墮大功,不若暫免炎相以悅之,事平復用,無傷也。」上以為然。庚申,以炎為左僕射,罷政事。辛巳,以邠甯節度使李懷光兼朔方節度使。

  癸未,河東節度使馬燧、昭義節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鋒都知兵馬使李晟大破田悅於臨洺。時悅攻臨洺,累月不拔,城中食且盡,府庫竭,士卒多死傷。張伾飾其愛女,使出拜將士,曰:「諸君守戰甚苦,伾家無他物,請鬻此女為將士一日之費。」眾皆哭曰:「願盡死力,不敢言賞。」李抱真告急於朝,詔馬燧將步騎二萬與抱真討悅,又遣李晟將神策兵與之俱。又詔幽州留後朱滔討惟嶽。

  燧等軍未出險,先遣使持書諭悅,為好語。悅謂燧畏之,不設備。又與抱真合兵八萬東下壺關,軍於邯鄲,擊悅支軍,破之。悅方急攻臨洺,分李惟嶽兵五千助楊朝光。明日,燧等進攻朝光柵,悅將萬餘人救之。燧命大將李自良等禦之於雙岡,令之曰:「悅得過,必斬爾。」自良等力戰,悅軍卻。燧推火車焚朝光柵,斬朝光,獲首虜五千餘級。居五日,燧等進軍至臨洺,悅悉眾力戰,凡百餘合,悅兵大敗,斬首萬餘級。悅引兵夜遁,邢州圍亦解。

  時平盧節度使李正己已薨,子納秘之,擅領軍務。悅求救于納及李惟嶽,納遣大將衛俊將兵萬人,惟嶽遣兵三千人救之。悅收合散卒,得二萬餘人,軍于洹水。淄青軍其東,成德軍其西,首尾相應。馬燧帥諸軍進屯鄴,奏求河陽兵自助。詔河陽節度使李艽將兵會之。

  八月,李納始發喪,奏請襲父位,上不許。

  梁崇義發兵至江陵,至四望,大敗而歸,乃收兵襄、鄧。李希烈引軍循漢而上,與諸道兵會。崇義遣其將翟暉、杜少誠逆戰于蠻水,希烈大破之,追至疏口,又破之。二將請降,希烈使將其眾先入襄陽慰諭軍民。崇義閉城拒守,守者開門爭出,不可禁。崇義與妻赴井死,傳首京師。

  范陽節度使朱滔將討李惟岳,軍于莫州。張孝忠將精兵八千守易州,滔遣判官蔡雄說孝忠曰:「惟岳乳臭兒,敢拒朝命。今昭義、河東軍已破田悅,淮甯李僕射克襄陽,計河南諸軍朝夕北向,恒、魏之亡可佇立而須也。使君誠能首舉易州以歸朝廷,則破惟嶽之功自使君始,此轉禍為福之策也。」孝忠然之,遣牙官程華詣滔,遣錄事參軍董稹奉表詣闕,滔又上表薦之。上悅,九月辛酉,以孝忠為成德節度使。命惟嶽護喪歸朝,惟嶽不從。孝忠德滔,為子茂和娶滔女,深相結。

  壬戌,加李希烈同平章事。初,李希烈請討梁崇義,上對朝士亟稱其忠。黜陟使李承自淮西還,言於上曰:「希烈必立微功,但恐有功之後,偃蹇不臣,更煩朝廷用兵耳。」上不以為然。希烈既得襄陽,遂據之為己有,上乃思承言。時承為河中尹,甲子,以承為山南東道節度使。上欲以禁兵送上,承請單騎赴鎮。至襄陽,希烈寘之外館,迫脅萬方,承誓死不屈,希烈乃大掠闔境所有而去。承治之期年,軍府稍完。希烈留牙將於襄州,守其所掠財,由是數有使者往來。承亦遣其腹心臧叔雅往來許、蔡,厚結希烈腹心周曾等,與之陰圖希烈。

  冬十月,徐州刺史李洧,正己之從父兄也。李納寇宋州,彭城令太原白季庚說洧舉州歸國。洧從之,遣攝巡官崔程奉表詣闕,且使口奏,並白宰相,以徐州不能獨抗納,乞領徐、海、沂三州觀察使。況海、沂二州,今皆為納有,洧與刺史王涉、馬萬通素有約,苟得朝廷詔書,必能成功。程自外來,以為宰相一也,先白張鎰,鎰以告盧杞。杞怒其不先白已,不從其請。戊申,加洧御史大夫,充招諭使。

  十一月辛酉,宣武節度使劉洽、神策都知兵馬使曲環、滑州刺史襄平李澄、朔方大將唐朝臣大破淄青、魏博之兵於徐州。先是,李納遣其將王溫會魏博將信都崇慶共攻徐州,李洧遣牙官溫人王智興詣闕告急。智興善走,不五日而至。上為之發朔方兵五千人,以朝臣將之,與洽、環、澄共救之。時朔方軍資裝不至,旗服弊惡,宣武人嗤之曰:「乞子能破賊乎。」朝臣以其言激怒士卒,且曰:「都統有令,先破賊營者,營中物悉與之。」士皆憤怒爭奮。崇慶、溫攻彭城,二旬不能下,請益兵於納。納遣其將石隱金將萬人助之,與劉洽等相拒於七裡溝。日向暮,洽引軍稍卻,朔方馬軍使楊朝晟言於唐朝臣曰:「公以步兵負山而陳,以待兩軍,我以騎兵伏于山曲。賊見懸軍勢孤,必搏之。我以伏兵絕其腰,必敗之。」朝臣從之。崇慶等果將騎二千逾橋而西,追擊官軍,伏兵發,橫擊之。崇慶等兵中斷,狼狽而返,阻橋以拒官軍,其兵有爭橋不得,涉水而渡者。朝晟指之曰:「彼可涉,吾何為不涉。」遂涉水擊,據橋者皆走。崇慶等兵大潰,洽等乘之,斬首八千級,溺死過半。朔方軍士盡得其輜重,旗服鮮華,乃謂宣武人曰:「乞子之功,孰與宋多。」宣武人皆慚。官軍乘勝逐之,至徐州城下,魏博、淄青軍解圍走,江、淮漕運始通。己巳,詔削李惟嶽官爵,募所部降者赦而賞之。

  甲申,淮南節度使陳少游遣兵擊海州,其刺史王涉以州降。十二月,李納密州刺史馬萬通乞降,丁酉,以為密州刺史。加馬燧魏博招討使。

  三年春正月,河陽節度使李艽引兵逼衛州,田悅守將任履虛詐降,既而複叛。

  馬燧等諸軍屯於漳濱,田悅遣其將王光進築月城以守長橋,諸軍不得渡。燧以鐵鎖連車數百乘,實以土囊,塞其上流,水淺,諸軍涉渡。時軍中乏糧,悅等深壁不戰。燧命諸軍持十日糧,進屯倉口,與悅夾洹水而軍。李抱貞、李艽問曰:「糧少而深入,何也。」燧曰:「糧少則利速戰,今三鎮連兵不戰,欲以老我師。我若分軍擊其左右,悅必救之,則我腹背受敵,戰必不利。故進軍逼悅,所謂攻其所必救也。彼苟出戰,必為諸君破之。」乃為三橋逾洹水,日往挑戰,悅不出。燧令諸軍夜半起食,潛師循洹水直趨魏州,令曰:「賊至,則止為陳。」留百騎擊鼓鳴角于營中,仍抱薪持火,俟諸軍畢發,則止鼓角匿其旁,伺悅軍畢渡,焚其橋。軍行十裡所,悅聞之,帥淄青、成德步騎四萬逾橋,掩其後,乘風縱火,鼓噪而進。燧按兵不動,先除其前草莽百步為戰場,結陳以待之,募勇士五千餘人為前列。悅軍至,火止,氣衰,燧縱兵擊之,悅軍大敗。神策、昭義、河陽軍小卻,見河東軍捷,還鬥,又破之。追奔至,三橋已焚,悅軍亂,赴水溺死不可勝紀,斬首二萬餘級,捕虜二千餘人,屍相枕藉三十餘裡。

  悅收餘兵千餘人走魏州。馬燧與李抱真不協,頓兵平邑浮圖,遷延不進。悅夜至南郭,大將李長春閉關不內,以俟官軍。久之,天且明,長春乃開門納之。悅殺長春,嬰城拒守。城中士卒不滿數千,死者親戚號哭滿街。悅憂懼,乃持佩刀乘馬立府門外,悉集軍民,流涕言曰:「悅不肖,蒙淄青、成德二丈人保薦,嗣守伯父業。今二丈人即世,其子不得承襲,悅不敢忘二丈人大恩,不量其力,輒拒朝命,喪敗至此,使士大夫肝腦塗地,皆悅之罪也。悅有老母,不能自殺,願諸公以此刀斷悅首,持出城降馬僕射,自取富貴,無為與悅俱死也。」因從馬上自投地。將士爭前抱持悅曰:「尚書舉兵徇義,非私己也。一勝一負,兵家之常。某輩累世受恩,何忍聞此。願奉尚書一戰,不勝則以死繼之。」悅曰:「諸公不以悅喪敗而棄之,悅雖死,敢忘厚意於地下。」乃與諸將各斷發,約為兄弟,誓同生死。悉出府庫所有及斂富民之財,得百餘萬,以賞士卒,眾心始定。複召貝州刺史邢曹俊使之整部伍,繕守備,軍勢複振。

  李納軍于濮陽,為河南軍所逼,奔還濮州,征援兵于魏州。田悅遣軍使符璘將三百騎送之,璘父令奇謂璘曰:「吾老矣,曆觀安史輩叛亂者,今皆安在。田氏能久乎。汝因此棄逆從順,是汝揚父名于後世也。」齧臂而別。璘遂與其副李瑤帥眾降于馬燧。悅收族其家,令奇慢罵而死。瑤父再春以博州降,悅從兄昂以洺州降,王光進以長橋降。悅入城旬餘日,馬燧等諸軍始至城下,攻之不克。

  丙寅,李惟嶽遣兵與孟祐守束鹿,朱滔、張孝忠攻拔之,進圍深州。惟岳憂懼,掌書記邵真複說惟嶽密為表,先遣弟惟簡入朝。然後誅諸將之不從命者,身自入朝,使妻父冀州刺史鄭詵權知節度事,以待朝命。惟簡既行,孟祐知其謀,密遣告田悅。悅大怒,使衙官扈岌往見惟嶽,讓之曰:「尚書舉兵,正為大夫求旌節耳,非為己也。今大夫乃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逆之罪歸尚書,自求雪身。尚書何負于大夫而至此邪。若相為斬邵真,則相待如初,不然,當與大夫絕矣。」判官畢華言于惟嶽曰:「田尚書以大夫之故,陷身重圍,大夫一旦負之,不義甚矣。且魏博、淄青兵強食富,足抗天下,事未可知,奈何遽為二三之計乎。」惟嶽素怯,不能守前計,乃引邵真對扈岌斬之,發成德兵萬人與孟祐俱圍束鹿。丙寅,朱滔、張孝忠與戰于束鹿城下,惟嶽大敗,燒營而遁。

  兵馬使王武俊為左右所構,惟嶽疑之,惜其才,未忍除也。束鹿之戰,使武俊為前鋒,私自謀曰:「我破朱滔,則惟嶽軍勢大振,歸,殺我必矣。」故戰不甚力而敗。

  朱滔欲乘勝攻恒州,張孝忠引兵西北,軍于義豐。滔大驚,孝忠將佐皆怪之。孝忠曰:「恒州宿將尚多,未易可輕,迫之則並力死鬥,緩之則自相圖,諸君第觀之。吾軍義豐,坐待惟嶽之殄滅耳。且朱司徒言大而識淺,可與共始,難與共終也。」於是滔亦屯束鹿,不敢進。

  惟岳將康日知以趙州歸國,惟岳益疑王武俊,武俊甚懼。或謂惟嶽曰:「先相公委腹心于武俊,使之輔佐大夫,又有骨肉之親,武俊勇冠三軍。今危難之際,複加猜阻,若無武俊,欲使誰為大夫卻敵乎。」惟嶽以為然,乃使步軍使衛常甯與武俊共擊趙州,又使王士真將兵宿府中以自衛。

  淮南節度使陳少游拔海、密二州,李納複攻陷之。

  王武俊既出恒州,謂衛常寧曰:「武俊今幸出虎口,不復歸矣,當北歸張尚書。」常寧曰:「大夫暗弱,信任左右,觀其勢終為朱滔所滅。今天子有詔,得大夫首者,以其官爵與之。中丞素為眾所服,與其出亡,曷若倒戈以取大夫,轉禍為福,如反掌耳。事苟不捷,歸張尚書未晚也。」武俊深以為然。會惟岳使要籍謝遵至趙州城下,武俊引遵同謀取惟嶽。遵還,密告王士真。閏月甲辰,武俊、常甯自趙州引兵還襲惟嶽。遵與士真矯惟嶽命,啟城門納之。黎明,武俊帥數百騎突入府門,士真應之於內,殺十餘人。武俊令曰:「大夫叛逆,將士歸順,敢違拒者族。」眾莫敢動。遂執惟岳,收鄭詵、畢華、王他奴等,皆殺之。武俊以惟嶽舊使之子,欲生送之長安。常寧曰:「彼見天子,將複以叛逆之謀歸咎於中丞。」乃縊殺之,傳首京師。深州刺史楊榮國,惟嶽姊夫也,降于朱滔,滔使複其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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