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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帝滅楚(5)


  春二月,遣張良操印立韓信為齊王,征其兵擊楚。項王聞龍且死,大懼,使盱台人武涉往說齊王信。信不忍倍漢,遂謝蒯徹。語在《諸將之叛》。

  秋八月,漢王下令「軍士不幸死者,吏為衣衾棺斂,轉送其家。」四方歸心焉。

  項王自知少助。食盡,韓信又進兵擊楚,羽患之。漢遣侯公說羽,請太公。羽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洪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九月,楚歸太公、呂後,引兵解而東歸。漢王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楚兵疲食盡,此天亡之時也。今釋弗擊,此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從之。

  五年冬十月,漢王追項羽至固陵,與齊王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信、越不至,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複堅壁自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對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齊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複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為戰,則楚易破也。」漢王從之。於是韓信、彭越皆引兵來。

  十一月,劉賈南渡淮,圍壽春,遣人誘楚大司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迎黥布,並行屠城父,隨劉賈皆會。

  十二月,項王至垓下,兵少食盡,與漢戰不勝,入壁。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項王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則夜起,飲帳中。悲歌忼慨,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於是項王乘其駿馬名騅,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才百餘人。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

  項王乃複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潰圍,斬將,刈旗,三勝之,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鄉。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郎中騎楊喜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數裡。項王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複圍之。項王乃馳,複斬漢二都尉,殺數十百人。複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於是項王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以其所乘騅馬賜亭長。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身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示中郎騎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刎而死。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楊喜、呂馬童及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戶,封五人皆為列侯。

  楚地悉定,獨魯不下。漢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猶聞弦誦之聲。為其守禮義之國,為主死節,乃持項王頭以示魯父兄,魯乃降。漢王以魯公禮葬項王於穀城,親為發哀,哭之而去。諸項氏枝屬皆不誅。封項伯等四人皆為列侯,賜姓劉氏。諸民略在楚者,皆歸之。

  太史公曰:羽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已,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悟而不自責,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楊子《法言》:或問:「楚敗垓下,方死,曰天也,諒乎?」曰:「漢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克,自屈者負,天曷故焉。」

  春正月,諸侯王皆上疏,請尊漢王為皇帝。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於汜水之陽。

  帝西都洛陽。夏五月,帝置酒洛陽南宮,上曰:「徹侯、諸將毋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其利。項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人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範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群臣說服。

  齊人婁敬戍隴西,過洛陽,脫挽輅,衣羊裘,因齊人虞將軍求見上。虞將軍欲與之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終不敢易衣。」於是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問之。婁敬曰:「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婁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後稷封邰,積德累善十有餘世,至於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諸侯自歸之,遂滅殷,為天子。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營洛邑,以為此天下之中也,諸侯四方納貢職,道裡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故周之盛時,天下和洽,諸侯、四夷莫不賓服,效其貢職。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唯其德薄也,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戰滎陽、成皋之間,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夷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鬥,不扼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勝也。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陽東有成皋,西有殽、澠,倍河鄉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問張良,良曰:「洛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婁敬說是也。」上即日車駕西都長安。拜婁敬為郎中,號曰奉春君,賜姓劉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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