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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滅後涼


  晉安帝隆安三年冬十二月,涼王光疾甚,立太子紹為天王,自號「太上皇帝」,以太原公纂為太尉,常山公弘為司徒。謂紹曰:「今國家多難,三鄰伺隙,吾歿之後,使纂統六軍,弘管朝政,汝恭已無為,委重二兄,庶幾可濟。若內相猜忌,則蕭牆之變,旦夕至矣。」又謂纂、弘曰:「永業才非撥亂,直以立嫡有常,偎居元首。今外有強寇,人心未甯,汝兄弟輯睦,則祚流萬世,若內自相圖,則禍不旋踵矣。」纂、弘泣曰:「不敢」又執纂手戒之曰:「汝性粗暴,深為吾憂,善輔永業,勿聽讒言。」是日,光卒。紹秘不發喪,纂排合入哭,盡哀而出。紹懼,以位讓之,曰:「兄功高年長,宜承大統。」纂曰:「陛下國之蒙嫡,臣敢奸之。」紹固讓,纂不許。驃騎將軍呂超謂紹曰:「纂為將積年,威震內外,臨喪不哀,步高視遠,必有異志,宜早除之。」紹曰:「先帝言猶在耳,奈何棄之。吾以弱年負荷大任,方賴二兄以甯家國,縱其圖我,我視死如歸,終不忍有此意也。卿勿複言。」纂見紹於湛露堂,超執刀侍側,目纂請收之,紹弗許。超,光弟寶之子也。

  弘密遣尚書姜紀謂纂曰:「主上暗弱,未堪多難。兄威恩素著,宜為社稷計,不可徇小節也。」纂於是夜帥壯士數百逾北城,攻廣夏門,弘帥東苑之眾斧洪範門。左衛將軍齊從守融明觀,逆問之曰:「誰也」眾曰:「太原公。」從曰:「國有大故,主上新立,太原公行不由道,夜入禁城,將為亂邪?」因抽劍直前,斫纂中額,纂左右禽之。纂曰:「義士也,勿殺」紹遣虎賁中郎將呂開帥禁兵拒戰於端門,呂超帥卒二千赴之,眾素憚纂,皆不戰而潰。纂入自青角門,升謙光殿。紹登紫合自殺,呂超奔廣武。

  纂憚弘兵強,以位讓弘。弘曰:「弘以紹弟也而承大統,眾心不順,是以違先帝遺命而廢之,慚負黃泉。今複以弟而立,豈弘之本志乎?」纂乃使弘出告眾曰:「先帝臨終受詔如此。」群臣皆曰:「苟社稷有主,誰敢違者。」纂遂即天王位,大赦,改元咸寧。諡光曰懿武皇帝,廟號太祖。諡紹曰隱王。以弘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大司馬、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事,改封番禾郡公。

  纂謂齊從曰:「卿前斫我,一何甚也。」從泣曰:「隱王先帝所立。陛下雖應天順人,而微心未達,唯恐陛下不死,何謂甚也。」纂賞其忠,善遇之。

  纂叔父征東將軍方鎮廣武,纂遣使謂方曰:「超實忠臣,義勇可嘉,但不識國家大體,權變之宜。方賴其用,以濟世難,可以此意諭之。」超上疏陳謝,纂複其爵位。

  四年春三月,涼王纂以大司馬弘功高地逼,忌之。弘亦自疑,遂以東苑之兵作亂,攻纂。纂遣其將焦辨擊之,弘眾潰,出走。纂縱兵大掠,悉以東苑婦女賞軍,弘之妻子亦在中。纂笑謂群臣曰:「今日之戰何如?」侍中房晷對曰:「天禍涼室,憂患仍臻。先帝始崩,隱王廢黜。山陵甫訖,大司馬稱兵。京師流血,昆弟接刃,雖弘自取夷滅,亦由陛下無常棣之恩,當省已責躬,以謝百姓。乃更縱兵大掠,囚辱士女釁,自弘起,百姓何罪。且弘妻,陛下之弟婦,弘女,陛下之侄也,奈何使無賴小人辱為婢妾,天地神明豈忍見此。」遂欷歔流涕。纂改容謝之,召弘妻子寘于東宮,厚撫之。

  弘將奔禿髮利鹿孤,道過廣武,詣呂方,方見之,大哭曰:「天下甚寬,汝何為至此。」乃執弘送獄,纂遣力士康龍就拉殺之。纂立妃楊氏為後,以後父桓為尚書左僕射、涼都尹。

  五年。涼王纂嗜酒好獵,太常楊穎諫曰:「陛下應天受命,當以道守之。今疆宇日蹙,崎嶇二嶺之間,陛下不兢兢幹惕以恢弘先業,而沈湎遊畋,不以國家為事,臣竊危之。」纂遜辭謝之,然猶不悛。

  番禾太守呂超擅擊鮮卑思盤,思盤遣其弟乞珍訴於纂,纂命超及思盤皆入朝。超懼,至姑臧,深自結於殿中監杜尚。纂見超,責之曰:「卿恃兄弟桓桓,乃敢欺吾,要當斬卿,天下乃定。」超頓首謝。纂本以恐愒超,實無意殺之。因引超、思盤及群臣同宴於內殿。超兄中領軍隆數勸纂酒,纂醉,乘步挽車,將超等遊禁中。至琨華堂東合,車不得過,纂親將竇川、駱騰倚劍於壁,推車過合。超取劍擊纂,纂下車禽超,超刺纂洞胸。川、騰與超格戰,超殺之。纂後楊氏命禁兵討超,杜尚止之,皆舍仗不戰。將軍魏益多入,取纂首,楊氏曰:「人已死,如土石,無所複知,何忍複殘其形骸乎?」益多罵之,遂取纂首以徇曰:「纂違先帝之命,殺太子而自立,荒淫暴虐。番禾太守超順人心而除之,以安宗廟,凡我士庶,同茲休慶。」

  纂叔父巴西公佗、弟隴西公緯皆在北城。或說緯曰:「超為逆亂,公以介弟之親,仗大義而討之,姜紀、焦辨在南城,楊桓、田誠在東苑,皆吾党也,何患不濟。」緯嚴兵欲與佗共擊超,佗妻梁氏止之曰:「緯、超俱兄弟之子,何為舍超助緯,自為禍首乎?」佗乃謂緯曰:「超舉事已成,據武庫,擁精兵,圖之甚難。且吾老矣,無能為也。」超弟邈有寵於緯,說緯曰:「纂賊殺兄弟,隆、超順人心而討之,正欲尊立明公耳。方今明公先帝之長子,當主社稷,人無異望,夫複何疑。」緯信之,乃與隆、超結盟,單馬入城,超執而殺之。讓位於隆,隆有難色。超曰:「今如乘龍上天,豈可中下。」隆遂即天王位,大赦,改元神鼎。尊母衛氏為太后,妻楊氏為後。以超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錄尚書事,封安定公。諡纂曰靈帝。

  纂後楊氏將出宮,超恐其挾珍寶,命索之。楊氏曰:「爾兄弟不義,手刃相屠,我旦夕死人,安用寶為。」超又問玉璽所在,楊氏曰:「已毀之矣。」後有美色,超將納之,謂其父右僕射桓曰:「後若自殺,禍及卿宗。」桓以告楊氏。楊氏曰:「大人賣女與氐以圖富貴,一之謂甚,其可再乎?」遂自殺。諡曰穆後。桓奔河西王利鹿孤,利鹿孤以為左司馬。

  夏五月,涼王隆多殺豪望以立威名,內外囂然,人不自保。魏安人焦朗遣使說秦隴西公碩德曰:「呂氏自武皇棄世,兄弟相攻,政綱不立,競為威虐,百姓饑饉,死者過半。今乘其篡奪之際,取之易於反掌,不可失也。」碩德言于秦王興,帥步騎六萬伐涼,乞伏幹歸帥騎七千從之。

  秋七月,秦隴西公碩德自金城濟河,直趣廣武,河西王利鹿孤攝廣武守軍以避之。秦軍至姑臧,涼王隆遣輔國大將軍超、龍驤將軍邈等逆戰,碩德大破之,生擒邈,俘斬萬計。隆嬰城固守。巴西公佗帥東苑之眾二萬五千降于秦。西涼公皓、河西王利鹿孤、沮渠蒙遜各遣使奉表入貢于秦。

  初,涼將姜紀降于河西王利鹿孤,廣武公傉檀與論兵略,甚愛重之,坐則連席,出則同車,每談論,以夜繼晝。利鹿孤謂傉檀曰:「姜紀信有美才,然視候非常,必不久留於此,不如殺之。紀若入秦,必為人患。」傉檀曰:「臣以布衣之交待紀,紀必不相負也。」八月,紀將數十騎奔秦軍,說碩德曰:「呂隆孤城無援,明公以大軍臨之,其勢必請降。然彼徒文降而已,未肯遂服也。請給紀步騎三千,與王松忽因焦朗、華純之眾,伺其釁隙,隆不足取也。不然,今禿髮在南,兵強國富,若兼姑臧而據之,威勢益盛,沮渠蒙遜、李皓不能抗也,必將歸之,如此則為國家之大敵矣。」碩德乃表紀為武威太守,配兵二千,屯據晏然。秦王興聞楊桓之賢而征之,利鹿孤不敢留。

  閏月,秦隴西公碩德圍姑臧累月,東方之人在城中者多謀外叛,魏益多複誘扇之,欲殺涼王隆及安定公超,事發,坐死者三百餘家。碩德撫納夷夏,分置守宰,節食聚粟,為持久之計。涼之群臣請與秦連和,隆不許。安定公超曰:「今資儲內竭,上下嗷嗷,雖使張、陳複生,亦無以為策。陛下當思權變屈伸,何愛尺書、單使為卑辭以退敵。敵去之後,修德政以息民,若蔔世未窮,何憂舊業之不復。若天命去矣,亦可以保全宗族。不然,坐守窮困,終將何如?」隆乃從之。九月,遣使請降于秦。碩德表隆為鎮西大將軍、涼州刺史、建康公。隆遣子弟及文武舊臣慕容築、楊穎等五十餘家入質于長安。碩德軍令嚴整,秋毫不犯,祭先賢,禮名士,西土悅之。

  冬十二月,呂超攻姜紀不克,遂攻焦朗。朗遣其弟子嵩為質于河西王利鹿孤以請迎,利鹿孤遣車騎將軍傉檀赴之。比至,超已退,朗閉門拒之。傉檀怒,將攻之。鎮北將軍俱延諫曰:「安土重遷,人之常情。朗孤城無食,今年不降,後年自服,何必多殺士卒以攻之。若其不捷,彼必去從他國,棄州境士民以資鄰敵,非計也,不如以善言諭之。」傉檀乃與朗連和,遂曜兵于姑臧,壁于胡坑。傉檀知呂超必來斫營,畜火以待之。超夜遣中壘將軍王集帥精兵二千斫傉檀營,傉檀徐嚴不起。集入壘中,內外皆舉火,光照如晝,縱兵擊之,斬集及甲首三百餘級。呂隆懼,偽與傉檀通好,請于苑內結盟。傉檀遣俱延入盟,俱延疑其有伏,毀苑牆而入。超伏兵擊之,俱延失馬步走,淩江將軍郭祖力戰拒之,俱延乃得免。傉檀怒,攻其昌松太守孟禕于顯美。隆遣廣武將軍荀安國、甯遠將軍石可帥騎五百救之,安國等憚傉檀之強,遁還。

  元興元年春正月,禿髮傉檀克顯美,執孟禕而責之,以其不早降。禕曰:「禕受呂氏厚恩,分符守土。若明公大軍甫至,望旗歸附,恐獲罪于執事矣。」傉檀釋而禮之。徙二千餘戶而歸,以禕為左司馬。禕辭曰:「呂氏將亡,聖朝必取河右,人無愚智皆知之。但禕為人守城不能全,複忝顯任,於心竊所未安。若蒙明公之惠,使得就戮姑臧,死且不朽。」傉檀義而歸之。

  姑臧大饑,米鬥直錢五千,人相食,饑死者十餘萬口。城門晝閉,樵采路絕,民請出城為胡虜奴婢者,日有數百。呂隆惡其沮動眾心,盡坑之,積屍盈路。

  沮渠蒙遜引兵攻姑臧,隆遣使求救于河西王利鹿孤。利鹿孤遣廣武公傉檀帥騎一萬救之,未至,隆擊破蒙遜軍。蒙遜請與隆盟,留谷萬餘斛遺之而還。傉檀至昌松,聞蒙遜已退,乃徙涼澤段蒙民五百餘戶而還。中散騎常侍張融言于利鹿孤曰:「焦朗兄弟據魏安,潛通姚氏,數為反復,今不取,後必為朝廷憂。」利鹿孤遣傉檀討之,朗面縛出降,傉檀送于西平,徙其民于樂都。

  冬十月,南涼王傉檀攻呂隆于姑臧。

  二年秋七月,南涼王傉檀及沮渠蒙遜互出兵攻呂隆,隆患之。秦之謀臣言于秦王興曰:「隆藉先世之資,專制河外,今雖饑窘,尚能自支,若將來豐贍,終不為吾有。涼州險絕,土田饒沃,不如因其危而取之。」興乃遣使征呂超入侍。隆念姑臧終無以自存,乃因超請迎于秦。興遣尚書左僕射齊難、鎮西將軍姚詰、左賢王乞伏幹歸、鎮遠將軍趙曜帥步騎四萬迎隆於河西,南涼王傉檀攝昌松、魏安二戍以避之。八月,齊難等至姑臧,隆素車白馬迎於道旁。隆勸難擊沮渠蒙遜,蒙遜使臧莫孩拒之,敗其前軍。難乃與蒙遜結盟。蒙遜遣弟拏入貢于秦。難以司馬王尚行涼州刺史,配兵三千,鎮姑臧。以將軍閻松為倉松太守,郭將為番禾太守,分戍二城。徙隆宗族、僚屬及民萬戶于長安。興以隆為散騎常侍,超為安定太守,自余文武,隨才擢敘。

  初,郭黁常言:「代呂者王」,故其起兵,先推王詳,後推王乞基,及隆東遷,王尚卒代之。

  黁從乞伏幹歸降秦,以為「滅秦者晉也」,遂來奔,秦人追得,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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