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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通西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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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元朔三年。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連間,為強國,匈奴冒頓攻破之。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餘眾遁逃遠去,怨匈奴,無與共擊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漢中張騫以郎應募,出隴西,徑匈奴中,單于得之,留騫十餘歲。騫得間亡,鄉月氏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為發導譯抵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為王,既擊大夏,分其城而居之,地肥饒,少寇,殊無報怨之心。騫留歲餘,竟不能得月氏要領,乃還,並南山,欲從羌中歸,得為匈奴所得。留歲餘,會伊稚斜逐于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元狩元年。初,張騫自月氏還,具為天子言西域諸國風俗「大宛在漢正西,可萬里。其俗土著,耕田。多善馬,馬汗血。有城郭、室屋,如中國。其東北則烏孫,東則於寘。于寘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鹽澤去長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漢道焉。烏孫、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國,隨畜牧,與匈奴同俗。大夏在大宛西南,與大宛同俗。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與大夏同。以騫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漢西南。今身毒國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天子既聞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欣然以騫言為然。 元鼎二年。渾邪王既降漢,漢兵擊逐匈奴於幕北,自鹽澤以東空無匈奴,西域道可通。於是張騫建言:「烏孫王昆莫本為匈奴臣,後兵稍強,不肯複朝事匈奴,匈奴攻不勝而遠之。今單于新困于漢,而故渾邪地空無人。蠻夷俗戀故地,又貪漢財物,今誠以此時厚幣賂烏孫,招以益東,居故渾邪之地,與漢結昆弟,其勢宜聽,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既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天子以為然,拜騫為中郎將,將三百人,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齎金幣帛直數千巨萬,多持節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國。 騫既至烏孫,昆莫見騫,禮節甚倨。騫諭指曰:「烏孫能東居故地,則漢遣公主為夫人,結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烏孫自以遠漢,未知其大小。素服屬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騫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領,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闐及諸旁國。烏孫發譯道送騫還,使數十人,馬數十匹,隨騫報謝,因令窺漢大小。是歲騫還,到,拜為大行。後歲餘,騫所遣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域始通於漢矣。 西域凡三十六國,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餘裡,南北千餘裡,東則接漢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蔥嶺。河有兩原:一出蔥嶺,一出於闐,合流東注鹽澤。鹽澤去玉門、陽關三百餘裡。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從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月氏、安息。自車師前王庭隨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為北道。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宛、康居、奄蔡焉。故皆役屬匈奴。匈奴西邊日逐王,置僮僕都尉,使領西域,常居焉耆、危須、尉黎間,賦稅諸國,取富給焉。 烏孫王既不肯東還,漢乃于渾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發徙民以充實之。後又分置武威郡,以絕匈奴與羌通之道。 天子得宛汗血馬,愛之,名曰:「天馬」。使者相望于道以求之。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百,少者百餘人,人所齎操大放博望侯時,其後益習而衰少焉。漢率一歲中使多者十餘,少者五六輩。遠者八九歲,近者數歲而反。 六年。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貴,其吏士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為其絕遠,非人所樂往,聽其言,予節,募吏民,毋問從來,為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來還,不能毋侵盜幣物,及使失指,天子為其習之,輒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贖,複求使。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複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言小者為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其使皆貧人子,私縣官齋物,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積怨,至相攻擊。而樓蘭、車師小國,當空道,攻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時遮擊之。使者爭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天子遣浮沮將軍公孫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裡,至浮沮井而還。匈河將軍趙破奴將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河水而還。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漢使,皆不見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徙民以實之。 元封三年冬十二月,上遣將軍趙破奴擊車師。破奴與輕騎七百餘先至,虜樓蘭王,遂破車師。因舉兵威以困烏孫、大宛之屬。春正月甲申,封破奴為浞野侯。王恢佐破奴擊樓蘭,封恢為浩侯。於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門矣。 六年,烏孫使者見漢廣大,歸報其國,其國乃益重漢。匈奴聞烏孫與漢通,怒,欲擊之。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屬皆事漢。烏孫於是恐,使使願得尚漢公主,為昆弟。天子與群臣議,許之。烏孫以千匹馬聘漢女。漢以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往妻烏孫,贈送甚盛,烏孫王昆莫以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為左夫人。公主自治宮室居,歲時一再與昆莫會,置酒飲食。昆莫年老,言語不通,公主悲愁思歸。天子聞而憐之,間歲遣使者以帷帳、錦繡給遺焉。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孫岑娶尚公主。公主不聽,上書言狀。天子報曰:「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為昆彌。 是時,漢使西逾蔥嶺,抵安息。安息發使以大鳥卵及黎軒善眩人獻於漢,及諸小國驩潛、大益、姑師、捍冞、蘇Ε之屬,皆隨漢使獻見天子。天子大悅。西國使更來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從外國客,大都多人則過之,散財帛以賞賜,厚具以饒給之,以覽示漢富厚焉。大角抵,出奇戲諸怪物,多聚觀者,行賞賜,酒池肉林,令外國客遍觀各倉庫府藏之積,見漢之廣大,傾駭之。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為酒。多苜蓿,天馬嗜之。漢使采其實以來,天子種之于離宮別觀旁,極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過於漢使焉。 太初元年,漢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馬,在貳師城,匿不肯與漢使。」天子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之。宛王與其群臣謀曰:「漢去我遠,而鹽水中數敗,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絕邑,乏食者多。漢使數百人為輩來,而常乏食,死者過半,是安能致大軍乎。無奈我何。貳師馬,宛寶馬也。」遂不肯予漢使。漢使怒,妄言,椎金馬而去。宛貴人怒曰:「漢使至輕我。」遣漢使去,令其東邊郁成王遮攻殺漢使,取其財物。於是天子大怒。諸嘗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強弩射之,可盡虜矣。」天子嘗使浞野侯以七百騎虜樓蘭王,以定漢等言為然,而欲侯寵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廣利為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趙始成為軍正,故浩侯王恢使導軍,而李哆為校尉,制軍事。 二年,貳師將軍之西也,既過鹽水,當道小國各城守,不肯給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數日則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過數千,皆饑罷。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殺傷甚眾。貳師將軍與李哆、趙始成等計「至郁成尚不能舉,況至其王都乎?」引兵而還。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使使上書,言:「道遠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戰而患饑,人少不足以拔宛。願且罷兵,益發而複往」。天子聞之,大怒,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 三年,公卿議者皆願罷宛軍,專力攻胡。天子業出兵誅宛,宛小國而不能下,則大夏之屬漸輕漢,而宛善馬絕不來,烏孫、輪台易苦漢使,為外國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赦囚徒,發惡少年及邊騎,歲餘而出敦煌者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匹,驢橐駝以萬數。齎糧,兵弩甚設,天下騷動,轉相奉伐宛,五十餘校尉。宛城中無井,汲城外流水,於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衛酒泉,而發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贅婿、賈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適為兵,及載糒給貳師,轉車人徒相連屬。而拜習馬者二人為執、驅馬校尉,備破宛擇取其善馬雲。 於是貳師後複行,兵多,所至小國莫不迎,出食給軍。至輪台,輪台不下,攻數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萬。宛兵迎擊漢兵,漢兵射敗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貳師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乃先至宛,決其水原,移之,則宛固己憂困,圍其城,攻之四十餘日。宛貴人謀曰:「王毋寡匿善馬,殺漢使。今殺王而出善馬,漢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戰而死,未晚也。」宛貴人皆以為然,共殺王。其外城壞,虜宛貴人勇將煎靡。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毋寡頭遣人使貳師,約曰:「漢無攻我,我盡出善馬恣所取,而給漢軍食。即不聽我,我盡殺善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內,康居居外,與漢軍戰。熟計之,何從」是時康居候視漢兵尚盛,不敢進。貳師聞宛城中新得漢人,知穿井,而其內食尚多,計以為「來誅首惡者毋寡,毋寡頭已至,如此不許則堅守,而康居候漢兵罷來救宛,破漢軍必矣」。乃許宛之約。宛乃出其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牝牡三千餘匹。而立宛貴人之故時遇漢善者名昧蔡為宛王,與盟而罷兵。 初,貳師起敦煌西,分為數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將千餘人別至郁成,郁成王擊滅之,數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聞漢已破宛,出郁成王與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貳師。上邽騎士趙弟恐失郁成王,拔劍擊斬其首,追及貳師。 四年春,貳師將軍來至京師。貳師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見天子,因為質焉。軍還,入馬千餘匹。後行,軍非乏食,戰死不甚多,而將吏貪,不愛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眾。天子為萬里而伐,不錄其過。乃下詔封李廣利為海西侯,封趙弟為新畤侯,以上官桀為少府,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謫過行,皆黜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錢。 匈奴聞貳師征大宛,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即遣騎因樓蘭候漢使後過者欲絕勿通。時漢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王,將詣闕簿責。王對曰:「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願徙國入居漢地。」上直其言,遣歸國,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親信樓蘭。 自大宛破後,西域震懼,漢使入西域者益得職。於是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台、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置使者、校尉領護,以給使外國者。 後歲餘,宛貴人以為昧蔡善諛,使我國遇屠,乃相與殺昧蔡,立毋寡昆弟蟬封為宛王,而遣其子入質於漢。漢因使使賂賜以鎮撫之。蟬封與漢約,歲獻天馬二匹。 昭帝元鳳四年。初,捍冞遣太子賴丹為質於龜茲。貳師擊大宛還,將賴丹入至京師。霍光用桑弘羊前議,以賴丹為校尉,將軍田輪台。龜茲貴人姑翼謂其王曰:「賴丹本臣屬吾國,今佩漢印綬來,迫吾國而田,必為害。」王即殺賴丹,而上書謝漢。 樓蘭王死,匈奴先聞之,遣其質子安歸歸,得立為王。漢遣使詔新王令入朝,王辭不至。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負水擔糧,送迎漢使。又數為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漢通。後複為匈奴反間,數遮殺漢使。其弟尉屠耆降漢,具言狀。駿馬監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詔因令責樓蘭、龜茲。介子至樓蘭、龜茲,責其王,皆謝服。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會匈奴使從烏孫還,在龜茲,介子因率其史士共誅斬匈奴使者。還奏事,詔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復而不誅,無所懲艾。介子過龜茲時,其王近就人,易得也。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于樓蘭。」於是白遣之。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即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王起,隨介子入帳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之,刃交胸,立死。其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誅王,當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自令滅國矣。」介子遂斬王安歸首,馳傳詣闕,縣首北闕下。 乃立尉屠耆為王,更名其國為鄯善,為刻印章,賜以宮女為夫人,備車騎輜重。丞相率百官送至橫門外,祖而遣之。王自請天子曰:「身在漢久,今歸單弱,而前王有子在,恐為所殺。國中有伊循城,其城肥美,願漢遣一將屯田積穀,令臣得依其威重。」於是漢遣司馬一人、吏士四十人由伊循,以填撫之。秋七月乙巳,封范明友為平陵侯,傅介子為義陽侯。 臣光曰:王者之于戎狄,叛則討之,服則舍之。今樓蘭王既服其罪,又從而誅之,後有叛者不可得而懷矣。必以為有罪而討之,則宜陳師鞠旅,明致其罰。今乃遣使者誘以金幣而殺之,後有奉使諸國者複可信乎。且以大漢之強,而為盜賊之謀于蠻夷,不亦可羞哉。論者或美介子,以為奇功,過矣。 宣帝本始二年。初,烏孫公主死,漢複以楚王戊之孫解憂為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婦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國與季父大祿子翁歸靡,曰:「泥靡大,以國歸之。」翁歸靡既立,號肥王,複尚楚主,生三男兩女。長男曰元貴靡,次曰萬年,次曰大樂。上遣光祿大夫常惠持節護烏孫兵共擊匈奴。事見《匈奴歸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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