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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滅齊(5)


  九年春正月乙亥朔,齊太子恒即皇帝位,生八年矣,改元承光,大赦。尊齊主為太上皇帝,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為太上皇後。以廣甯王孝珩為太宰。

  司徒莫多婁敬顯、領軍大將軍尉相願謀伏兵千秋門,斬高阿那肱,立廣甯王孝珩。會阿那肱自他路入朝,不果。孝珩求拒周師,謂阿那肱等曰:「朝廷不賜遣擊賊,豈不畏孝珩反邪。孝珩若破宇文邕,遂至長安反亦,何預國家事。以今日之急,猶如此猜忌邪。」高、韓恐其為變,出孝珩為滄州刺史。相願拔佩刀斫柱歎曰:「大事去矣,知複何言。」

  齊主使長樂王尉世辯帥千餘騎覘周師,出滏口,登高阜西望,遙見群烏飛起,謂是西軍旗幟,即馳還,比至紫陌橋,不敢回顧。於是黃門侍郎顏之推、中書侍郎蘇道衡、侍中陳德信等勸上皇往河外募兵,更為經略。若不濟,南投陳國。從之。丁醜,太皇太后、太上皇後自鄴先趣濟州。癸未,幼主亦自鄴東行。己醜,周師至紫陌橋。

  壬辰,周師至鄴城下。癸巳,圍之,燒城西門。齊人出戰,周師奮擊,大破之。齊上皇從百騎東走,使武衛大將軍慕容三藏守鄴宮。周師入鄴,齊王公以下皆降。三藏猶拒戰,周主引見,禮之,拜儀同大將軍。三藏,紹宗之子也。領軍大將軍漁陽鮮于世榮,齊高祖舊將也。周主先以馬腦酒鐘遺之,世榮得即碎之。周師入鄴,世榮在三台前鳴鼓不輟,周人執之。世榮不屈,乃殺之。周主執莫多婁敬顯,數之曰:「汝有死罪三:前自晉陽走鄴,攜妾棄母,不孝也。外為偽朝戮力,內實通啟於朕,不忠也。送款之後,猶持兩端,不信也。用心如此,不死何待。」遂斬之。使將軍尉遲勤追齊主。

  甲午,周主入鄴。齊國子博士張樂熊安生博通《五經》,聞周主入鄴,遽令掃門。家人怪而問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將見我。」俄而周主幸其家,不聽拜,親執其手,引與同坐,賞賜甚厚,給安車駟馬以自隨。又遣小司馬唐道和就中書侍郎李德林宅宣旨慰諭,曰:「平齊之利,唯在於爾。」引入宮,使內史宇文昂訪問齊朝風俗、政教、人物善惡,即留內省,三宿乃歸。

  乙未,齊上皇渡河入濟州。是日,幼主禪位於大丞相任城王湝。又為湝詔尊上皇為無上皇,幼主為守國天王。令侍中斛律孝卿送禪文及璽紱於瀛州,孝卿即詣鄴。周主詔「去年大赦所未及之處,皆從赦例。」

  齊洛州刺史獨孤永業有甲士三萬,聞晉州敗,請出兵擊周,奏寢不報,永業憤慨。又聞並州陷,乃遣子須達請降于周。周以永業為上柱國,封應公。丙申,周以越王盛為相州總管。

  齊上皇留胡太后于濟州,使高阿那肱守濟州關,覘候周師,自與穆後、馮淑妃、幼主、韓長鸞、鄧長顒等數十人奔青州。使內參田鵬鸞西出,參伺動靜。周師獲之,問:「齊主何在。」紿雲:「已去,計當出境。」周人疑其不信,捶之,每折一支,辭色愈厲,竟折四支而死。上皇至青州,即欲入陳。而高阿那肱密召周師,約生致齊主,屢啟雲:「周師尚遠,已令燒斷橋路。」上皇由是淹留自寬。周師至關,阿那肱即降之。周師奄至青州,上皇囊金,系於鞍後,與後、妃、幼主等十餘騎南走。己亥,至南鄧村,尉遲勤追及,盡擒之,並胡太后送鄴。

  庚子,周主詔「故斛律光、崔季舒等宜追加贈諡,並為改葬,子孫各隨陰敘錄,家口田宅沒官者並還之。」周主指斛律光名曰:「此人在,朕安得至鄴。」辛醜,詔「齊之東山、南園、三台,並可毀撤。瓦木諸物可用者悉以賜民,山園之田,各還其主。」二月丙午,周主宴從官將士于齊太極殿,頒賞有差。

  丁未,高緯至鄴,周主降階,以賓禮見之。齊廣甯王孝珩至滄州,以五千人會任城王湝於信都,共謀匡複,召募得四萬餘人。周主使齊王憲、柱國楊堅擊之。令高緯為手書招湝,湝不從。憲軍至趙州,湝遣二諜覘之,候騎執以白憲。憲集齊舊將,遍示之,謂曰:「吾所爭者大,不在汝曹。今縱汝還,仍充吾使。」乃與湝書曰:「足下諜者為候騎所拘,軍中情實,具諸執事。戰非上計,無待蔔疑,守乃下策,或未相許。已勒諸軍,分道並進,相望非遠,憑軾有期。不俟終日,所望知機也。」

  憲至信都,湝陳于城南以拒之。湝所署領軍尉相願詐出略陳,遂以眾降。相願,湝心腹也,眾皆駭懼,湝殺相願妻子。明日複戰,憲擊破之,俘斬三萬人,執湝及廣甯王孝珩。憲謂湝曰:「任城王何苦至此。」湝曰:「下官神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獨存。逢宗社顛覆,今日得死,無愧墳陵。」憲壯之,命歸其妻子。又親為孝珩洗瘡傅藥,禮遇甚厚。孝珩歎曰:「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諸父兄弟,無一人至四十者,命也。嗣君無獨見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斧鉞,展我心力耳。」齊王憲善用兵,多謀略,得將士心。齊人憚其威聲,皆望風沮潰。芻牧不擾,軍無私焉。

  周主以齊降將封輔相為北朔州總管。北朔州,齊之重鎮,士卒驍勇。前長史趙穆等謀執輔相迎任城王湝於瀛洲,不果,乃迎定州刺史范陽王紹義。紹義至馬邑,自肆州以北二百八十餘城皆應之。紹義與靈州刺史袁洪猛引兵南出,欲取並州。至新興,而肆州已為周守,前隊二儀同以所部降周。周兵擊顯州,執刺史陸瓊,複攻拔諸城。紹義還保北朔州。周東平公神舉將兵逼馬邑,紹義戰敗,北奔突厥,猶有眾三千人。紹義令曰:「欲還者從其意。」於是辭去者太半。突厥佗缽可汗常謂齊顯祖為英雄天子,以紹義重踝,似之,甚見愛重,凡齊人在北者悉以隸之。

  於是齊之行台、州、鎮唯東雍州行台傅伏、營州刺史高寶甯不下,其餘皆入于周。凡得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縣三百八十,戶三百三萬二千五百。高寶甯者,齊之疏屬,有勇略,久鎮和龍,甚得夷夏之心。周主于河陽、幽、青、南兗、豫、徐、北朔、定置總管府,相、並二州各置宮及六府官。乙卯,周主自鄴西還。

  周主之擒尉相貴也,招齊東雍州刺史傅伏,伏不從。齊人以伏為行台右僕射。周主既克並州,複遣韋孝寬招之,令其子以上大將軍、武鄉公告身及金、馬腦二酒鐘賜伏為信。伏不受,謂孝寬曰:「事君有死無貳。此兒為臣不能竭忠,為子不能盡孝,人所仇疾,願速斬之,以令天下。」周主自鄴還,至晉州,遣高阿那肱等百餘人臨汾水,召伏。伏出軍,隔水見之,問:「至尊今何在。」阿那肱曰:「已被擒矣。」伏仰天大哭,帥眾入城,於聽事前北面哀號,良久,然後降。周主見之曰:「何不早下。」伏流涕對曰:「臣三世為齊臣,食齊祿,不能自死,羞見天地。」周主執其手曰:「為臣當如此。」乃以所食羊肋骨賜伏,曰:「骨親肉疏,所以相付。」遂引使宿衛,授上儀同大將軍。敕之曰:「若亟與公高官,恐歸附者心動。努力事朕,勿憂富貴。」他日,又問:「前救河陰得何賞。」對曰:「蒙一轉,授特進、永昌郡公。」周主謂高緯曰:「朕三年教戰,決取河陰。政為傅伏善守,城不可動,遂斂軍而退。公當時賞功,何其薄也。」

  夏四月乙巳,周主至長安,置高緯於前,列其王、公等於後,車輿、旗幟、器物,以次陳之。備大駕,布六軍,奏凱樂,獻俘於太廟。觀者皆稱萬歲。戊申,封高緯為溫公,齊之諸王三十餘人皆受封爵。周主與齊君臣飲酒,令溫公起舞。高延宗悲不自持,屢欲仰藥,其侍婢禁止之。

  周主以李德林為內史上士,自是詔誥格式及用山東人物,並以委之。帝從容謂群臣曰:「我常日唯聞李德林名,複見其為齊朝作詔書移檄,正謂是天上人,豈言今日得其驅使。」神武公紇豆陵毅對曰:「臣聞麒麟鳳皇,為王者瑞,可以德感,不可力致。麒麟鳳皇,得之無用,豈如德林,為瑞且有用哉。」帝大笑曰:「誠如公言。」

  五月己醜,周主祭方丘。詔以「路寢會義、崇信、含仁、雲和、思齊諸殿,皆晉公護專政時所為,事窮壯麗,有逾清廟,悉可毀撤。雕斫之物,並賜貧民。繕造之宜,務從卑樸。」戊戌,又詔「並、鄴諸堂殿壯麗者准此。」

  臣光曰:周高祖可謂善處勝矣。他人勝則益奢,高祖勝而愈儉。

  十月,周人誣溫公高緯與宜州刺史穆提婆謀反,並其宗族皆賜死。眾人多自陳無之,高延宗獨攘袂泣而不言,以椒塞口而死。唯緯弟仁英以清狂,仁雅以喑疾得免,徙於蜀。其餘親屬,不殺者散配西土,皆死于邊裔。周主以高湝妻盧氏賜其將斛斯征。盧氏蓬首垢面,長齋,不言笑。征放之,乃為尼。齊後、妃貧者,至以賣燭為業。

  十二月,高寶寧自黃龍上表勸進于高紹義,紹義遂稱皇帝,改元武平,以寶甯為丞相。突厥佗缽可汗舉兵助之。

  十年夏六月,周高祖殂。閏月,齊范陽王紹義聞周高祖殂,以為天助。幽州人盧昌期起兵據范陽,迎紹義,紹義引突厥兵赴之。周遣柱國東平公神舉將兵討昌期。紹義聞幽州總管出兵在外,欲乘虛襲薊,神舉遣大將軍宇文恩將四千人救之,半為紹義所殺。會神舉克范陽,擒昌期,紹義聞之,素衣舉哀,還入突厥。高寶甯帥夷夏數萬騎救范陽,至潞水,聞昌期死,還據和龍。

  十一年春二月,突厥佗缽可汗請和于周,周主以趙王招女為千金公主,妻之。且命執送高紹義,佗缽不從。

  十二年夏六月,周遣建威侯賀若誼賂佗缽可汗,且說之以求高紹義。佗缽偽與紹義獵于南境,使誼執之。誼,敦之弟也。秋七月甲申,紹義至長安,徙之蜀。久之,病死於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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