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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伐匈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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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元光二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召問公卿,王恢曰:「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功,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韓安國曰:「臣聞高皇帝嘗圍于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遣劉敬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臣竊以為勿擊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堅執銳,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擒,百全必取。」上從恢議。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將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穀中,約單于入馬邑,縱兵。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示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馬邑百餘裡,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門尉史,欲殺之,尉史乃告單于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為「天王」。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罷兵。王恢主別從代出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祗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鼢,鼢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為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鼢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其輜重,猶頗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自是之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于漢邊,不可勝數。然尚貪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關市不絕,以中其意。 六年冬,匈奴入上穀,殺略吏民。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谷,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雁門,各萬騎,擊胡關市下。衛青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無所得。公孫敖為胡所敗,亡七千騎。李廣亦為胡所敗,胡生得廣,置兩馬間,絡而盛臥。行十餘裡,廣佯死,暫騰而上胡兒馬上,奪其弓,鞭馬南馳,遂得脫歸。漢下敖、廣吏,當斬,贖為庶人,唯青賜爵關內侯。 秋,匈奴數盜邊,漁陽尤甚。以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 元朔元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圍韓安國壁,又入漁陽、雁門,各殺略千餘人。安國益東徙,屯北平,數月,病死。天子乃複召李廣拜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將軍李息出代。青斬首虜數千人。 臨菑人主父偃、嚴安上書。偃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諫伐匈奴。其辭曰:「《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兇器也,爭者末節也。夫務戰勝窮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併吞戰國,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制也。輕兵深入,糧食必絕。踵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也,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勝必殺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國,快心匈奴,非長策也。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為境。地固沮澤鹹鹵,不生五穀。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逾河而北。是豈人眾不足,兵革不備哉。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蜚芻挽粟,起于黃、腄、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鐘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女子紡績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路死者相望,蓋天下始畔秦也。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邊,聞匈奴聚于代穀之外而欲擊之。禦史成進諫曰:不可。夫匈奴之性,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北至於代穀,果有平城之圍。高皇帝蓋悔之甚,乃使劉敬往結和親之約,然後天下忘干戈之事。夫匈奴難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盜侵驅,所以為業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獸畜之,不屬為人。夫上不觀虞、夏、殷、周之統,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憂,百姓之所疾苦也。」 嚴安上書曰:「昔秦王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以攻越。當是時,秦禍北構于胡,南掛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而天下大畔,滅世絕祀,窮兵之禍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強,不變之患也。今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比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 書奏,天子召見,謂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皆拜為郎中。 二年冬,匈奴入上谷、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遣衛青、李息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詔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張次公皆有功,封建為平陵侯,次公為岸頭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議,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計,立朔方郡,使蘇建興十餘萬人築朔方城,複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轉漕甚遠,自山東咸被其勞,費數十百巨萬,府庫並虛。漢亦棄上穀之鬥辟縣造陽地以予胡。夏,募民徙朔方十萬口。 三年冬,匈奴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攻破軍臣單于太子于單,于單亡降漢。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于單為涉安侯,數月而卒。匈奴數萬騎入塞,殺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餘人。秋,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四年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 五年。匈奴右賢王數侵擾朔方,天子令車騎將軍青將三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為遊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僕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為將軍,俱出右北平:凡十餘萬人,擊匈奴。右賢王以為漢兵遠,不能至,飲酒醉。衛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圍右賢王。右賢王驚,夜逃,獨與壯騎數百馳,潰圍北去。得右賢裨王十餘人,眾男女萬五千餘人,畜數十百萬。於是引兵而還。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將軍印,即軍中拜衛青為大將軍,諸將皆屬焉。夏四月乙未,複益封青八千七百戶,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為列侯。 秋,匈奴萬騎入代,殺都尉朱英,略千餘人。 六年春二月,大將軍青出定襄,擊匈奴。以合騎侯公孫敖為中將軍,大僕公孫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咸屬大將軍,斬首數千級而還,休士馬於定襄、雲中、雁門。 夏四月,衛青複將六將軍出定襄,擊匈奴,斬首虜萬餘人。右將軍建、前將軍信並軍三千餘騎獨逢單于兵,與戰一日餘,漢兵且盡。信故胡小王,降漢,漢封信翕侯,及敗,匈奴誘之,遂將其餘騎可八百降匈奴。建盡亡其軍,脫身亡,自歸大將軍。議郎周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軍正閎、長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敵之堅,大敵之禽也。今建以數千當單于數萬,力戰一日餘,士盡,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也。不當斬。」大將軍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自擅誅於境外,而具歸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見為人臣不敢專權,不亦可乎?」軍吏皆曰:「善」遂囚建,詣行在所。 初,平陽縣吏霍仲孺給事平陽侯家,與青姊衛少兒私通,生霍去病。去病年十八,為侍中,善騎射,再從大將軍擊匈奴為票姚校尉,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於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斬首虜二千餘級,得相國、當戶,斬單于大父行藉若侯產,生捕季父羅姑比,再冠軍,封去病為冠軍侯。上谷太守郝賢四從大將軍,捕斬首虜二千餘級,封賢為眾利侯。」是歲,失兩將軍,亡翕侯,軍功不多,故大將軍不益封,止賜千金。右將軍建至,天子不誅,贖為庶人。 單于既得翕侯,以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與謀漢。信教單于益北絕募,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之,無近塞。單于從其計。是時,漢比歲發十餘萬眾擊胡,斬捕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餘萬斤,而漢軍士馬死者十餘萬,兵甲轉漕之費不與焉。於是大司農經用竭,不足以奉戰士。六月,詔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臧罪。置賞官,名曰武功爵,級十七萬,凡直三十餘萬金。諸買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為吏。吏道雜而多端,官職耗廢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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