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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易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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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祖武德九年秋八月,太宗即皇帝位。冬十月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為太子,生八年矣。 太宗貞觀七年。帝謂左庶子于志寧、右庶子杜正倫曰:「朕年十八猶在民間,民之疾苦情偽,無不知之。及居大位,區處世務,猶有差失。況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耳目所未涉,能無驕逸乎。卿等不可不極諫。」太子好嬉戲,頗虧禮法,志寧與右庶子孔穎達數直諫,上聞而嘉之,各賜金一斤,帛五百匹。 十三年。太子承乾頗以遊畋廢學,右庶子張玄素諫,不聽。 十四年。上聞右庶子張玄素在東宮數諫爭,擢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左庶子。太子嘗于禁中擊鼓,玄素叩合切諫,太子出其鼓,對玄素毀之。太子久不出見官屬,玄素諫曰:「朝廷選俊賢以輔至德,今動經時月,不見宮臣,將何以裨益萬一。且宮中唯有婦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太子不聽。 十五年。太子詹事于志寧遭母喪,尋起複就職。太子治宮室,妨農功,又好鄭、衛之樂,志寧諫,不聽。又寵昵宦官,常在左右,志寧上書,以為「自易牙以來,宦官覆亡國家者非一。殿下親寵此屬,使陵易衣冠,不可長也。」太子役使司馭等,半歲不許分番,又私引突厥達哥友入宮,志寧上書切諫,太子大怒,遣刺客張師政、紇幹承基殺之。二人入其第,見志寧寢處苫塊,竟不忍殺而止。 十六年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泰好學,司馬蘇勖說泰,以古之賢王皆招士著書,故泰奏請修之。於是大開館舍,廣延時俊,人物輻湊,門庭如市。泰月給逾于太子,諫議大夫褚遂良上疏,以為「聖人制禮,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會,與王者共之。庶子雖愛,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也。若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乘機而動矣。昔漢竇太后寵梁孝王,卒以憂死,宣帝寵淮陽憲王,亦幾至於敗。今魏王新出合,宜示以禮則,訓以謙儉,乃為良器,此所謂聖人之教不肅而成者也。」上從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魏徵上疏,以為「陛下愛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驕奢,不處嫌疑之地。今移居此殿,乃在東宮之西,海陵昔嘗居之,時人不以為可,雖時異事異,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上曰:「幾致此誤。」遽遣泰歸第。 夏六月甲辰,詔「自今皇太子出用庫物,所司勿為限制。」於是太子發取無度,左庶子張玄素上書,以為「周武帝平定山東,隋文帝混一江南,勤儉愛民,皆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聖上以殿下親則父子,事兼家國,所應用物,不為節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過七萬,驕奢之極,孰雲過此。況宮臣正士,未嘗在側,群邪淫巧,昵近深宮,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隱密,寧可勝計。苦藥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太子惡其書,令戶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馬棰擊之,幾斃。 秋八月丁酉,上曰:「當今國家何事為急。」諫議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無虞,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最急。」上曰:「此言是也。」時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寵,群臣日有疑議,上聞而惡之,謂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無逾魏徵,我遣傅太子,用絕天下之疑。」九月丁巳,以魏徵為太子太師。征疾小愈,詣朝堂表辭,上手詔諭以「周幽、晉獻,廢嫡立庶,危國亡家。漢高祖幾廢太子,賴四皓然後安。我今賴公,即其義也。知公疾病,可臥護之。」征乃受詔。 十七年春正月丙寅,上謂群臣曰:「聞外間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穎悟,多從遊幸,遽生異議,徼幸之徒,已有附會者。太子雖病足,不廢步履。且禮,嫡子死,立嫡孫。太子男已五歲,朕終不以孽代宗,啟窺窬之源也。」 初,太子承乾喜聲色、畋獵,所為奢靡,畏上知之。對宮臣常論忠孝,或至於涕泣。退歸宮中,則與群小相褻狎。宮臣有欲諫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輒迎拜,斂容危坐,引咎自責,言辭辯給,宮臣拜答不暇。宮省秘密,外人莫知,故時論初皆稱賢。 太子作八尺銅爐,六隔大鼎,募亡奴盜民間馬牛,親臨烹煮,與所幸廝役共食之。又好效突厥語及其服飾,選左右貌類突厥者五人為一落,辮發羊裘而牧羊,作五狼頭纛及幡旗,設穹廬,太子自處其中,斂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又嘗謂左右曰:「我試作可汗死,汝曹效其喪儀。」因僵臥於地,眾悉號哭,跨馬環走,臨其身,嫠面。良久,太子欻起,曰:「一朝有天下,當帥數騎獵于金城西,然後解發為突厥,委身思摩,若當一設,不居人後矣。」 左庶子于志寧、右庶子孔穎達數諫太子,上嘉之,賜二人金帛以風勵太子,仍遷志甯為詹事。志甯與左庶子張玄素數上書切諫,太子陰使人殺之,不果。 漢王元昌所為多不法,上數譴責之,由是怨望。太子與之親善,朝夕同遊戲,分左右為二隊,太子與元昌各統其一,被氈甲,操竹槊,布陳大呼交戰,擊刺流血,以為娛樂。有不用命者,披樹撾之,至有死者。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萬人營,與漢王分將,觀其戰鬥,豈不樂哉。」又曰:「我為天子,極情縱欲,有諫者輒殺之,不過殺數百人,眾自定矣。」 魏王泰多藝能,有寵於上。見太子有足疾,潛有奪嫡之志,折節下士以求聲譽。上命黃門侍郎韋挺攝泰府事,後命工部尚書杜楚客代之,二人俱為泰要結朝士。楚客或懷金以賂權貴,因說以魏王聰明,宜為上嗣。文武之士,各有附托,潛為朋黨。太子畏其逼,遣人詐為泰府典簽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惡,敕捕之,不獲。 太子私幸太常樂童稱心,與同臥起。道士秦英、韋靈符挾左道,得幸太子。上聞之,大怒,悉收稱心等殺之,連坐死者數人,誚讓太子甚至。太子意泰告之,怨怒愈甚,思念稱心不已,于宮中構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又于苑中作塚,私贈官,樹碑。 上意浸不懌,太子亦知之,稱疾不朝謁者動涉數月。陰養刺客紇幹承基等及壯士百餘人,謀殺魏王泰。 吏部尚書侯君集之婿賀蘭楚石為東宮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數令楚石引君集入東宮,問以自安之術。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釁圖之,因勸之反。舉手謂太子曰:「此好手,當為殿下用之。」又曰:「魏王為上所愛,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禍。若有敕召,宜密為之備。」太子大然之,厚賂君集及左屯衛中郎將頓丘李安儼,使詗上意,動靜相語。安儼先事隱太子,隱太子敗,安儼為之力戰,上以為忠,故親任之,使典宿衛。安儼深自托于太子。 漢王元昌亦勸太子反,且曰:「比見上側有美人,善彈琵琶,事成,願以垂賜。」太子許之。洋州刺史開化公趙節,慈景之子也,母曰長廣公主,駙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陽公主,皆為太子所親昵,預其反謀。凡同謀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燒灰和酒飲之,誓同生死。潛謀引兵入西宮,杜荷謂太子曰:「天文有變,當速發以應之。殿下但稱暴疾危篤,主上必親臨視,因茲可以得志。」太子聞齊王祐反于齊州,謂紇幹承基等曰:「我宮西牆,去大內正可二十步耳,與卿為大事,豈比齊王乎。」會治祐反事,連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獄,當死。 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變,告太子謀反。敕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世績與大理、中書、門下參鞠之。反形已具,上謂侍臣「將何以處承乾。」群臣莫敢對。通事舍人來濟進曰:「陛下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盡天年,則善矣。」上從之,濟,護兒之子也。 乙酉,詔廢太子承乾為庶人,幽於右領軍府。上欲免漢王元昌死,群臣固爭,乃賜自盡於家,而宥其母、妻、子。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等皆伏誅。左庶子張玄素、右庶子趙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諫爭,皆坐免為庶人。餘當連坐者悉赦之。詹事于志寧,以數諫,獨蒙勞勉,以紇於承基為祐川府折衝都尉,爵平棘縣公。 侯君集被收,賀蘭楚石複詣闕告其事。上引君集謂曰:「朕不欲令刀筆吏辱公,故自鞫公耳。」君集初不承,引楚石具陳始末,又以所與承乾往來啟示之,君集辭窮,乃服。上謂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群臣以為不可。上乃謂君集曰:「與公長訣矣。」因泣下。君集亦自投於地,遂斬之於市。君集臨刑,謂監刑將軍曰:「君集蹉跌至此,然事陛下于藩邸,擊取二國,乞全一子以奉祭祀。」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嶺南。籍沒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飲人乳而不食。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於上曰:「李靖將反矣。」上問其故,對曰:「靖獨教臣以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上以問靖,靖對曰:「此乃君集欲反耳。今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盡臣之術,非反而何。」江夏王道宗嘗從容言於上曰:「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負微功,恥在房玄齡、李靖之下,雖為吏部尚書,未滿其志。以臣觀之,必將為亂。」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朕豈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豈可億度,妄生猜貳耶。」及君集反誅,上乃謝道宗曰:「果如卿言。」李安儼父年九十餘,上湣之,賜奴婢以養之。 太子承乾既獲罪,魏王泰自入侍奉,上面許立為太子。岑文本、劉洎亦勸之。長孫無忌固請立晉王治。上謂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懷,雲: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臣有一子,臣死之日,當為陛下殺之,傳位晉王。人誰不愛其子,朕見如此,甚憐之。」諫議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願審思,勿誤也。安有陛下萬歲後,魏王據天下,肯殺其愛子,傳位晉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為太子,複寵魏王,禮秩過於承乾,以成今日之禍。前事不遠,足以為鑒。陛下今立魏王,願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上流涕曰:「我不能爾。」因起入宮。魏王泰恐上立晉王治,謂之曰:「汝與元昌善,元昌今敗,得無憂乎。」治由是憂形於色。上怪,屢問其故,治乃以狀告。上憮然,始悔立泰之言矣。上面責承乾,承乾曰:「臣為太子,複何所求。但為泰所圖,時與朝臣謀自安之術,不逞之人遂教臣為不軌耳。今若泰為太子,所謂落其度內。」 承乾既廢,上禦兩儀殿,群臣俱出,獨留長孫無忌、房玄齡、李世績、褚遂良謂曰:「我三子一弟,所為如是,我心誠無聊賴。」因自投於床,無忌等爭前扶抱。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奪刀以授晉王治。無忌等請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晉王。」無忌曰:「謹奉詔。有異議者,臣請斬之。」上謂治曰:「汝舅許汝矣,宜拜謝。」治因拜之。上謂無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議如何。」對曰:「晉王仁孝,天下屬心久矣,乞陛下試召問百官,有不同者,臣負陛下萬死。」上乃禦太極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謂曰:「承乾悖逆,泰亦兇險,皆不可立。朕欲選諸子為嗣,誰可者。卿輩明言之。」眾皆讙呼曰:「晉王仁孝,當為嗣。」上悅。是日,泰從百餘騎至永安門,敕門司盡辟其騎,引泰入肅章門,幽于北苑。 丙戌,詔立晉王治為皇太子,禦承天門樓,赦天下,酺三日。上謂侍臣曰:「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兩皆棄之,傳諸子孫,永為後法。且泰立則承乾與治皆不全,治立則承乾與泰皆無恙矣。」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愛,以杜禍亂之原,可謂能遠謀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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