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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循之亂(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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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興元年春三月,孫恩寇臨海,臨海太守辛景擊破之。恩所虜三吳男女,死亡殆盡,恩恐為官軍所獲,乃赴海死,其黨及妓妾從死者以百數,謂之「水仙」。餘眾數千人複推恩妹夫盧循為主。循,諶之曾孫也,神采清秀,雅有材藝。少時,沙門惠遠嘗謂之曰:「君雖體涉風素,而志存不軌,如何」太尉玄欲撫安東土,乃以循為永嘉太守。循雖受命,而寇暴不已。 夏五月,盧循自臨海入東陽,太尉桓玄遣撫軍中兵參軍劉裕將兵擊之,循敗走永嘉。 二年春正月,盧循使司馬徐道覆寇東陽。二月辛醜,建武將軍劉裕擊破之。道覆,循之姊夫也。秋八月,劉裕破盧循於永嘉,追至晉安,屢破之,循浮海南走。 三年。盧循寇南海,攻番禺。廣州刺史濮陽吳隱之拒守百餘日,冬十月壬戌,循夜襲城而陷之,燒府舍、民室俱盡,執吳隱之。循自稱平南將軍,攝廣州事,聚燒骨為共蒙,葬於洲上,得髑髏三萬餘枚。又使徐道覆攻始興,執始興相阮腆之。 義熙元年。盧循遣使貢獻。時朝廷新定,未暇征討。夏四月壬申,以循為廣州刺史,徐道覆為始興相。循遺劉裕益智粽,裕報以續命湯。 循以前琅邪內史王誕為平南長史。誕說循曰:「誕本非戎旅,在此無用。素為劉鎮軍所厚,若得北歸,必蒙寄任,公私際會,仰答厚恩。」循甚然之。劉裕與循書,令遣吳隱之還,循不從。誕複說循曰:「將軍今留吳公,公私非計。孫伯符豈不欲留華子魚邪。但以一境不容二君耳。」於是循遣隱之與誕俱還。 六年。初,徐道覆聞劉裕北伐,勸盧循乘虛襲建康,循不從。道覆自至番禺說循曰:「本住嶺外,豈以理極於此,傳之子孫邪。正以劉裕難與為敵故也。今裕頓兵堅城之下,未有還期,我以此思歸死士,掩擊何、劉之徒,如反掌耳。不乘此機而苟求一日之安,朝廷常以君為腹心之疾,若裕平齊之後,息甲歲餘,以璽書征君,裕自將屯豫章,遣諸將帥銳師過嶺,雖複以將軍之神武,恐必不能當也。今日之機,萬不可失。若先克建康,傾其根蒂,裕雖南還,無能為也。君若不同,便當帥始興之眾直指尋陽。」循甚不樂此舉,而無以奪其計,乃從之。 初,道覆使人伐船材于南康山,至始興,賤賣之,居人爭市之,船材大積而人不疑。至是,悉取以裝艦,旬日而辦。循自始興寇長沙,道覆寇南康、廬陵、豫章,諸守相皆委任奔走。道覆順流而下,舟楫甚盛。時克燕之問未至,朝廷急征劉裕。裕方議留鎮下邳,經營司、雍,會得詔書,乃以韓范為都督八郡軍事、燕郡太守,封融為勃海太守,檀韶為琅邪太守,戊申,引兵還。韶,祗之兄也。久之,劉穆之稱範、融謀反,皆殺之。 安成忠肅公何無忌自尋陽引兵拒盧循。長史鄧潛之諫曰:「國家安危,在此一舉。聞循兵艦大盛,勢居上流,宜決南塘,守二城以待之,彼必不敢舍我遠下。蓄力養銳,俟其疲老,然後擊之,此萬全之策也。今決成敗于一戰,萬一失利,悔將無及。」參軍殷闡曰:「循所將之眾,皆三吳舊賊,百戰餘勇,始興溪子,拳捷善鬥,未易輕也。將軍宜留屯豫章,徵兵屬城,兵至合戰,未為晚也。若以此眾輕進,殆必有悔。」無忌不聽。三月壬申,與徐道覆遇于豫章,賊令強弩數百登西岸小山邀射之。會西風暴急,飄無忌所乘小艦向東岸,賊乘風以大艦逼之,眾遂奔潰。無忌厲聲曰:「取我蘇武節來。」節至,執以督戰。賊眾雲集,無忌辭色無撓,握節而死。於是中外震駭。朝議欲奉乘輿北走就劉裕,既而知賊未至,乃止。 劉裕至下邳,以船載輜重,自帥精銳步歸。至山陽,聞何無忌敗死,慮京邑失守,卷甲兼行,與數十人至淮上,問行人以朝廷消息。行人曰:「賊尚未至,劉公若還,便無所憂。」裕大喜。將濟江,風急,眾鹹難之。裕曰:「若天命助國,風當自息。若其不然,覆溺何害。」即命登舟,舟移而風止。過江至京口,眾乃大安。夏四月癸未,裕至建康。以江州覆沒,表送章綬,詔不許。 青州刺史諸葛長民、兗州刺史劉藩、並州刺史劉道憐各將兵入衛建康。藩,豫州刺史毅之從弟也。毅聞盧循入寇,將拒之而疾作。既瘳,將行,劉裕遺毅書曰:「吾往習擊妖賊,曉其變態。賊新獲奸利,其鋒不可輕。今修船垂畢,當與弟同舉。克平之日,上流之任,皆以相委。」又遣劉藩往諭止之。毅怒,謂藩曰:「往以一時之功相推耳,汝便謂我真不及劉裕邪?」投書于地,帥舟師二萬發姑孰。 循之初入寇也,使徐道覆向尋陽,循自將攻湘中諸郡。荊州刺史劉道規遣軍逆戰,敗于長沙。循進至巴陵,將向江陵。徐道覆聞毅將至,馳使報循曰:「毅兵甚盛,成敗之事,系之於此。宜並力摧之,若此克捷,江陵不足憂也。」循即日發巴陵,與道覆合兵而下。五月戊午,毅與循戰于桑落洲,毅兵大敗,棄船以數百,人步走,餘眾皆為循所虜,所棄輜重山積。 初,循至尋陽,聞裕已還,猶不信。既破毅乃得審問,與其黨相視失色。循欲退還尋陽,攻取江陵,據二州以抗朝廷。道複謂宜乘勝徑進,固爭之。循猶豫累日,乃從之。 己未,大赦。裕募人為兵,賞之同京口赴義之科。發民治石頭城。議者謂宜分守諸津要,裕曰:「賊眾我寡,若分兵屯守,則測人虛實,且一處失利,則沮三軍之心。今聚眾石頭,隨宜應赴,既令彼無以測多少,又於眾力不分。若徒旅轉集,徐更論之耳。」 朝廷聞劉毅敗,人情恟懼。時北師始還,將士多創病,建康戰士不盈數千。循既克二鎮,戰士十餘萬,舟車百里不絕,樓船高十二丈,敗還者爭言其強盛。孟昶、諸葛長民欲奉乘輿過江,裕不聽。初,何無忌、劉毅之南討也,昶策其必敗,已而果然。至是,又謂裕必不能抗循,眾頗信之,惟龍驤將軍東海虞丘進廷折昶等,以為不然。中兵參軍王仲德言於裕曰:「明公命世作輔,新建大功,威震六合,妖賊乘虛入寇,既聞凱還,自當奔潰。若先自遁逃,則勢同匹夫,號令何以威物。此謀若立,請從此辭。」裕甚悅。昶固請不已,裕曰:「今重鎮外傾,強寇內逼,人情危駭,莫有固志。若一旦遷動,便自土崩瓦解,江北豈可得至。設令得至,不過延日月耳。今兵士雖少,自足一戰。若其克濟,則臣主同休。苟厄運必至,我當橫屍廟門,遂其由來以身許國之志,不能竄伏草間苟求存活也。我計決矣,卿勿複言。」昶恚其言不行,且以為必敗,因請死。裕怒曰:「卿且申一戰,死複何晚。」昶知裕終不用其言,乃抗表自陳曰:「臣裕北討,眾並不同,唯臣贊裕行計,致使強賊乘間,社稷危逼,臣之罪也。謹引咎以謝天下。」封表畢,仰藥而死。 乙丑,盧循至淮口,中外戒嚴。琅邪王德文都督宮城諸軍事,屯中堂皇,劉裕屯石頭,諸將各有屯守。裕子義隆始四歲,裕使諮議參軍劉粹輔之,鎮京口。粹,毅之族弟也。 裕見民臨水望賊,怪之,以問參軍張劭。劭曰:「若節鉞未反,民奔散之不暇,亦何能觀望。今當複無恐耳。」裕謂將佐曰:「賊若於新亭直進,其鋒不可當,宜且回避,勝負之事,未可量也。若回西岸,此成禽耳。」 徐道覆請於新亭至白石焚舟而上,數道攻裕。循欲以萬全為計,謂道覆曰:「大軍未至,孟昶便望風自裁。以大勢言之,自當計日潰亂。今決勝負於一朝,幹沒求利,既非必克之道,且殺傷士卒,不如案兵待之。」道覆以循多疑少決,乃歎曰:「我終為盧公所誤,事必無成。使我得為英雄馳驅,天下不足定也。」 裕登石頭城望循軍,初見引向新亭,顧左右失色,既而回泊蔡洲,乃悅。於是眾軍轉集。裕恐循侵軼,用虞丘進計,伐樹柵石頭淮口,修治越城,築查浦、藥園、廷尉三壘,皆以兵守之。 劉毅經涉蠻、晉,僅能自免,從者饑疲,死亡什七八。丙寅,至建康,待罪。裕慰勉之,使知中外留事。毅乞自貶,詔降為後將軍。 盧循伏兵南岸,使老弱乘舟向白石,聲言悉眾自白石步上。劉裕留參軍沈林子、徐赤特戍南岸,斷查浦,戒令堅守勿動。裕及劉毅、諸葛長民北出拒之。林子曰:「妖賊此言,未必有實,宜深為之防。」裕曰:「石頭城險,且淮柵甚固,留卿在後,足以守之。」林子,穆夫之子也。 庚辰,盧循焚查浦,進至張侯橋。徐赤特將擊之,林子曰:「賊聲往白石而屢來挑戰,其情可知。吾眾寡不敵,不如守險,以待大軍。」赤特不從,遂出戰,伏兵發,赤特大敗,單舸奔淮北。林子及將軍劉鐘據柵力戰,朱齡石救之,賊乃退。循引精兵大上,至丹陽郡。裕帥諸軍馳還石頭,斬徐赤特,解甲久之,乃出陳于南塘。 盧循寇掠諸縣無所得,謂徐道覆曰:「師老矣,不如還尋陽,並力取荊州,據天下三分之二,徐更與建康爭衡耳。」秋七月庚申,循自蔡洲南還尋陽,留其党範崇民將兵五千人據南陵。甲子,裕使輔國將軍王仲德、廣川太守劉鐘、河間內史蘭陵蒯恩、中軍諮議參軍孟懷玉等帥眾追循。 八月,劉裕還東府,大治水軍,遣建威將軍會稽孫處、振武將軍沈田子帥眾三千,自海道襲番禺。田子,林子之兄也。眾皆以為「海道艱遠,必至為難。且分撤見力,非目前之急」。裕不從,敕處曰:「大軍十二月之交必破妖虜,卿至時,先傾其巢窟,使彼走無所歸也。」 江州刺史庾悅以鄱陽太守虞丘進為前驅,屢破盧循兵,進據豫章,絕循糧道。 九月,劉毅固求追討盧循,長史王誕密言于劉裕曰:「毅既喪敗,不宜複使立功。」裕從之。冬十月,裕帥兗州刺史劉藩、甯朔將軍檀韶、冠軍將軍劉敬宣等南擊盧循,以劉毅監太尉留府,後事皆委焉。癸巳,裕發建康。 徐道覆帥眾三萬趣江陵,奄至破蒙。時魯宗之已還襄陽,追召不及,人情大震。或傳循已平京邑,遣道覆來為刺史,江、漢士民感劉道規焚書之恩,無複貳志。道規使劉遵別為遊軍,自拒道覆于豫章口,前驅失利。遵自外橫擊,大破之,斬首萬餘級,赴水死者殆盡,道覆單舸走還湓口。初,道規使遵為遊軍,眾鹹以為強敵在前,唯患眾少,不應分割見力,置無用之地。及破道覆,卒得遊軍之力,眾心乃服。 王仲德等聞劉裕大軍且至,進攻范崇民于南陵。崇民戰艦夾屯兩岸。十一月,劉鐘自行覘賊,大霧,賊鉤得其舸。鐘帥左右攻艦戶,賊遽閉戶拒之,鐘乃徐還,與仲德共攻崇民,崇民走。 盧循兵守廣州者不以海道為虞。庚戌,孫處乘海奄至,會大霧,四面攻之,即日破其城。處撫其舊民,戮循親黨,勒兵謹守,分遣沈田子等擊嶺表諸郡。 劉裕軍雷池,盧循揚聲不攻雷池,當乘流徑下。裕知其欲戰,十二月己卯,進軍大雷。庚辰,盧循、徐道覆帥眾數萬塞江而下,前後莫見舳艫之際。裕悉出輕艦,帥眾軍齊力擊之,又分步騎屯於西岸,先備火具。裕以勁弩射循軍,因風水之勢以蹙之。循艦悉泊西岸,岸上軍投火焚之,煙炎張天。循兵大敗,走還尋陽。將趣豫章,乃悉力柵斷左裡。丙申,裕軍至左裡,不得進。裕麾兵將戰,所執麾竿折,幡沈于水,眾並怪懼。裕笑曰:「往年覆舟之戰,幡竿亦折,今者複然,賊必破矣。」即攻柵而進,循兵雖殊死戰,弗能禁。循單舸走,所殺及投水死者凡萬餘人。納其降附,宥其逼略,遣劉藩、孟懷玉輕軍追之。循收散卒,尚有數千人,徑還番禺,道覆走保始興。裕版建威將軍褚裕之行廣州刺史。裕之,裒之曾孫也。裕還建康。劉毅惡劉穆之,每從容與裕言穆之權太重,裕益親任之。 七年春正月,劉藩帥孟懷玉等諸將追盧循至嶺表。二月壬午,懷玉克始興,斬徐道覆。 三月,盧循行收兵至番禺,遂圍之,孫處拒守二十餘日。沈田子言于劉藩曰:「番禺城雖險固,本賊之巢穴,今循圍之,或有內變。且孫季高眾力寡弱,不能持久,若使賊還據廣州,凶勢複振矣。」夏四月,田子引兵救番禺,擊循破之,所殺萬餘人。循走,田子與處共追之,又破循於蒼梧、郁林、寧浦。會處病,不能走,循奔交州。 初,九真太守李遜作亂,交州刺史交趾杜瑗討斬之。瑗卒,朝廷以其子慧度為交州刺史。詔書未至,循襲破合浦,徑向交州,慧度帥州府文武拒循于石埼,破之。循餘眾猶三千人,李遜餘党李脫等結集俚獠五千餘人以應循。庚子,循晨至龍編南津,慧度悉散家財以賞軍士,與循合戰,擲雉尾炬焚其艦,以步兵夾岸射之,循眾艦俱然,兵眾大潰。循知不免,先鴆妻子,召妓妾問曰:「誰能從我死者。」多雲:「雀鼠貪生,就死實難。」或雲:「官尚當死,某豈願生。」乃悉殺諸辭死者,因自投于水。慧度取其屍斬之,並其父子及李脫等,函七首送建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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