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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輔國用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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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後 程元振附) 唐肅宗至德元載。張良娣性巧慧,能得上意,從上來朔方。時從兵單寡,良娣每寢,常居上前。上曰:「禦寇非婦人所能。」良娣曰:「倉猝之際,妾以身當之,殿下可從後逸去。」至靈武,產子,三日起,縫戰士衣。上止之,對曰:「此非妾自養之時。」上以是益憐之。 肅宗即位于靈武,遣使召李泌于潁陽,謁見,大喜,時事皆諮之。上以建甯王倓為天下兵馬元帥,李泌勸上用廣平王俶,倓聞而謝之。事見《安史之亂》。 上皇賜張良娣七寶鞍,李泌言於上曰:「今四海分崩,當以儉約示人,良娣不宜乘此。請撤其珠玉付庫吏,以俟有戰功者賞之。」良娣自閣中言曰:「鄰里之舊,何至如是。」上曰:「先生為社稷計也。」遽命撤之。建甯王倓泣於廊下,聲聞於上。上驚,召問之,對曰:「臣比憂禍亂未已,今陛下從諫如流,不日當見陛下迎上皇還長安,是以喜極而悲耳。」良娣由是惡泌及倓。上又謂泌曰:「良娣祖母,昭成太后之妹也,上皇所念。朕欲使正位中宮,以慰上皇心,何如?」對曰:「陛下在靈武,以群臣望尺寸之功,故踐大位,非私己也。至於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過晚歲月之間耳。」上從之。 時張良娣與李輔國相表裡,皆惡泌。建甯王倓謂泌曰:「先生舉倓于上,得展臣子之效,無以報德,請為先生除害。」泌曰:「何也。」倓以良娣為言。泌曰:「此非人子所言,願王姑置之,勿以為先。」倓不從。 二載春正月,上從容謂李泌曰:「廣平為元帥逾年,今欲命建寧專征,又恐勢分,立廣平為太子,何如?」對曰:「臣固嘗言之矣,戎事交切,須即區處,至於家事,當俟上皇。不然,後代何以辨陛下靈武即位之意邪。此必有人欲令臣與廣平有隙耳,臣請以語廣平,廣平亦必未敢當。」泌出,以告廣平王俶,俶曰:「此先生深知其心,欲曲成其美也。」乃入,固辭,曰:「陛下猶未奉晨昏,臣何心敢當儲副。願俟上皇還宮,臣之幸也。」上賞慰之。 李輔國本飛龍小兒,粗閒書計,給事太子宮,上委信之。輔國外恭謹寡言而內狡險,見張良娣有寵,陰附會之,與相表裡。建甯王倓數於上前,詆訐二人罪惡。二人譖之於上曰:「倓恨不得為元帥,謀害廣平王。」上怒,賜倓死。於是廣平王俶及李泌皆內懼。俶謀去輔國及良娣,泌曰:「不可,王不見建寧之禍乎?」俶曰:「竊為先生憂之。」泌曰:「泌與主上有約矣,俟平京師,則去還山,庶免於患。」俶曰:「先生去,則俶益危矣。」泌曰:「王但盡人子之孝,良娣婦人,王委曲順之,亦何能為。」 上嘗就泌飲酒,同榻而寢。而李輔國請取契鑰付泌,泌請使輔國掌之,上許之。泌曰:「臣今報德足矣,複為閒人,何樂如之。」上曰:「朕與先生累年同憂患,今方相同娛樂,奈何遽欲去乎?」泌曰:「臣有五不可留,願陛下聽臣去,免臣於死。」上曰:「何謂也。」對曰:「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寵臣太深,臣功太高,跡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上曰:「且眠矣,異日議之。」對曰:「陛下今就臣榻臥,猶不得請,況異日香案之前乎。陛下不聽臣去,是殺臣也。」上曰:「不意卿疑朕如此,豈有如朕而辦殺卿邪。是直以朕為句踐也。」對曰:「陛下不辦殺臣,故臣求歸。若其既辦,臣安得複言。且殺臣者,非陛下也,乃五不可也。陛下向日待臣如此,臣於事猶有不敢言者,況天下既安,臣敢言乎?」上良久曰:「卿以朕不從卿北伐之謀乎?」對曰:「非也。所不敢言者,乃建寧耳。」上曰:「建寧朕之愛子,性英果,艱難時有功,朕豈不知之。但因此為小人所教,欲害其兄,圖繼嗣,朕以社稷大計,不得已而除之。卿不細知其故邪。」對曰:「若有此心,廣平當怨之。廣平每與臣言其冤,輒流涕嗚咽。臣今必辭陛下去,始敢言之耳。」上曰:「渠嘗夜捫廣平,意欲加害。」對曰:「此皆出讒人之口,豈有建甯之孝友聰明,肯為此乎。且陛下昔欲用建甯為元帥,臣請用廣平。建寧若有此心,當深憾於臣,而以臣為忠,益相親善。陛下以此,可察其心矣。」上乃泣下曰:「先生言是也。既往不咎,朕不欲聞之。」泌曰:「臣所以言之者,非咎既往,乃欲陛下慎將來耳。昔天后有四子,長曰太子弘,天後方圖稱制,惡其聰明,鴆殺之,立次子雍王賢。賢內憂懼,作《黃台瓜辭》,冀以感悟天后。天后不聽,賢卒死於黔中。其辭曰: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今陛下已一摘矣,慎無再摘。」上愕然曰:「安有是哉。卿錄是辭,朕當書紳。」對曰:「陛下但識之於心,何必形於外也。」是時廣平王有大功,良娣忌之,潛構流言,故泌言及之。泌複固請歸山,上曰:「俟將發此議之。」冬十月,李泌歸衡山。 乾元元年春二月癸卯朔,以殿中監李輔國兼太僕卿。輔國依附張淑妃,判元帥府行軍司馬,勢傾朝野。三月戊寅,立張淑妃為皇后,張後生興王佋,才數歲,欲以為嗣。上疑未決,從容謂考功郎中知制誥李揆曰:「成王長,且有功,朕欲立為太子,卿意何如?」揆再拜賀曰:「此社稷之福,臣不勝大慶。」上喜,曰:「朕意決矣。」庚寅,立成王俶為皇太子。揆,玄道之玄孫也。 二年春二月壬子,月食,既。先是,百官請加皇后尊號曰輔聖,上以問中書舍人李揆,對曰:「自古皇后無尊號,惟韋後有之,豈足為法。」上驚曰:「庸人幾誤我。」會月食,事遂寢。後與李輔國相表裡,橫於禁中,幹豫政事,請托無窮,上頗不悅,而無如之何。 太子詹事李輔國,自上在靈武,判元帥行軍司馬事,侍直帷幄,宣傳詔命,四方文奏,寶印符契,晨夕軍號,一以委之。及還京師,專掌禁兵,常居內宅。制敕必經輔國押署,然後施行。宰相百司,非時奏事,皆因輔國關白、承旨。常於銀台門決天下事,事無大小,輔國口為制敕,寫付外施行,事畢聞奏。又置察事數十人,潛令於人間聽察細事,即行推按,有所追索,諸司無敢拒者。禦史台、大理寺重囚,或推斷未畢,輔國追詣銀台,一時縱之。三司、府、縣鞫獄,皆先詣輔國諮稟,輕重隨意,稱制敕行之,莫敢違者。宦官不敢斥其官,皆謂之「五郎」。李揆,山東甲族,見輔國執子弟禮,謂之「五父」。 及李峴為相,於上前叩頭,論制敕皆應由中書出,具陳輔國專權亂政之狀。上感寤,賞其正直。輔國所行事多所變更,罷其察事。輔國由是讓行軍司馬,請歸本官,上不許。夏四月壬寅,制「比緣軍國務殷,或宣口敕處分。諸色取索及杖配囚徒,自今一切並停。如非正宣,並不得行。中外諸務,各歸有司。英武軍虞候及六軍諸使、諸司等,比來或因論競,懸自追攝,自今一切須經台、府,如所由處斷不平,聽具狀奏聞。諸律令除十惡、殺人、奸盜、造偽外,餘煩冗一切刪除,仍委中書、門下與法官詳定聞奏。」輔國由是忌峴。 鳳翔馬坊押官為劫,天興尉謝夷甫捕殺之,其妻訟冤。李輔國素出飛龍廄,敕監察禦史孫鎣鞫之,無冤。又使禦史中丞崔伯陽、刑部侍郎李曄、大理卿權獻鞫之,與鎣同。妻猶不服,又使侍御史太平毛若虛鞫之。若虛傾巧士,希輔國意,歸罪夷甫。伯陽怒,召若虛詰責,欲劾奏之。若虛先自歸於上,上匿若虛於簾下。伯陽尋至,言若虛附會中人,鞫獄不直。上怒,叱出之。伯陽貶高要尉,獻貶桂陽尉,曄與鳳翔尹嚴向皆貶嶺下尉,鎣除名,長流播州。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李峴奏伯陽等無罪,責之太重,上以為朋黨,五月辛巳,貶峴蜀州刺史。右散騎常侍韓擇木入對,上謂之曰:「李峴欲專權,今貶蜀州,朕自覺用法太寬。」對曰:「李峴言直,非專權。陛下寬之,祇益聖德耳。」若虛錄除禦史中丞,威振朝廷。 上元元年夏六月甲申,興王佋薨。佋,張後長子也,幼曰定王侗。張後以故數欲危太子,太子常以恭遜取容。會佋薨,侗尚幼,太子位遂定。 上皇愛興慶宮,自蜀歸,即居之。上時自夾城往起居,上皇亦間至大明宮。左龍武大將軍陳玄禮、內侍監高力士久侍衛上皇。又命玉真公主、如仙媛、內侍王承恩、魏悅及梨園弟子常娛侍左右。上皇多禦長慶樓,父老過者往往瞻拜,呼萬歲,上皇常於樓下置酒食賜之。又嘗召將軍郭英乂等上樓賜宴。有劍南奏事官過樓下拜舞,上皇命玉真公主、如仙媛為之作主人。李輔國素微賤,雖暴貴用事,上皇左右皆輕之。輔國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寵,乃言於上曰:「上皇居興慶宮,日與外人交通。陳玄禮、高力士謀不利於陛下。今六軍將士盡靈武勳臣,皆反仄不安,臣曉諭不能解,不敢不以聞。」上泣曰:「聖皇慈仁,豈容有此。」對曰:「上皇固無此意,其如群小何。陛下為天下主,當為社稷大計,消亂於未萌,豈得徇匹夫之孝。且興慶宮與閭閻相參,垣墉淺露,非至尊所宜居。大內深嚴,奉迎居之,與彼何殊。又得杜絕小人熒惑聖聽。如此,上皇享萬歲之安,陛下有三朝之樂,庸何傷乎?」上不聽。興慶宮先有馬三百匹,輔國矯敕取之,才留十匹。上皇謂高力士曰:「吾兒為輔國所惑,不得終孝矣。」 輔國又令六軍將士號哭叩頭,迎請上皇居西內,上泣不應。輔國懼。會上不豫,秋七月丁未,輔國矯稱上語,迎上皇遊西內。至睿武門。輔國將射生五百騎,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興慶宮湫隘,迎上皇遷居大內。」上皇驚,幾墜。高力士曰:「李輔國何得無禮。」叱令下馬,輔國不得已而下。力士因宣上皇誥曰:「諸將士各好在。」將士皆納刃,再拜,呼萬歲。力士又叱輔國與已共執上皇馬鞚,侍衛如西內,居甘露殿。輔國帥眾而退。所留侍衛兵才尪老數十人。陳玄禮、高力士及舊宮人皆不得留左右。上皇曰:「興慶宮吾之王地,吾數以讓皇帝,皇帝不受。今日之徙,亦吾志也。」是日,輔國與六軍大將素服見上,請罪。上又迫于諸將,乃勞之曰:「南宮、西內,亦複何殊。卿等恐小人熒惑,防微杜漸,以安社稷,何所懼也。」刑部尚書顏真卿首帥百寮上表,請問上皇起居,輔國惡之,奏貶蓬州長史。 丙辰,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播州,魏悅流溱州,陳玄禮勒致仕。置如仙媛於歸州,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觀。上更選後宮百餘人置西內,備灑掃。令萬安、咸宜二公主視服膳。四方所獻珍異,先薦上皇。然上皇日以不懌,因不茹葷,辟穀,浸以成疾。上初猶往問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其後上稍悔寤,惡輔國,欲誅之,畏其握兵,竟猶豫不敢決。 二年。初,李輔國與張後同謀,遷上皇於西內。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見上,上方抱幼女,謂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對曰:「太上皇思見陛下,計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上泫然泣下,然畏張後,尚不敢詣西內。 秋八月癸醜朔,加開府儀同三司李輔國兵部尚書。乙未,輔國赴上,宰相朝臣皆送之,禦廚具饌,太常設樂。輔國縱驕日甚,求為宰相,上曰:「以卿之功,何官不可為,其如朝望未允何。」輔國乃諷僕射裴冕等使薦已。上密謂蕭華曰:「輔國求為宰相,若公卿表來,不得不與。」華出,問冕,曰:「初無此事。吾臂可斷,宰相不可得。」華入言之,上大悅,輔國銜之。 建子月戊戌冬至,己亥,上朝上皇於西內。 寶應元年建辰月,李輔國以求宰相不得,怨蕭華。庚午,以戶部侍郎元載為京兆尹。載詣輔國固辭,輔國識其意。壬寅,以司農卿陶銳為京兆尹。輔國言蕭華專權,請罷其相,上不許。輔國固請不已,乃從之,仍引元載代華。戊申,華罷為禮部尚書,以載同平章事,領度支、轉運使如故。 建巳月甲寅,上皇崩于神龍殿,年七十八。乙卯,遷坐於太極殿。上以寢疾,發哀於內殿,群臣發哀於太極殿。蕃官剺面、割耳者四百餘人。丙辰,命苗晉卿攝塚宰。上自仲春寢疾,聞上皇登遐,哀慕,疾轉劇,乃命太子監國。甲子,制改元。複以建寅為正月,月數皆如其舊。赦天下。 初,張後與李輔國相表裡,專權用事,晚年,更有隙。內射生使三原程元振党于輔國。上疾篤,後召太子謂曰:「李輔國久典禁兵,制敕皆從之出,擅逼遷聖皇,其罪甚大,所忌者吾與太子。今主上彌留,輔國陰與程元振謀作亂,不可不誅。」太子泣曰:「陛下疾甚危,二人皆陛下勳舊之臣,一旦不告而誅之,必致震驚,恐不能堪也。」後曰:「然則太子姑歸,吾更徐思之。」太子出,後召越王系謂曰:「太子仁弱,不能誅賊臣,汝能之乎?」對曰:「能。」系乃命內謁者監段恒俊選宦官有勇力者二百餘人,授甲于長生殿后。乙丑,後以上命召太子。元振知其謀,密告輔國,伏兵於陵霄門以俟之。太子至,以難告。太子曰:「必無是事。主上疾亟召我,我豈可畏死而不赴乎?」元振曰:「社稷事大,太子必不可入。」乃以兵送太子于飛龍廄,且以甲兵守之。是夜,輔國、元振勒兵三殿,收捕越王系、段恒俊及知內侍省事朱光輝等百餘人,系之。以太子之命,遷後於別殿。時上在長生殿,使者逼後下殿,並左右數十人幽于後宮,宦官、宮人皆驚駭逃散。丁卯,上崩,輔國等殺後並系及兗王僩。是日,輔國始引太子素服于九仙門與宰相相見,敘上皇晏駕,拜哭,始行監國之令。戊辰,發大行皇帝喪于兩儀殿,宣遺詔。己巳,代宗即位。高力士遇赦還,至朗州,聞上皇崩,號慟嘔血而卒。 李輔國恃功益橫,明謂上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聽老奴處分。」上內不能平,以其方握禁兵,外尊禮之。乙亥,號輔國為「尚父。」而不名,事無大小皆諮之,群臣出入皆先詣,輔國亦晏然處之。以內飛龍廄副使程元振為左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朱光輝及內常侍啖庭瑤、山人李唐等二十餘人皆流黔中。 夏五月,以李輔國為司空兼中書令。壬辰,貶禮部尚書蕭華為峽州司馬,元載希李輔國意以罪誣之也。 飛龍副使程元振謀奪李輔國權,密言於上,請稍加裁制。六月己未,解輔國行軍司馬及兵部尚書,餘如故。以元振代判元帥行軍司馬,仍遷輔國出居外第。於是道路相賀。輔國始懼,上表遜位,辛酉,罷輔國兼中書令,進爵博陸王。輔國入謝,憤咽而言曰:「老奴事郎君不了,請歸地下事先帝。」上猶慰諭而遣之。秋九月乙未,加程元振驃騎大將軍兼內侍監。 上在東宮,以李輔國專橫,心甚不平。及嗣位,以輔國有殺張後之功,不欲顯誅之。冬十月壬戌夜,盜入其第,竊輔國之首及一臂而去。敕有司捕盜,遣中使存問其家,為刻木首葬之,仍贈太傅。 代宗廣德元年。驃騎大將軍、判元帥行軍司馬程元振專權自恣,人畏之甚于李輔國。諸將有大功者,元振皆疾忌,欲害之。吐蕃入寇,元振不以時奏,致上狼狽出幸。上發詔征諸道兵,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中外咸切齒而莫敢發言,太常博士柳伉上疏。語見《吐蕃入寇》。上以元振有保護功,十一月辛醜,削元振官爵,放歸田裡。 十二月,程元振既得罪,歸三原,聞上還宮,衣婦人服,私入長安,複規任用,京兆府擒之以聞。 二年春正月壬寅,敕稱「程元振變服潛行,將圖不軌,長流溱州。」上念元振之功,複令於江陵安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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