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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顯用事(2)


  四年夏六月戊寅晦,日有食之。上於是召諸前言日變在周堪、張猛者責問,皆稽首謝。因下詔稱堪之美,征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尚書事。猛複為太中大夫、給事中。中書令石顯管尚書,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得見,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喑,不能言而卒。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車。

  建昭二年六月,東郡京房學《易》于梁人焦延壽。延壽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說長於災變,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侯,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以孝廉為郎,上疏屢言災異,有驗,天子說之,數召見問。房對曰:「古帝王以功舉賢,則萬化成,瑞應著。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廢而致災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災異可息。」詔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公卿朝臣與房會議溫室,皆以「房言煩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許」。上意鄉之。時部刺史奏事京師,上召見諸刺史,令房曉以課事,刺史複以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鄭弘、光祿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後善之。

  是時,中書令石顯顓權,顯友人五鹿充宗為尚書令,二人用事。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悟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悟,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刁、趙高,政治日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蔔之而覺悟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湧,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饑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記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亂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誰與。」上曰:「然,幸其愈於彼,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乃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圖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謂房曰:「已喻」房罷出,後上亦不能退顯也。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則臣下雖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觀京房之所以曉孝元,可謂明白切至矣,而終不能寤,悲夫。《詩》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攜之,言示之事。」又曰:「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孝元之謂矣。

  上令房上弟子曉知功、課吏事者,欲試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願以為刺史,試《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為奏事,以防壅塞」。石顯、五鹿充宗皆疾房,欲遠之,建言宜試以房為郡守。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房自請歲竟乘傳奏事,天子許焉。房自知數以論議為大臣所非,與石顯等有隙,不欲遠離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後,恐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願歲盡乘傳奏事,蒙哀見許。乃辛巳,蒙氣複乘卦,太陽侵色,此上大夫覆陽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間,必有欲隔絕臣,令不得乘傳奏事者。」

  房未發,上令陽平侯王鳳承制詔房止無乘傳奏事。房意愈恐。秋,房去至新豐,因郵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湧水為災。至其七月,湧水出。臣弟子姚平謂臣曰:房可謂知道,未可謂信道也。房言災異,未嘗不中。湧水已出,道人當逐死,尚複何言。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雖言而死,臣猶言也。平又曰:「房可謂小忠,未可謂大忠也。昔秦時趙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亂,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詭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湧水之異,當正先之死,為姚平所笑。」

  房至陝,覆上封事曰:「臣前白願出任良試考功,臣得居內。議者知如此於身不利,臣不可蔽,故雲使弟子不若試師。臣為刺史,又當奏事,故複雲為刺史,恐太守不與同心,不若以為太守。此其所以隔絕臣也。陛下不違其言而遂聽之,此乃蒙氣所以不解,太陽無色者也。臣去稍遠,太陽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難還臣而易逆天意。邪說雖安於人,天氣必變,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願陛下察焉。」

  房去月餘,竟征下獄。初,淮陽憲王舅張博,傾巧無行,多從王求金錢,欲為王求入朝。博從京房學,以女妻房。房每朝見,退輒為博道其語。博因記房所說密語,令房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與王,以為信驗。石顯知之,告:「房與張博通謀,非謗政治,歸惡天子,詿誤諸侯王」。皆下獄,棄市,妻子徙邊。鄭弘坐與房善,免為庶人。

  禦史中丞陳咸數毀石顯,久之,坐與槐裡令朱雲善,漏泄省中語,石顯微伺知之,與雲皆下獄,髡為城旦。

  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

  顯內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以間已,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徵發,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群下無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裁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初,顯聞眾人匈匈,言已殺前將軍蕭望之,恐天下學士訕已,以諫大夫貢禹明經著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曆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以為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荀悅曰:夫倿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遠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遠而絕之,隔塞其源,戒之極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實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位,能必核其實然後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後授其賞,罪必核其真然後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後貴之,言必核其真然後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後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後修之。故眾正積于上,萬事實於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竟甯元年。初,石顯見馮奉世父子為公卿著名,女又為昭儀在內,顯心欲附之。薦言:「昭儀兄謁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見,欲以為侍中。逡請間言事。上聞逡言顯顓權,大怒,罷逡歸郎官。及禦史夫夫缺,在位多舉逡兄大鴻臚野王,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者。然野王,親昭儀兄,臣恐後世必以陛下度越眾賢,私後宮親以為三公。」上曰:「善,吾不見是。」因謂群臣曰:「吾用野王為三公,後世必謂我私後宮親屬,以野王為比。」三月丙寅,詔曰:「剛強堅固,確然無欲,大鴻臚野王是也。心辨善辭,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潔節儉,太子少傅張譚是也。其以少傅為御史大夫。」

  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宮。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

  成帝建始元年春正月,石顯遷長信中太僕,秩中二千石。顯既失倚離權,於是丞相、禦史條奏顯舊惡,及其党牢梁、陳順皆免官。顯與妻子徙歸故郡,憂懣不食,道死。諸所交結以顯為官者,皆廢罷。少府五鹿充宗左遷玄菟太守,禦史中丞伊嘉為雁門都尉。

  司隸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譚,知顯等顓權擅勢,大作威福,為海內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罰,而阿諛曲從,附下罔上,懷邪迷國,無大臣輔政之義,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後,衡、譚舉奏顯,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於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稱,失大臣體。」於是衡慚懼,免冠謝罪,上丞相、侯印綬。天子以新即位,重傷大臣,乃左遷尊為高陵令,然群下多是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連乞骸骨讓位,上輒以詔書慰撫,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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