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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平遼東(2)


  六月丁酉,李世績攻白岩城西南,上臨其西北。城主孫代音潛遣腹心請降,臨城投刀鉞為信,且曰:「奴願降,城中有不從者。」上以唐幟與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代音建幟,城中人以為唐兵已登城,皆從之。

  上之克遼東也,白岩城請降,既而中悔。上怒其反復,令軍中曰:「得城當悉以人物賞戰士。」李世績見上將受其降,帥甲士數十人請曰:「士卒所以爭冒矢石,不顧其死者,貪虜獲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戰士之心。」上下馬謝曰:「將軍言是也。然縱兵殺人而虜其妻孥,朕所不忍。將軍麾下有功者,朕以庫物賞之,庶因將軍贖此一城。」世績乃退。得城中男女萬餘口,上臨水設幄,受其降,仍賜之食,八十以上賜帛有差。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諭,給糧仗,任其所之。

  先是,遼東城長史為部下所殺,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岩。上憐其有義,賜帛五匹。為長史造靈輿,歸之平壤。以白岩城為岩州,以孫代音為刺史。

  契苾何力瘡重,上自為傳藥,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殺之。何力奏稱「彼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與之初不相識,非有怨仇。」遂舍之。

  初,莫離支遣加屍城七百人戍蓋牟城,李世績盡虜之。其人請從軍自效,上曰:「汝家皆在加屍,汝為我戰,莫離支必殺汝妻子。得一人之力而滅一家,吾不忍也。」戊戌,皆廩賜遣之。己亥,以蓋牟城為蓋州。

  丁未,車駕發遼東,丙辰,至安市城,進兵攻之。丁巳,高麗北部耨薩延壽、惠真帥高麗、靺鞨兵十五萬救安市。上謂侍臣曰:「今為延壽策有三:引兵直前,連安市城為壘,據高山之險,食城中之粟,縱靺鞨掠吾牛馬,攻之不可猝下,欲歸則泥潦為阻,坐困吾軍,上策也。拔城中之眾,與之霄遁,中策也。不度智能,來與吾戰,下策也。卿曹觀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

  高麗有對盧,年老習事,謂延壽曰:「秦王內芟群雄,外服戎狄,獨立為帝,此命世之材。今舉海內之眾而來,不可敵也。為吾計者,莫若頓兵不戰,曠日持久,分遣奇兵斷其運道,糧食既盡,求戰不得,欲歸無路,乃可勝也。」延壽不從,引軍直進,去安市城四十裡。上猶恐其低徊不至,命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將突厥千騎以誘之。兵始交而偽走。高麗相謂曰:「易與耳。」競進乘之,至安市城東南八裡,依山而陳。

  上悉召諸將問計,長孫無忌對曰:「臣聞臨敵將戰,必先觀士卒之情。臣適行經諸營,見士卒聞高麗至,皆拔刀結旆,喜形於色,此必勝之兵也。陛下未冠,身親行陳,凡出奇制勝,皆上稟勝謀,諸將奉成算而已。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蹤。」上笑曰:「諸公以此見讓,朕當為諸公商度。」乃與無忌等從數百騎乘高望之,觀山川形勢,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高麗、靺鞨合兵為陳,長四十裡。江夏王道宗曰:「高麗傾國以拒王師,平壤之守必弱,願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則數十萬之眾,可不戰而降。」上不應。遣使紿延壽曰:「我以爾國強臣弑其主,故來問罪,至於交戰,非吾本心。入爾境,芻粟不給,故取爾數城,俟爾國修臣禮,則所失必複矣。」延壽信之,不復設備。

  上夜召文武計事,命李世績將步騎萬五千陳於西嶺。長孫無忌將精兵萬一千為奇兵,自山北出於狹穀,以沖其後。上自將步騎四千,挾鼓角,偃旗幟,登北山上,敕諸軍聞鼓角齊出奮擊。因命有司張受降幕於朝堂之側。戊午,延壽等獨見李世績布陳,勒兵欲戰。上望見無忌軍塵起,命作鼓角,舉旗幟,諸軍鼓噪並進。延壽等大懼,欲分兵禦之,而其陳已亂。會有雷電,龍門人薛仁貴著奇服,大呼陷陳,所向無敵。高麗兵披靡,大軍乘之,高麗兵大潰,斬首二萬餘級。上望見仁貴,召見,拜遊擊將軍。仁貴,安都之六世孫,名禮,以字行。

  延壽等將餘眾依山自固,上命諸軍圍之。長孫無忌悉撤橋樑,斷其歸路。己未,延壽、惠真帥其眾三萬六千八百人請降,入軍門,膝行而前,拜伏請命。上語之曰:「東夷少年,跳樑海曲,至於摧堅決勝,故當不及老人,自今複敢與天子戰乎。」皆伏地不能對。上簡耨薩已下酋長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遷之內地,餘皆縱之,使還平壤。皆雙舉手以顙頓地,歡呼聞數十裡外。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獲馬五萬匹,牛五萬頭,鐵甲萬領,他器械稱是。高麗舉國大駭,後黃城、銀城皆自拔遁去,數百里無複人煙。

  上驛書報太子,仍與高士廉等書曰:「朕為將如此,何如?」更名所幸山曰駐蹕山。秋七月辛未,上徙營安市城東嶺。己卯,詔標識戰死者屍,俟軍還與之俱歸。戊子,以高延壽為鴻臚卿,高惠真為司農卿。

  張亮軍過建安城下,壁壘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麗兵奄至,軍中駭擾。亮素怯,踞胡床,直視不言,將士見之,更以為勇。總管張金樹等鳴鼓勒兵擊高麗,破之。

  八月甲辰,候騎獲莫離支諜者高竹離,反接詣軍門。上召見,解縛問曰:「何瘦之甚。」對曰:「竊道間行,不食數日矣。」命賜之食,謂曰:「爾為諜,宜速反命。為我寄語莫離支,欲知軍中消息,可遣人徑詣吾所,何必間行辛苦也。」竹離徒跣,上賜屩而遣之。

  丙午,徙營于安市城南。上在遼外,凡置營,但明斥候,不為塹壘,雖逼其城,高麗終不敢出為寇抄,軍士單行野宿如中國焉。

  上之克白岩也,謂李世績曰:「吾聞安市城險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離支之亂,城守不服,莫離支擊之,不能下,因而與之。建安兵弱而糧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則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謂城有所不攻者也。」對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軍糧皆在遼東,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賊斷吾糧道,將若之何。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則鼓行而取建安耳。」上曰:「以公為將,安得不用公策。勿誤吾事。」世績遂攻安市。

  安市人望見上旗蓋,輒乘城鼓噪。上怒,世績請克城之日,男子皆坑之。安市人聞之,益堅守,攻久不下。高延壽、高惠真請於上曰:「奴既委身大國,不敢不獻其誠,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與妻子相見。安市人顧惜其家,人自為戰,未易猝拔。今奴以高麗十餘萬望旗沮潰,國人膽破,烏骨城耨薩老耄,不能堅守,移兵臨之,朝至夕克,其餘當道小城,必望風奔潰。然後收其資糧,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群臣亦言:「張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麗凶懼,並力拔烏骨城,渡鴨綠水,直取平壤,在此舉矣。」上將從之,獨長孫無忌以為「天子親征,異于諸將,不可乘危徼幸。今建安、新城之虜,眾猶十萬,若向烏骨,皆躡吾後。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後長驅而進,此萬全之策也。」上乃止。

  諸軍急攻安市,上聞城中雞彘聲,謂李世績曰:「圍城積久,城中煙火日微,今雞彘甚喧,此必饗士,欲夜出襲我,宜嚴兵備之。」是夜,高麗數百人縋城而下。上聞之,自至城下召兵急,擊斬首數十級,高麗退走。

  江夏王道宗督眾築土山于城東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士卒分番交戰,日六七合,沖車炮石壞其樓堞,城中隨立木柵以塞其缺。道宗傷足,上親為之針。築山晝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萬,山頂去城數丈,下臨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愛將兵屯山頂以備敵。山頹壓城,城崩,會伏愛私離所部高,高麗數百人從城缺出戰,遂奪據土山,塹而守之。上怒,斬伏愛以徇,命諸將攻之,三日不能克。道宗徒跣詣旗下請罪,上曰:「汝罪當死,但朕以漢武殺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蓋牟、遼東之功,故特赦汝耳。」

  上以遼左早寒,草枯水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將盡,癸未,敕班師。先拔遼、蓋二州戶口渡遼,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跡不出。城主登城拜辭,上嘉其固守,賜縑百匹,以勵事君。命李世績、江夏王道宗將步騎四萬為殿。

  乙酉,至遼東。丙戌,渡遼水。遼澤泥潦,車馬不通,命長孫無忌將萬人翦草填道,水深處以車為梁,上自系薪于馬鞘以助役。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溝,駐馬督填道諸軍度渤錯水。暴風雪,士卒沾濕多死者,敕然火於道以待之。

  凡征高麗,拔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岩、卑沙、麥穀、銀山、後黃十城,徙遼、蓋、岩三州戶口入中國者七萬人。新城、建安、駐蹕三大戰,斬首四萬餘級,戰士死者幾二千人,戰馬死者什七八。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歎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命馳驛祀征以少牢,複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詣行在,勞賜之。

  丙午,至營州,詔遼東戰亡士卒骸骨並集柳城東南,命有司設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臨哭盡哀。其父母聞之曰:「吾兒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上謂薛仁貴曰:「朕諸將皆老,思得新進驍勇者將之,無如卿者,朕不喜得遼東,喜得卿也。」

  丙辰,上聞太子奉迎將至,從飛騎三千人馳入臨渝關,道逢太子。上之發定州也,指所禦褐袍謂太子曰:「俟見汝,乃易此袍耳。」在遼左,雖盛暑流汗,弗之易。及秋,穿敗,左右請易之,上曰:「軍士衣多弊,吾獨禦新衣可乎。」至是太子進新衣,乃易之。

  諸軍所虜高麗民萬四千口,先集幽州,將以賞軍士。上湣其父子夫婦離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錢布贖為民,歡呼之聲,三日不息。十一月辛未,車駕至幽州,高麗民迎於城東,拜舞號呼,宛轉於地,塵埃彌望。丙戌,車駕至定州。壬辰,車駕發定州。戊申,至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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