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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亂(6)


  九月壬子,史思明圍趙郡,丙辰,拔之。又圍常山,旬日城陷,殺數千人。

  建甯王倓,性英果,有才略。從上自馬嵬北行,兵眾寡弱,屢逢寇盜,倓自選驍勇居上前後,血戰以衛上。上或過時未食,倓悲泣不自勝,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倓為天下兵馬元帥,使統諸將東征。李泌曰:「建寧誠元帥才,然廣平,兄也。若建甯功成,豈可使廣平為吳太伯乎。」上曰:「廣平,塚嗣也,何必以元帥為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宮。今天下艱難,眾心所屬,在於元帥。若建甯大功既成,陛下雖欲不以為儲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諸將皆以屬焉。倓聞之,謝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上與泌出行軍,軍士指之竊言曰:「衣黃者聖人也,衣白者山人也。」上聞之以告泌曰:「艱難之際,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絕群疑。」泌不得已受之。服之,入謝,上笑曰:「既服此,豈可無名稱。」出懷中敕,以泌為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泌固辭,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濟艱難耳。俟賊平,任行高志。」泌乃受之。置元帥府于禁中,俶入則泌在府,泌入俶亦如之。泌又言於上曰:「諸將畏憚天威,在陛下前敷陳軍事,或不能盡所懷,萬一小差,為害甚大。乞先令與臣及廣平熟議,臣與廣平從容奏聞,可者行之,不可者已之。」上許之。時軍旅務繁,四方奏報,自昏至曉無虛刻,上悉使送府,泌先開視,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門通進,餘則待明。禁門鑰契,悉委俶與泌掌之。

  上欲借兵於外夷以張軍勢,以豳王守禮之子承采為敦煌王,與僕固懷恩使於回紇以請兵。又發拔汗那兵,且使轉諭城郭諸國,許以厚賞,使從安西兵入援。李泌勸上「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將至,進幸扶風以應之。于時庸調亦集,可以贍軍。」上從之。戊辰,發靈武。

  內侍邊令誠複自賊中逃歸,上斬之。

  丙子,上至順化。韋見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寶冊,上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權總百官,豈敢乘危,遽為傳襲。」群臣固請,上不許,寘寶冊於別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禮。上以韋見素本附楊國忠,意薄之。素聞房琯名,虛心待之。琯見上言時事,辭情慷慨,上為之改容,由是軍國事多謀於琯。琯亦以天下為己任,知無不為,專決于胸臆,諸相拱手避之。

  上嘗從容與泌語及李林甫,欲敕諸將克長安,發其塚,焚骨揚灰。泌曰:「陛下方定天下,奈何仇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聖德之不弘耳。且方今從賊者皆陛下之仇也,若聞此舉,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悅,曰:「此賊昔日百方危朕,當是時,朕不保朝夕。朕之全,特天幸耳。林甫亦惡卿,但未及害卿而死耳,奈何矜之。」對曰:「臣豈不知。所以言者,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娛樂,一朝失意,遠處巴、蜀。南方地惡,上皇春秋高,聞陛下此敕,意必以為用韋妃之故,內慚不懌。萬一感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親。」言未畢,上流涕被面,降階,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泌頸泣不已。

  冬十月,上發順化,癸未,至彭原。第五琦見上于彭原,請以江、淮租庸市輕貨,溯江、漢而上至洋川,令漢中王瑀陸運至扶風以助軍。上從之。尋加琦山南等五道度支使。琦作榨鹽法,用以饒。

  房琯上疏,請自將兵複兩京。上許之,加持節、招討西京兼防禦蒲潼兩關兵馬節度等使。琯請自選參佐,以禦史中丞鄧景山為副,戶部侍郎李揖為行軍司馬,給事中劉秩為參謀。既行,又令兵部尚書王思禮副之。琯悉以戎務委李揖、劉秩,二人皆書生,不閑軍旅。琯謂人曰:「賊曳落河雖多,安能敵我劉秩。」琯分為三軍,使裨將楊希文將南軍,自宜壽入。劉貴哲將中軍,自武功入。李光進將北軍,自奉天入。光進,光弼之弟也。

  甲申,令狐潮、王福德複將步騎萬餘攻雍丘。張巡出擊,大破之,斬首數千級,賊遁去。

  房琯以中軍、北軍為前鋒,庚子,至便橋。辛醜,二軍遇賊將安守忠於咸陽之陳濤斜。琯效古法,用車戰,以牛車二千乘,馬步夾之。賊順風鼓噪,牛皆震駭。賊縱火焚之,人畜大亂,官軍死傷者四萬餘人,存者數千而已。癸卯,琯自以南軍戰,又敗。楊希文、劉貴哲皆降於賊。上聞琯敗,大怒,李泌為之營救,上乃宥之,待琯如初。

  敦煌王承采至回紇牙帳,回紇可汗以女妻之,遣其貴臣與承采僕固懷恩偕來,見上于彭原。上厚禮其使者而歸之。

  尹子奇圍河間,四十餘日不下,史思明引兵會之。顏真卿遣其將和琳將萬二千人救河間,思明逆擊,擒之,遂陷河間,執李奐,送洛陽,殺之。又陷景城,太守李暐赴湛水死。思明使兩騎齎尺書以招樂安,實時舉郡降。又使其將康沒野波將先鋒攻平原,兵未至,顏真卿知力不敵,壬寅,棄郡渡河南走。思明即以平原兵攻清河、博平,皆陷之。思明引兵圍烏承恩於信都,承恩以城降,親導思明入城,交兵馬、倉庫,馬三千匹,兵五萬人。思明送承恩詣洛陽,祿山複其官爵。

  饒陽裨將束鹿張興,力舉千鈞,性複明辨。賊攻饒陽,彌年不能下。及諸郡皆陷,思明並力圍之,外救俱絕。太守李系窘迫赴火死,城遂陷。思明擒興,立于馬前,謂曰:「將軍真壯士,能與我共富貴乎。」興曰:「興,唐之忠臣,固無降理。今數刻之人耳,願一言而死。」思明曰:「試言之。」興曰:「主上待祿山恩如父子,群臣莫及。不知報德,乃興兵指闕,塗炭生人。大丈夫不能翦除凶逆,乃北面為之臣乎。僕有短策,足下能聽之乎。足下所以從賊,求富貴耳,譬如燕巢於幕,豈能久安。何如乘間取賊,轉禍為福,長享富貴,不亦美乎。」思明怒,命張於木上,鋸殺之,詈不絕口,以至於死。

  賊每破一城,城中人衣服、財賄、婦人皆為所掠。男子壯者使之負擔,羸、病、老、幼皆以刀槊戲殺之。祿山初以卒三千人授思明,使定河北,至是,河北皆下之,郡置防兵三千雜以胡兵鎮之。思明還博陵。尹子奇將五千騎渡河,略北海,欲南取江、淮。會回紇可汗遣其臣葛邏支將兵入援,先以二千騎奄至范陽城下,子奇聞之,遽引兵歸。

  十一月,令狐潮帥眾萬餘營雍丘城北,張巡邀擊,大破之,賊遂走。

  十二月,安祿山遣兵攻潁川。城中兵少,無蓄積,太守薛願、長史龐堅悉力拒守,繞城百里,廬舍、林木皆盡。期年,救兵不至,祿山使阿史那承慶益兵攻之,晝夜死鬥十五日,城陷,執願、堅送洛陽,祿山縛於洛濱冰上,凍殺之。

  上問李泌「今敵強如此,何時可定。」對曰:「臣觀賊所獲子女金帛,皆輸之范陽,此豈有雄據四海之志邪。今獨虜將或為之用,中國之人惟高尚等數人,自餘皆脅從耳。以臣料之,不過二年,天下無寇矣。」上曰:「何故。」對曰:「賊之驍將,不過史思明、安守忠、田幹真、張忠志、阿史那承慶等數人而已。今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陘,郭子儀自馮翊入河東,則思明、忠志不敢離范陽、常山,守忠、幹真不敢離長安,是以兩軍縶其四將也,從祿山者,獨承慶耳。願敕子儀勿取華陰,使兩京之道常通,陛下以所征之兵軍於扶風,與子儀、光弼互出擊之,彼救首則擊其尾,救尾則擊其首,使賊往來數千里,疲於奔命,我常以逸待勞,賊至則避其鋒,去則乘其弊,不攻城,不遏路。來春覆命建甯為范陽節度大使,並塞北出,與光弼南北掎角以取范陽,覆其巢穴。賊退則無所歸,留則不獲安,然後大軍四合而攻之,必成擒矣。」上悅。

  令狐潮、李庭望攻雍丘,數月不下,乃置杞州,築城於雍丘之北以絕其糧援。賊常數萬人,而張巡眾才千餘,每戰輒克。河南節度使虢王巨屯彭城,假巡先鋒使。是月,魯、東平、濟陰陷於賊。賊將楊朝宗帥馬步二萬將襲寧陵,斷巡後,巡遂拔雍丘,東守寧陵以拒之,始與睢陽太守許遠相見。是日,楊朝宗至寧陵城西北,巡、遠與戰,晝夜數十合,大破之,斬首萬餘級,流屍塞汴而下,賊收兵夜遁。敕以巡為河南節度副使。巡以將士有功,遣使詣虢王巨請空名告身及賜物,巨唯與折衝、果毅告身三十通,不與賜物。巡移書責巨,巨竟不應。

  二載春正月,安祿山自起兵以來,目漸昏,至是不復睹物。又病疽,性益躁暴,左右使令,小不如意,動加棰撻,或時殺之。既稱帝,深居禁中,大將希得見其面,皆因嚴莊白事。莊雖貴用事,亦不免棰撻。閹豎李豬兒被撻尤多,左右人不自保。祿山嬖妾假氏生子慶恩,欲以代慶緒為後。慶緒常懼死,不知所出。莊謂慶緒曰:「事有不得已者,時不可失。」慶緒曰:「兄有所為,敢不敬從。」又謂豬兒曰:「汝前後受撻,寧有數乎。不行大事,死無日矣。」豬兒亦許諾。莊與慶緒夜持兵立帳外,豬兒執刀直入帳中,斫祿山腹。左右懼,不敢動。祿山捫枕旁刀,不獲,撼帳竿,曰:「必家賊也。」腸已流出數鬥,遂死。掘床下深數尺,以氈裹其屍埋之,誡宮中不得泄。乙卯旦,莊宣言於外,雲祿山疾亟。立晉王慶緒為太子,尋即帝位,尊祿山為太上皇,然後發喪。慶緒性昏懦,言辭無序,莊恐眾不服,不令見人。慶緒日縱酒為樂,兄事莊,以為御史大夫、馮翊王,事無大小,皆取決焉。厚加諸將官爵,以悅其心。

  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太行,高秀岩自大同,牛延玠自范陽,引兵共十萬寇太原。李光弼麾下精兵皆赴朔方,餘團練烏合之眾不滿萬人。思明以為太原指掌可取,既得之,當遂長驅取朔方、河、隴。太原諸將皆懼,議修城以待之,光弼曰:「太原城週四十裡,賊垂至而興役,是未見敵先自困也。」乃帥士卒及民,於城外鑿壕以自固。作塹數十萬,眾莫知所用。及賊攻城於外,光弼用之增壘於內,壞輒補之。思明使人取攻具于山東,以胡兵三千衛送之,至廣陽,別將慕容溢、張奉璋邀擊,盡殺之。

  思明圍太原,月餘不下,乃選驍銳為遊兵,戒之曰:「我攻其北則汝潛趣其南,攻東則趣西,有隙則乘之。」而光弼軍令嚴整,雖寇所不至,警邏未嘗少懈,賊不得入。光弼購募軍中,苟有小技,皆取之,隨能使之,人盡其用,得安邊軍錢工三,善穿地道。賊於城下仰而侮詈,光弼遣人從地道中曳其足而入,臨城斬之。自是賊行皆視地。賊為梯衝、土山以攻城,光弼為地道以迎之,近城者陷。賊初逼城急,光弼作大炮,飛巨石,一發輒斃二十餘人。賊死者什二三,乃退營于數十步外,圍守益固。光弼遣人詐與賊約,刻日出降,賊喜,不為備。光弼使穿地道周賊營中,榰之以木。至期,光弼勒兵在城上,遣裨將將數千人出,如降狀,賊皆屬目。俄而營中地陷,死者千餘人,賊眾驚亂,官軍鼓噪乘之,俘斬萬計。會安祿山死,慶緒使思明歸守范陽,留蔡希德等圍太原。

  安慶緒以尹子奇為汴州刺史、河南節度使。甲戌,子奇以歸、檀及同羅、奚兵十三萬趣睢陽。許遠告急于張巡,巡自寧陵引兵入睢陽。巡有兵三千人,與遠共合六千八百人。賊悉眾逼城,巡督勵將士,晝夜苦戰,或一日至二十合。凡十六日,擒賊將六十餘人,殺士卒二萬餘,眾氣自倍。遠謂巡曰:「遠懦不習兵,公智勇兼濟,遠請為公守,請公為遠戰。」自是之後,遠但調軍糧,修戰具,居中應接而已,戰鬥籌劃,一出於巡。賊遂夜遁。

  郭子儀以河東居兩京之間,扼賊要衝,得河東則兩京可圖。時賊將崔乾祐守河東,丁醜,子儀潛遣人入河東,與唐官陷賊者謀,俟官軍至,為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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