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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之亂(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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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春正月丁巳朔,柳仲禮自新亭徙營大桁。忽大霧,韋粲軍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過半,立柵未合,侯景望見之,亟帥銳卒攻粲。粲使軍主鄭逸逆擊之,命劉叔胤以舟師截其後。叔胤畏懦,不敢進,逸遂敗。景乘勝入粲營,左右牽粲避賊,粲不動,叱子弟力戰,遂與子尼及三弟助、警、構從弟昂皆戰死,親戚死者數百人。仲禮方食,投箸被甲,與其麾下百騎馳往救之,與景戰於青塘,大破之,斬首數百級,沈淮水死者千餘人。仲禮槊將及景,而賊將支伯仁自後斫仲禮中肩,馬陷於淖,賊聚槊刺之,騎將郭山石救之得免。仲禮被重瘡,會稽人惠臶吮瘡斷血,故得不死。自是景不敢複濟南岸,仲禮亦氣衰,不復言戰矣。 邵陵王綸複收散卒,與東揚州刺史臨城公大連、新淦公大成等自東道並至。庚申,列營于桁南,亦推柳仲禮為大都督。大連,大臨之弟也。 朝野以侯景之禍共尤朱異,異慚憤發疾,庚申,卒。故事,尚書官不以為贈,上痛惜異,特贈尚書右僕射。甲子,湘東世子方等及王僧辯軍至。 己巳,太子遷居永福省。高州刺史李遷仕、天門太守樊文皎將援兵萬餘人至城下。台城與援軍信命久絕,有羊車兒獻策作紙鴟,系以長繩,寫敕於內,放以從風,冀達眾軍,題雲:「得鴟送援軍,賞銀百兩」。太子自出太極殿前乘西北風縱之。賊怪之,以為厭勝,射而下之。援軍募人能入城送啟者,鄱陽世子嗣左右李朗請先受鞭,詐為得罪,叛投賊,因得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舉城鼓噪。上以朗為直閣將軍,賜金遣之。朗緣鐘山之後,宵行晝伏,積日乃達。 癸未,鄱陽世子嗣、永安侯確、莊鐵、羊鴉仁、柳敬禮、李遷仕、樊文皎將兵渡淮,攻東府前柵,焚之,侯景退。眾軍營於青溪之東,遷仕、文皎帥銳卒五千獨進深入,所向摧靡。至菰首橋東,景將宋子仙伏兵擊之,文皎戰死,遷仕遁還。敬禮,仲禮之弟也。 仲禮神情傲很,陵蔑諸將,邵陵王綸每日執鞭至門,亦移時弗見,由是與綸及臨城公大連深相仇怨。大連又與永安侯確有隙,諸軍互相猜阻,莫有戰心。援軍初至,建康士民扶老攜幼以之,才過淮,即縱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賊中有謀應官軍者,聞之,亦止。 臨賀王記室吳郡顧野王起兵討侯景,二月己醜,引兵來至。 初,台城之閉也,公卿以食為念,男女貴賤並出負米,得四十萬斛,收諸府藏,錢帛五十萬億,並聚德陽堂,而不備薪芻、魚鹽。至是,壞尚書省為薪。撤薦,銼以飼馬。薦盡,又食以飯。軍士無膎,或煮鎧、薰鼠、捕雀而食之。禦甘露廚有幹薹,味酸鹹,分給戰士。軍人屠馬于殿省間,雜以人肉,食者必病。侯景眾亦饑,抄掠無所獲。東城有米,可支一年,援軍斷其路。又聞荊州兵將至,景甚患之。王偉曰:「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軍乏食,若偽且求和以緩其勢,東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際,運米入石頭,援軍必不得動。然後休士息馬,繕修器械,伺其懈怠擊之,一舉可取也。」景從之,遣其將任約、於子悅至城下,拜表求和,乞複先鎮。太子以城中窮困,白上,請許之。上怒曰:「和不如死。」太子固請曰:「侯景圍逼已久,援軍相仗不戰,宜且許其和,更為後圖。」上遲回久之,乃曰:「汝自圖之,勿令取笑千載。」遂報許之。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並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後濟江。中領軍傅岐固爭曰:「豈有賊舉兵圍宮闕,而更與之和乎。此特欲卻援軍耳。戎狄獸心,必不可信。且宣城嫡嗣之重,國命所系,豈可為質。」上乃以大器之弟石城公大款為侍中,出質于景。又敕諸軍不得複進,下詔曰:「善兵不戰,止戈為武。可以景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諸軍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己亥,設壇于西華門外,遣僕射王克、上甲侯韶、吏部郎蕭瑳與於子悅、任約、王偉登壇共盟。太子詹事柳津出西華門,景出柵門,遙相對,更殺牲歃血為盟。既盟,而景長圍不解,專修鎧仗,托雲:「無船,不得即發」,又雲:「恐南軍見躡」,遣石城公還台求宣城王出送,邀求稍廣,了無去志。太子知其詐言,猶羈縻不絕。韶,懿之孫也。 庚子,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眾合三萬,至於馬卬洲。景慮其自白下而上,啟雲:「請敕北軍聚還南岸,不爾,妨臣濟江。」太子即勒會理自白下城移軍江潭苑。退,恢之子也。 辛醜,以邵陵王綸為司空,鄱陽王範為征北將軍,柳仲禮為侍中、尚書右僕射。景以于子悅、任約、傅士悊皆為儀同三司,夏侯譒為豫州刺史,董紹先為東徐州刺史,徐思玉為北徐州刺史,王偉為散騎常侍。上以偉為侍中。 乙卯,景又啟曰:「適有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壽陽、鐘離,臣今無所投足,求借廣陵並譙州,俟得壽陽,即奉還朝廷。」又雲:「援軍既在南岸,須於京口渡江。」太子並答許之。癸卯,大赦。 庚戌,景又啟曰:「永安侯確、直閣趙威方頻隔柵見詬,雲天子自與汝盟,我終當破汝。乞召侯及威方入,即當引路。」上遣吏部尚書張綰召確,辛亥,以確為廣州刺史,威方為盱眙太守。確累啟固辭,不入,上不許。確先遣威方入城,因欲南奔。邵陵王綸泣謂確曰:「圍城既久,聖上憂危,臣子之情,切于湯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後計。成命已決,何得拒違。」時台使周石珍、東宮主書左法生在綸所,確謂之曰:「侯景雖雲欲去,而不解長圍,意可見也。今召僕入城,何益於事。」石珍曰:「敕旨如此,郎那得辭。」確意尚堅,綸大怒,謂趙伯超曰:「譙州為我斬之,持其首去。」伯超揮刃眄確曰:「伯超識君侯,刀不識也。」確乃流涕入城。 上常蔬食,及圍城日久,上廚蔬茹皆絕,乃食雞子。綸因使者暫通,上雞子數百枚,上手自料簡,歔欷哽咽。 湘東王繹軍於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東王譽軍於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陽王慥軍於西峽口,托雲:「俟四方援兵。」淹留不進。中記室參軍蕭賁,骨鯁士也,以繹不早下,心非之,嘗與繹雙六,食子未下,賁曰:「殿下都無下意。」繹深銜之。及得上敕,繹欲旋師,賁曰:「景以人臣,舉兵向闕,今若放兵,未及渡江,童子能斬之矣,必不為也。大王以十萬之眾,未見賊而退,奈何。」繹不悅,未幾,因事殺之。慥,懿之孫也。侯景運東府米入石頭,既畢,王偉聞荊州軍退,援軍雖多,不相統一,乃說景曰:「王以人臣,舉兵圍守宮闕,逼辱妃、主,殘穢宗廟,擢王之發,不足數罪。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背盟而捷,自古多矣,願且觀其變。」臨賀王正德亦謂景曰:「大功垂就,豈可棄去。」景遂上啟,陳上十失,且曰:「臣方事暌違,所以冒陳讜直。陛下崇飾虛誕,惡聞實錄,以妖怪為嘉禎,以天譴為無咎。敷演六藝,排擯前儒,王莽之法也。以鐵為貨,使輕重無常,公孫之制也。爛羊鑴印,朝章鄙雜,更始、趙倫之化也。豫章以所天為血仇,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風也。修建浮圖,百度糜費,使四民饑餒,苲融、姚興之代也。」又言:「建康宮室崇侈,陛下唯與主書參斷萬機,政以賄成,諸閹豪盛,眾僧殷實。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吐言止於輕薄,賦詠不出《桑中》。邵陵所在殘破,湘東群下貪縱,南康、定襄之屬皆如沐猴而冠耳。親為孫侄,位則藩屏,臣至百日,誰肯勤王。此而靈長,未之有也。昔鬻拳兵諫,王卒改善,今日之舉,複奚罪乎。伏願陛下小懲大戒,放讒納忠,使臣無再舉之憂,陛下無嬰城之辱,則萬姓幸甚。」 上覽啟,且慚且怒。三月丙辰朔,立壇於太極殿前告天地,以景違盟,舉烽鼓噪。 初,閉城之日,男女十餘萬,擐甲者二萬餘人,被圍既久,人多身腫氣急,死者十八九,乘城者不滿四千人,率皆羸喘,橫屍滿路,不可瘞埋,爛汁滿溝,而眾心猶望外援。柳仲禮唯聚妓妾置酒作樂,諸將日往請戰,仲禮不許。安南侯駿說邵陵王綸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萬一不虞,殿下何顏自立於世。今宜分軍為三道,出賊不意攻之,可以得志。」綸不從。柳津登城謂仲禮曰:「汝君父在難,不能竭力,百世之後,謂汝為何。」仲禮亦不以為意。上問策於津,對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禮,不忠不孝,賊何由平。」 戊午,南康王會理與羊鴉仁、趙伯超等進營於東府城北,約夜渡軍。既而鴉仁等曉猶未至,景眾覺之,營未立,景使宋子仙擊之,趙伯超望風退走。會理等兵大敗,戰及溺死者五千人。景積其首于闕下,以示城中。 景又使于子悅求和,上使禦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實無去志,謂浚曰:「今天時方熱,軍未可動,乞且留京師立效。」浚發憤責之,景不對,橫刀叱之。浚曰:「負恩忘義,違棄詛盟,固天地所不容。沈浚五十之年,常恐不得死所,何為以死相懼邪。」因徑去不顧,景以其忠直舍之。 於是景決石闕前水,百道攻城,晝夜不息。邵陵世子堅屯太陽門,終日蒱飲,不恤吏士,其書佐董勳、熊曇朗恨之。丁卯夜向曉,勳、曇朗于城西北樓引景眾登城,永安侯確力戰不能卻,乃排闥入啟上,雲:「城已陷」。上安臥不動,曰:「猶可一戰乎。」對曰:「不可。」上歎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複何恨。」因謂確曰:「汝速去,語汝父,勿以二宮為念。」因使慰勞在外諸軍。 俄而景遣王偉入文德殿奉謁,上命褰簾開戶引偉入。偉拜呈景啟,稱「為奸佞所蔽,領眾入朝,驚動聖躬,今詣闕待罪。」上問:「景何在。可召來。」景入見於太極東堂,以甲士五百人自衛。景稽顙殿下,典儀引就三公榻。上神色不變,問曰:「卿在軍中日久,無乃為勞。」景不敢仰視,汗流被面。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猶在北邪。」景皆不能對。任約從旁代對曰:「臣景妻子皆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歸陛下。」上又問:「初渡江有幾人。」景曰:「千人。」「圍台城幾人。」曰:「十萬。」「今有幾人。」曰:「率土之內,莫非己有。」上俛首不言。 景複至永福省見太子,太子亦無懼容。侍衛皆驚散,唯中庶子徐摛、通事舍人陳郡殷不害側侍。摛謂景曰:「侯王當以禮見,何得如此。」景乃拜。太子與言,又不能對。 景退,謂其廂公王僧貴曰:「吾常跨鞍對陳,矢刃交下,而意氣安緩,了無怖心。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於是悉撤兩宮侍衛,縱兵掠乘輿、服禦、宮人皆盡。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偉守武德殿,於子悅屯太極東堂。矯詔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建康士民,逃難四出。太子洗馬蕭允至京口,端居不行,曰:「死生有命,如何可逃。禍之所來,皆生於利。苟不求利,禍從何生。」 己巳,景遣石城公大款以詔命解外援軍。柳仲禮召諸將議之,邵陵王綸曰:「今日之命,委之將軍。」仲禮熟視不對。裴之高、王僧辯曰:「將軍擁眾百萬,致宮闕淪沒,正當悉力決戰,何所多言。」仲禮竟無一言,諸軍乃隨方各散。南兗州刺史臨城公大連、湘東世子方等、鄱陽世子嗣、北兗州刺史湘潭侯退、吳郡太守袁君正、晉陵太守陸經等各還本鎮。君正,昂之子也。邵陵王綸奔會稽,仲禮及弟敬禮、羊鴉仁、王僧辯、趙伯超並開營降,軍士莫不歎憤。仲禮等入城,先拜景而後見上,上不與言。仲禮見父津,津慟哭曰:「汝非我子,何勞相見。」 湘東王繹使全威將軍會稽王琳送米二十萬石以饋軍,至姑孰,聞台城陷,沈米于江而還。景命燒台內積屍,病篤未絕者亦聚而焚之。 庚子,詔征鎮、牧守可複本任。景留柳敬禮、羊鴉仁,而遣柳仲禮歸司州,王僧辯歸竟陵。初,臨賀王正德與景約,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宮。及城開,正德帥眾揮刀欲入,景先使其徒守門,故正德不果入。景更以正德為侍中、大司馬,百官皆復舊職。正德入見上,拜且泣,上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秦郡、陽平、旴眙三郡皆降景,景改陽平為北滄州,改秦郡為西兗州。 侯景以儀同三司蕭邕為南徐州刺史,代西昌侯淵藻鎮京口。又遣其將徐相攻晉陵,陸經以郡降之。 侯景以前臨江太守董紹先為江北行台,使齎上手敕召南兗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壬午,紹先至廣陵,眾不滿二百,皆積日饑疲,會理士馬甚盛。僚佐說會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諸藩,然後篡位。若四方拒絕,立當潰敗,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資寇手。不如殺紹先,發兵固守,與魏連和,以待其變。」會理素懦,即以城授之。紹先既入,眾莫敢動。會理弟通理請先還建康,謂其姊曰:「事既如此,豈可闔家受斃,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如何耳。」紹先悉收廣陵文武、部曲、鎧仗、金帛,遣會理單馬還建康。 湘潭侯退與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祇出奔東魏。侯景以蕭弄璋為北兗州刺史,州民發兵拒之。景遣直閣將軍羊海將兵助之,海以其眾降東魏,東魏遂據淮陰。祗,偉之子也。 癸未,侯景遣於子悅等將羸兵數百東略吳郡。新城戍主戴僧逖有精甲五千,說太守袁君正曰:「賊今乏食,台中所得,不支一旬,若閉關拒守,立可餓死。」土豪陸映公等恐不能勝而資產被掠,皆勸君正迎之。君正素怯,載米及牛酒郊迎。子悅執君正,掠奪財物、子女,東人皆立堡拒之。景又以任約為南道行台,鎮姑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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