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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道成篡宋(4)


  秋七月丁亥夜,帝微行至領軍府門。左右曰:「一府皆眠,何不緣牆入。」帝曰:「我今夕欲於一處作適,宜待明夕。」員外郎桓康等於道成門間聽聞之。

  戊子,帝乘露車,與左右於台岡賭跳,仍往青園尼寺,晚至新安寺偷狗,就曇度道人煮之。飲酒醉,還仁壽殿寢。楊玉夫常得帝意,至是忽憎之,見輒切齒,曰:「明日當殺小子取肝肺。」是夜,令玉夫伺織女度河,曰:「見當報我,不見將殺汝。」時帝出入無常,省內諸合夜皆不閉,廂下畏相逢值,無敢出者。宿衛並逃避,內外莫相禁攝。是夕,王敬則出外。玉夫伺帝熟寢,與楊萬年取帝防身刀刎之。敕廂下奏伎陳奉伯袖其首,依常行法,稱敕開承明門出,以首與敬則。敬則馳詣領軍府,叩門大呼,蕭道成慮蒼梧王誑之,不敢開門。敬則於牆上投其首,道成洗視,乃戎服乘馬而出,敬則、桓康等皆從。入宮,至承明門,詐為行還。敬則恐內人覘見,以刀環塞窐孔,呼門甚急,門開而入。他夕,蒼梧王每開門,門者震懾,不敢仰視,至是弗之疑。道成入殿,殿中驚怖,既而聞蒼梧王死,鹹稱萬歲。

  己醜旦,道成戎服出殿庭槐樹下,以太后令召袁粲、褚淵、劉秉入會議。道成謂秉曰:「此使君家事,何以斷之。」秉未答。道成須髯盡張,目光如電。秉曰:「尚書眾事,可以見付。軍旅處分,一委領軍。」道成次讓袁粲,粲亦不敢當。王敬則拔白刃在床側跳躍曰:「天下事皆應關蕭公,敢有開一言者,血染敬則刀。」仍手取白紗帽加道成首,令即位,曰:「今日誰敢複動。事須及熱。」道成正色呵之曰:「卿都自不解。」粲欲有言,敬則叱之,乃止。褚淵曰:「非蕭公無以了此。」手取事授道成。道成曰:「相與不肯,我安得辭。」乃下議,備法駕詣東城,迎立安成王。於是長刀遮粲、秉等,各失聲而去。秉出於路,逢從弟韞,韞開車迎問曰:「今日之事,當歸兄邪。」秉曰:「吾等已讓領軍矣。」韞拊膺曰:「兄肉中詎有血邪。今年族矣。」是日以太后令數蒼梧王罪惡,曰:「吾密令蕭領軍潛運明略。安成王准,宜臨萬國。」追封昱為蒼梧王。儀衛至東府門,安成王令門者勿開,以待袁司徒。粲至,王乃入居朝堂。壬辰,王即皇帝位,時年十一,改元,大赦。葬蒼梧王於郊壇西。

  甲午,蕭道成出鎮東府。丙申,以道成為司空、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袁粲遷中書監,褚淵加開府儀同三司,劉秉遷尚書令、加中領軍。以晉熙王燮為揚州刺史。劉秉始謂尚書萬機,本以宗室居之,則天下無變。既而蕭道成兼總軍國,佈置心膂,與奪自專,褚淵素相憑附,秉與袁粲閣手仰成矣。辛醜,以尚書右僕射王僧虔為僕射。丙午,以武陵王贊為郢州刺史,蕭道成改領南徐州刺史。

  八月癸亥,詔袁粲鎮石頭。粲性沖靜,每有朝命,常固辭,逼切不得已,乃就職。至是,知蕭道成有不臣之志,陰欲圖之,實時順命。蕭道成固讓司空,庚辰,以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九月戊申,封楊玉夫等二十五人為侯、伯、子、男。

  初,沈攸之與蕭道成於大明、景和之間同直殿省,深相親善,道成女為攸之子中書侍郎文和婦。攸之在荊州,直閣將軍高道慶家在華容,假還,過江陵,與攸之爭戲槊。馳還建康,言攸之反狀已成,請以三千人襲之。執政皆以為不可,道成仍保證其不然。楊運長等惡攸之,密與道慶謀,遣刺客攸之,不克。會蒼梧王遇弑,主簿宋儼之、功曹臧寅勸攸之因此起兵。攸之以其長子元琰在建康為司徒左長史,故未發。寅,凝之之子也。

  時楊運長等已不在內,蕭道成遣元琰以蒼梧王刳斮之具示攸之。攸之以道成名位素出已下,一旦專制朝權,心不平。謂元琰曰:「吾甯為王陵死,不為賈充生。」然亦未暇舉兵,乃上表稱慶,因留元琰。

  雍州刺史張敬兒素與攸之司馬劉攘兵善,疑攸之將起事,密以問攘兵。攘兵無所言,寄敬兒馬橙一隻,敬兒乃為之備。

  攸之有素書十數行,常韜在裲襠角,雲是明帝與已約誓。攸之將舉兵,其妾崔氏諫曰:「官年已老,那不為百口計。」攸之指裲襠角示之,且稱太后使至,賜攸之燭,割之得太後手令,雲:「社稷之事,一以委公。」於是勒兵移檄,遣使邀張敬兒及豫州刺史劉懷珍、梁州刺史梓潼范柏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內史王文和同舉兵。敬兒、懷珍、文和並斬其使,馳表以聞。文和尋棄州奔夏口。柏年、道和、佩玉皆懷兩端。道和,後秦高祖之孫也。

  十二月辛酉,攸之遣輔國將軍孫同等相繼東下。攸之遺道成書,以為「少帝昏狂,宜與諸公密議,共白太后,下令廢之。奈何交結左右,親行弑逆,乃至不殯,流蟲在戶。凡在臣下,誰不惋駭。又移易朝舊,佈置親党,宮合管龠,悉關家人。吾不知子孟、孔明遺訓固如此乎。足下既有賊宋之心,吾甯敢捐包胥之節邪。」朝廷聞之,忷懼。

  丁卯,道成入守朝堂,命侍中蕭嶷代鎮東府,撫軍行參軍蕭映鎮京口。映,嶷之弟也。戊辰,內外戒嚴。己巳,以郢州刺史武陵王贊為荊州刺史。庚午,以右衛將軍黃回為郢州刺史,督前鋒諸軍以討攸之。

  初,道成以世子賾為晉熙王燮長史,行郢州事,修治器械,以備攸之。及征燮為揚州,以賾為左衛將軍,與燮俱下。劉懷珍言于道成曰:「夏口衝要,宜得其人。」道成與賾書曰:「汝既入朝,當須文武兼資與汝意合者,委以後事。」賾乃薦燮司馬柳世隆自代。道成以世隆為武陵王贊長史,行郢州事。賾將行,謂世隆曰:「攸之一旦為變,焚夏口舟艦,沿流而東,不可制也。若得攸之留攻郢城,必未能猝拔。君為其內,我為其外,破之必矣。」及攸之起兵,賾行至尋陽,未行朝廷處分。眾欲倍道趨建康,賾曰:「尋陽地居中流,密邇畿甸。若留屯湓口,內藩朝廷,外援夏首,保據形勝,控制西南,今日會此,天所置也。」或以為「湓口城小,難固」。左中郎將周山圖曰:「今據中流,為四方勢援,不可以小事難之。苟眾心齊壹,江山皆城隍也。」庚午,賾奉燮鎮湓口,賾悉以事委山圖。山圖斷取行旅殷板以造樓櫓,立水柵,旬日皆辦。道成聞之,喜曰:「賾真我子也。」以賾為西討都督,賾啟山圖為軍副。時江州刺史邵陵王友鎮尋陽,賾以為尋陽城不足固,表移友同鎮湓口,留江州刺史豫章胡諧之守尋陽。

  湘州刺史王蘊遭母喪罷歸,至巴陵,與沈攸之深相結。時攸之未舉兵,蘊過郢州,欲因蕭賾出吊作難,據郢城。賾知之,不出。還,至東府,又欲因蕭道成出吊作難,道成又不出。蘊乃與袁粲、劉秉密謀誅道成,將帥黃回、任候伯、孫曇瓘、王宜興、卜伯興等皆與通謀。伯興,天與之子也。

  道成初聞攸之事起,自往詣粲,粲辭不見。通直郎袁達謂粲不宜示異同,粲曰:「彼若以主幼時艱,與桂陽時不異,劫我入台,我何辭以拒之。一朝同止,欲異得乎。」道成乃召褚淵,與之連席,每事必引淵共之。時劉韞為領軍將軍,入直門下省,卜伯興為直合,黃回等諸將皆出屯新亭。

  初,褚淵為衛將軍,遭母憂去職,朝廷敦迫,不起。粲素有重名,自往譬說,淵乃從之。及粲為尚書令,遭母憂,淵譬說懇至,粲遂不起,淵由是恨之。及沈攸之事起,道成與淵議之。淵曰:「西夏釁難,事必無成,公當先衛其內耳。」粲謀既定,將以告淵,眾謂淵與道成素善,不可告。粲曰:「淵與彼雖善,豈容大作同異。今若不告,事定便應除之。」乃以謀告淵,淵即以告道成。

  道成亦先聞其謀,遣軍王蘇烈、薛淵、太原王天生將兵助粲守石頭。薛淵固辭,道成強之,淵不得已,涕泣拜辭。道成曰:「卿近在石頭,日夕去來,何悲如是。且又何辭。」淵曰:「不審公能保袁公共為一家否。今淵往,與之同則負公,不同則立受禍,何得不悲。」道成曰:「所以遣卿,正為能盡臨事之宜,使我無西顧之憂耳。但當努力,無所多言。」淵,安都之從子也。道成又以驍騎將軍王敬則為直合,與伯興共總禁兵。

  粲謀矯太后令,使韞、伯興帥宿衛兵攻道成於朝堂,回等帥所領為應。劉秉、任候伯等並赴石頭,本期壬申夜發,秉恇擾不知所為,晡後即束裝,臨去,啜羹,寫胸上,手振不自禁。未暗,載婦女盡室奔石頭,部曲數百,赫奕滿道。既至,見粲,粲驚曰:「何事遽來。今敗矣。」秉曰:「得見公,萬死何恨。」孫曇瓘聞之,亦奔石頭。丹陽丞王遜等走告道成,事乃大露。遜,僧綽之子也。

  道成密使人告王敬則。時合已閉,敬則欲開合出,卜伯興嚴兵為備,敬則乃鋸所止屋壁得出,至中書省收韞。韞已戒嚴,列燭自照。見敬則猝至,驚起迎之,曰:「兄何能夜顧。」敬則呵之曰:「小子那敢作賊。」韞抱敬則,敬則拳毆其頰僕地而殺之。又殺伯興、蘇烈等,據倉城拒粲。王蘊聞秉已走,歎曰:「事不成矣。」狼狽帥部曲數百向石頭。本期開南門,時暗夜,薛淵據門射之。蘊謂粲已敗,即散走。

  道成遣軍主會稽戴僧靜帥數百人向石頭助烈等,自倉門得入,與之並力攻粲。孫曇瓘驍勇善戰,台軍死者百餘人。王天生殊死戰,故得相持,自亥至醜。戴僧靜分兵攻府西門,焚之。粲與秉在城東門,見火起,欲還赴府。秉與二子俁、陔逾城走。粲下城,列燭自照,謂其子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支大廈之崩,但以名義至此耳。」僧靜乘暗逾城獨進,最覺有異人,以身衛粲,僧靜直前斫之。粲謂最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遂父子俱死。百姓哀之,為之謠曰:「可憐石頭城,甯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劉秉父子走至額簷湖,追執,斬之。任候伯等並乘船赴石頭,既至,台軍已集,不得入,乃馳還。

  黃回嚴兵,期詰旦帥所領從禦道直向台門攻道成,聞事泄,不敢發。道成撫之如舊。王蘊、孫曇瓘皆逃竄,先捕得蘊,斬之,其餘粲黨皆無所問。

  粲典簽莫嗣祖為粲、秉宣通密謀,道成召詰之曰:「袁粲謀反,何不啟聞。」嗣祖曰:「小人無識,但知報恩,何敢泄其大事。今袁公已死,義不苟生。」蘊嬖人張承伯藏匿蘊。道成並赦而用之。

  粲簡淡平素,而無經世之才,好飲酒,善吟諷。身居劇任,不肯當事。主事每往諮決,或高詠對之。閒居高臥,門無雜賓,物情不接,故及於敗。

  裴子野論曰:袁景倩民望國華,受付託之重,智不足以除奸,權不足以處變,蕭條散落,危而不扶。及九鼎既輕,三才將換,區區鬥城之裡,出萬死而不辭,蓋蹈匹夫之節,而無棟樑之具矣。

  乙亥,以尚書僕射王僧虔為左僕射,新除中書令王延之為右僕射,度支尚書張岱為吏部尚書,吏部尚書王奐為丹楊尹。延之,裕之孫也。

  劉秉弟遐為吳郡太守。司徒右長史張環,永之子也,遭父喪在吳,家素豪盛,蕭道成使環伺間取遐。會遐召環詣府,環帥部曲十餘人直入齋中,執遐斬之,郡中莫敢動。道成聞之,以告環從父領軍沖。沖曰:「環以百口一擲,出手得盧矣。」道成即以環為吳郡太守。

  道成移屯閱武堂,猶以重兵付黃回使西上,而配以腹心。回素與王宜興不協,恐宜興反告其謀,閏月辛巳,因事收宜興,斬之。諸將皆言回握強兵必反,甯朔將軍桓康請獨往刺之。道成曰:「卿等何疑,彼無能為也。」

  沈攸之遣中兵參軍孫同等五將以三萬人為前驅,司馬劉攘兵等五將以二萬人次之。又遣中兵參軍王靈秀等四將分兵出夏口,據魯山。癸巳,攸之至夏口,自恃兵強,有驕色。以郢城弱小,不足攻,雲欲問訊安西,暫泊黃金浦。遣人告柳世隆曰:「被太后令,當暫還都。卿既相與奉國,想得此意。」世隆曰:「東下之師,久承聲問。郢城小鎮,自守而已。」宗儼之勸攸之攻郢城,臧寅以為「郢城兵雖少而地險,攻守勢異,非旬日可拔。若不時舉,挫銳損威。今順流長驅,計日可捷,既傾根本,則郢城豈能自固。」攸之從其計,欲留偏師守郢城,自將大眾東下。乙未,將發,柳世隆遣人於西渚挑戰,前軍中兵參軍焦度於城樓上肆言罵攸之,且穢辱之。攸之怒,改計攻城,令諸軍登岸燒郭邑,築長圍,晝夜攻戰。世隆隨宜拒應,攸之不能克。

  道成命吳興太守沈文秀督吳錢唐軍事,文秀收攸之弟新安太守登之,誅其宗族。

  乙未,以從軍將軍楊運長為宣城太守,於是太宗嬖臣無在禁省者矣。

  沈約論曰:夫人君南面,九重奧絕,陪奉朝夕,義隔卿士,階闥之任,宜有司存。既而恩以狎生,信由恩固,無可憚之姿,有易親之色。孝建、泰始,主威獨運,而刑政糾雜,理難遍通,耳目所寄,事歸近習。及覘歡慍,候慘舒,動中主情,舉無謬旨。人主謂其身卑位薄,以為權不得重。曾不知鼠憑社貴,狐藉虎威,外無逼主之嫌,內有專用之效,勢傾天下,未之或悟。及太宗晚運,慮經盛衰,權幸之徒,懾憚宗戚,欲使幼主孤立,永竊國權,構造同異,興樹禍隙,帝弟宗王,相繼屠剿。寶祚夙傾,實由於此矣。

  辛醜,尚書左丞濟陽江謐建議,假蕭道成黃鉞,從之。

  乙巳,蕭道成出頓新亭,謂驃騎參軍江淹曰:「天下紛紛,君謂何如?」淹曰:「成敗在德,不在眾寡。公雄武有奇略,一勝也。寬容而仁恕,二勝也。賢能畢力,三勝也。民望所歸,四勝也。奉天子以伐叛逆,五勝也。彼志銳而器小,一敗也。有威而無恩,二敗也。士卒解體,三敗也。搢紳不懷,四敗也。懸兵數千里而無同惡相濟,五敗也。雖豺狼十萬,終為我獲。」道成笑曰:「君談過矣。」南徐州行事劉善明言于道成曰:「攸之收眾聚騎,造舟治械,包藏禍心,於今十年。性既險躁,才非持重,而起逆累旬,遲回不進。一則暗於兵機,二則人情離怨,三則有掣肘之患,四則天奪其魄。本慮其剽勇輕速,掩襲未備,決于一戰。今六師齊奮,諸侯同舉,此籠中之鳥耳。」蕭賾問攸之于周山圖,山圖曰:「攸之相與鄰鄉,數共征伐,頗悉其為人,性度險刻,士心不附。今頓兵堅城之下,適以為離散之漸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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