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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紹興五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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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卯紹興五年 春正月乙巳朔,日有食之。上在平江。金人去潦州。 丙午,詔戶部出錢四十萬緡付江西漕司增市軍儲。 丁未,知樞密院事張浚奏敵人潛師遁去,今已絕淮而北,見行措置招集淮南官吏還任、撫存歸業人戶等事,上曰:「劉豫父子強誘敵人擁眾南侵,窺伺江浙,其志不淺。乃今一夕遁去,其所亡失多矣。然賊馬方卻,而浚已能為朕措置如此,可謂孜孜奉國,知無不為也。大臣和于內,將相和於外,故舉措得宜而敵人知畏,此其所以遁去也。」詔諸路州縣系官田舍,委守令出榜召人承買,拘催價錢起發。 己酉,宰相趙鼎奏:「敵騎遁歸,皆自陛下聖畫素定。然善後之計,當屈群策。願詔前宰執各條具所見來上,斷自聖意,擇而用之。」上曰:「朝廷能采眾論則慮無不盡,雖芻蕘之言,儻有可采,猶當用之,況前宰執嘗在朕左右,必知朝廷事。」沈與求曰:「國有大議,就問老臣,乃祖宗故事。」於是賜詔書訪以攻戰之利、備禦之宜、措置之方、綏懷之略,令悉條上焉。 庚戌,趙鼎曰:「祖宗差役本是良法,王安石但見差衙前一事州縣奉行失當,變祖宗舊法,民始不勝其擾。」上曰:「安石行法大抵學商鞅。昔自安石變法,天下紛然,但差役之法行之既久,不可驟變耳。」淮西宣撫司統制官王進薄金人於淮,降其將程師回、張延壽而還。 辛亥,上謂輔臣曰:「恢復之圖,所宜愛日講究,要須先求人才,有人才則天下之事無患不舉。然用人才在於進君子、去小人。」趙鼎曰:「臣待罪宰相,為陛下分別君子小人而用舍之,乃其職也。敢不奉詔?」淮東宣撫司統制官崔德明敗敵於盱眙。 乙卯,張浚自江上還,入見。 丙辰,上謂趙鼎曰:「大臣朕之股肱,台諫朕之耳目,職任不同而事體均一。或有官非其人所當罷黜者,卿等宜亟以告朕,不必專待台諫。」 丁巳,詔:「江北賊馬已退,應大臣及侍從、職事官,各條具利害聞奏。」詔榷貨務每日入納錢,以其半支給見錢關子。 戊午,輔臣進呈曲赦淮南事目,上曰:「敵雖退遁,然南北之民皆吾赤子,當示兼愛並容之意。中原未複,二聖未還,赦又不可誇大,第使實惠加于兩淮百姓,乃朕指也。」上又曰:「敵已退遁,須當漸圖恢復。若止循故轍為退避之計,何以立國?祖宗德澤在天下二百年,民心不忘,當乘此時大作規摹措置,朕亦安能鬱鬱久居此乎?」趙鼎曰:「時不可失,誠如聖諭。事所可為者,當謹以次條畫奏稟。」 《高抬貴手》曰:聖明天子立志英明,每念複讎,未嘗不有比此一洗之意,考之圖史,聖心可見。初年與輔臣論恢復之由,首論周宣復古之詩,次論漢光武尋邑、昆陽之勝,又其次論唐肅宗興複王室之盛,可謂志於規恢矣。又嘗語宰執曰:「今當漸圖恢復,乘時大作規模,朕安能鬱鬱久居此?」又謂宰執曰:「今已六月下旬,使可講防秋事,朕當親率諸軍分頭迎敵。若依前遠避,何以立國?」不曰「修車馬、備器械、外攘夷狄之事更須講求」,則曰「訓卒繕甲,極力措置,今冬虜來,似有可勝之理」。書《車攻》詩、《羊祜傳》,造盾琴樣以示武備,作金銀碗以旌射士,教習舟師,修復馬政,措置屯田,精擇間諜,其志蓋未嘗不在钜鹿也。 庚申,詔諸州禁卒日教射藝,守臣旬按,仍令憲臣躬親按賞,以備朝廷抽取拍試;土兵射士,亦令教習,歲終比較粗精以聞。 辛酉,詔:「故殿中侍御史馬伸頃因言事,死於貶所,忠直之操,念之奭然。可特贈左諫議大夫,依所賜官與合得致饋遺表恩澤,令諸路州軍尋訪家屬以聞。」伸既以斥死,會趙鼎入相,上記其忠,乃有是命。 壬戌,張浚奏:「臣頃者出使川陝,橫遭誣謗。蒙陛下特降宸翰辨明之,使臣一旦昭雪,死無所畏。」上曰:「朕方屬卿中原之事,不可輒以曩日誣謗過自畏縮。況毀譽之求,當考其實。齊威公所以封即墨大夫,烹阿大夫,毀譽不公,自古所患。孔子曰:『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況於毀乎?」浚曰:「陛下于毀譽之際曲留聖意如此,群臣之幸。」上曰:「使其人誠非才,則言者不可謂之毀也。在於考其實而已。」鎮江建康府淮南東路宣撫使韓世忠為少保,充淮南東路宣撫使,鎮江府置司。時世忠與劉光世、張俊相計入覲,世忠奏:「敵騎遁去,陛下必喜。」上曰:「此不足喜,若複中原,還二聖,乃可喜耳。然有一事,以卿等將士賈勇爭先,非複昔時懼敵之比,所喜蓋在此也。」後數日,上以諭輔臣。趙鼎等贊上誠得馭將之道。 臣留正等曰:漢高祖收天下豪傑,頤指氣使,如驅群羊,權略固高遠矣。韓信假王,不因躡足以止其怒,幾敗乃事。大抵以術數禦物者,以技有時而窮也。太上皇帝駕馭諸將,出於誠信,雖辭色閒暇,而披靡震驚,不敢桀黠者,專以君臣分義折伏其心故也。劉光世不欲受杜充節制,上怒曰:「豈容跋扈如此!」遣使諭旨,即奉詔過江,複以銀合、茶藥賜之。張浚入對,論及劉光世解罷軍政有登仙之歎,上曰:「卿初見朕時何官?」曰:「修武郎。」上曰:「是時家貲如何?」曰:「貧甚,嘗從陛下求戰袍以禦寒。」上曰:「今日貴極富溢,何所自邪?」曰:「皆陛下所賜。」上曰:「卿既知此,宜思自效,而有羨於光世,何耶?」浚皇恐流涕,誓以死報恩。嗚呼!神機妙略,動於事會,與夫遊雲夢以縛信,踞床洗以召布,孰為得體乎? 上曰:「楚用子玉,晉文公為之側席而坐。今敵騎雖退,然尼雅滿輩猶在,朕敢忘此憂乎?」 癸亥,起複江南東路淮南西路宣撫使劉光世為少保,充淮南西路宣撫使,置司太平州;浙西江東宣撫使張浚開府儀同三司、江南東路宣撫使,置司建康府。 甲子,淮西統制官酈瓊拔光州,執偽知州許約,遂複光州。 戊辰,上謂大臣曰:「劉光世、韓世忠、張俊相繼入覲,朕嘉其卻敵之功,錫賚甚厚。朕服禦物有可予者,亦以予之,皆拜賜涕泣,願身先士卒,圖複中原以報。」趙鼎曰:「此社稷之幸也。」已巳,罷試教官法,其諸州學官並從朝廷選差。自元豐間始立是法,及是,言者以謂欲為人師而先納所業,求有司以幸中程度,又校計格法以爭得之,甚非建學校、立學官之本意,故罷。 壬申,劉光世、韓世忠、張浚入辭,尚書右僕射趙鼎、知樞密院事張俊、參知政事沈與求、僉書樞密院事胡松年侍上,命光世等升殿,諭曰:「敵人南侵,諸名帥皆在其中,蓋有侵噬江浙之意,賴卿等戮力捍敵,卒伐奸謀,使其失利而去,朕甚嘉之。然中原未複,二聖未還,朕心慊然,卿等其勉之。」光世曰:「臣等蒙國厚恩,敢不效死?」鼎曰:「臣聞降敵程師回言:逆臣劉豫紿敵人雲:『光世、世忠比失歡。』敵至淮甸,異所聞,其氣已沮矣。」上曰:「有告朕光世、世忠坐少嫌,意不釋然者。烈士當以氣義相許,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小嫌何足校?今日朕為分之,宜釋前憾,結歡如初。」光世、世忠感泣再拜曰:「臣等頃過聽,嘗有違言,至於國事,不敢分彼此,今已相好無他矣。乃煩君父訓飭丁寧,臣等皇懼無所容,敢不奉詔!」鼎等頓首賀上曰:「將帥和,社稷之福也。」 《高抬貴手》曰:以結友之事諭世忠,而世忠即負荊以謝光世;以滅怨之說勉光世,而光世先致意以約張、韓,此得協和之道也。 是月,金主晟卒,立直為嗣。 ◇ 二月丙子,詔布衣陳得一就秘書省別造新曆,令少監朱震監視。又詔川陝宣撫司尋訪眉州精曉歷數人,將所降曆日委官監視參考,有無差錯,申尚書省。 丁醜,上禦舟發平江府。 戊寅,命祠部員外郎張銖奉太廟神主自海道至臨安府。 壬午,禦舟至臨安府,行宮留守孟庾率京官小使臣以上迎於五裡外,上乘輦還行宮。 乙酉,侍御史張致遠言:「自昔立國者兵不貴多,貴于有用;財不患乏,患於無節。聚財養兵,皆出民力。且東南土地不加廣而日以荒蕪,租賦不加饒而日以脧耗。蓋緣民以力田為苦,而遊手者軍伍收之,避役者度牒假之,強悍者盜賊死之,一人耕,百人食,本先瘁矣。今主計者初非因任,複數更易,利源不講,權柄下移。酒稅,利源也,而諸將侵之;茶鹽,利源也,而堂吏私之;銅鐵,利源也,而工賈擅之;常平,利源也,而憲司忽之。今欲理財,宜三司精擇使副,或以戶部官吏依仿三司,任以職事,全計經常,量入為出,先務省節,次及經理,則財用沛然矣。」詔戶部限十日講究條具,申尚書省。 丙戌,右僕射趙鼎守左僕射、知樞密院事,張浚守右僕射,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都督諸路軍馬。兩制出,浚獨以軍功及專任邊事為言。上既以邊事付浚,而政事及進人材專付於鼎矣。 喻樗曰:時張、趙二公相得,人固知且並相,樗獨以謂且作樞密使,同心同德,亦何不可?趙退則張繼之,說一般話,行一般事,用一般人,如此則泰道長。若同相議論有不合,或當去位,則一番改更,必有參商,是賢者自相戾也。已而其事亦果如此。 提舉臨安府洞霄宮李綱複觀文殿大學士,知溫州范宗尹複觀文殿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秦檜複資政殿大學士,始用明堂恩也。神武后軍統制岳飛為荊湖南北襄陽府路制置使,將所部平湖賊楊麼,賜錢十萬緡、帛五千匹馬犒軍之費。 丁亥,趙鼎、張浚告謝,命坐賜茶。浚因曲謝,又以儲貳為言。上首肯曰:「宮中見養藝祖之後二人,長者年九歲,不久當令就學。」浚複奏:「王者以百姓為心,修德立政,惟務治其在我,則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天下舍我,將安歸哉?固不僥倖於近績也。仰惟陛下躬不世之資,當行王者之事,以大有為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國勢既隆,強虜自服,天下自歸。」因書王朴《平邊策》以獻。又奏:「臣昨奉清光,竊見陛下于君子小人之分,聖意拳拳于此,宗社生靈之福也。昔唐李德裕言于武宗曰:『邪正二者勢不相容,正人指邪人為邪,邪人亦指正人為邪,人生辨之甚難。』臣以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蘿,非附他物不能自起。臣嘗推類而言之,君子小人見矣。大抵不私其身,慨然以天下百姓為心,此君子也。謀身之計甚密,而天下百姓之利害我不顧焉,此小人也。志在於為道,不求名而名自歸,此君子也。志在於為利,掠虛美,邀虛譽,此小人也。其言之剛正不撓,無所阿徇,此君子也。詞氣柔佞,切切焉伺候人主之意於眉目顏色之間,此小人也。樂道人之善,惡稱人之惡,此君子也。人之有善,必攻其所未至而掩之,人之有過,則欣喜自得,如獲至寶,旁引曲借,必欲開陳於人主之前,此小人也。難進易退,此君子也。叨冒爵祿,蔑無廉恥,此小人也。臣嘗以此而求之君子小人之分,庶乎其可以概見矣。小人在位,則同於己譽之以為君子,異于己排之以為小人。不顧公私,不恤治亂,不畏天地鬼神,是以自崇、觀以來以至今日,有異於己者而稱其為君子乎?臣以為必無之也。彼其專為進身自營之計,故好惡不公,以至於亡身亡家亂天下而莫之悔。惟陛下親學問,節嗜欲,清明其躬以照臨百官,則君子小人情狀又何隱焉?」提舉建昌軍仙都觀胡安國複徽猷閣待制、知永州,不許辭免。制曰:「朕惟士君子讀聖人之書,學先王之道,豈獨善其身而已哉?治人治己,成已成物,易地則皆然。世俗之儒,名師孔、孟,實蹈揚、墨,可與論中庸者鮮矣。安國學優則仕,行顧於言,通經為儒者之宗,論事識治道之體。頃從時望,召置瑣闈,方嘉便於諮詢,顧何嫌于封駁?奉身而去,亦既累年。予力思共理之良,爾安得獨善於己?零陵雖小,有社有民,竹馬歡迎,相望數舍。往讀中興之頌,無忘平日之言。」統制關外軍馬吳璘、同統制楊政複秦州,金薩裡罕集諸道兵來援,政複擊敗之。 己醜,詔臨安府修蓋瓦屋十間,權充太廟。侍御史張致遠言:「中原雖隔絕而陵寢故在,京都雖未複而廟社僅厚。萬一四方傳播,以為朝廷創建太廟,茲焉定都,人人解體,難以家至戶曉,甚失興複大計。」殿中侍御史張絢亦奏:「人言籍籍,謂陛下去歲建明堂,今年立太廟,是將以臨安府為久居之地,不復有意中原矣。」後二日,有詔梁汝嘉隨宜修葺,俟移蹕日,複充本府使用。 壬辰,詔張浚暫住江上,措置邊防。左司諫趙霈言:「安危治亂之幾相為倚伏。臣願陛下無忘親征時,臣亦無忘扈從時,則治安可保,恢復可期矣。伏望益軫聖念,載廣遠圖,知晏安不可懷,則前日跋履之勞不可忘也。知愷樂不可極,則前日宵旰之憂不可忘也。知前日倉卒之驚,則備禦之策其可忘乎?知前日饋餉之艱,則理財之道其可忘乎?」詔霈論奏深得諫臣之體,可轉一官,賜紫章服,仍令尚書省將所奏修寫成圖進入。 《高抬貴手》曰:善乎趙霈之言曰:「願陛下無忘親征時,臣亦無忘扈衛時。」此與馮異之勉光武者何異?異時吳芾亦曰:「陛下勿以敵之進退為憂愉,勿以事之緩急為作輟。凡下詔必務責己,引對必令盡言。」此與陸贄之告德宗者又何以異?君臣上下警戒如此,虜其可謂中國無備乎? 丙午,詔遣監察禦史一員往江西、閩廣諸路體訪捕盜。是日,雷聲初發。 戊戌,宋錢孫以扈從恩特轉一官。殿中侍御史張絢言:「錢孫特于遙郡上轉行,超躐眾人數等。彼身冒鋒鏑、萬死一生者儻或聞之,豈免別生僥覬?望速賜改正,仍乞今後不許閣門以私事逕自取旨,並須經由三省,及應幹隨龍人,亦不得妄有僥求。」上曰:「絢所論極當,可亟令改正。然隨龍人偶有一日攀附之舊,輒僥求恩澤不已,朕每抑之。今後有如此者,可令台諫論列。」 庚子,命翰林學士孫近、直學士院胡交修編類職事官條具利害章疏進上,用直史館範沖之請也。 辛醜,尚書左僕射趙鼎監修國史。鼎奏:「范沖直史館,於臣為外姻,願以授浚。」上曰:「安可以沖故廢祖宗故事?況史館非朝廷政令之地,可無辭。」前二日,沖以史事入對,奏疏曰:「臣竊惟神宗皇帝實錄既經刪改,議論不一,複慮他日無所質證,輒欲為《考異》一書,明示去取之意。據史館所用朱墨本,出於臣僚之家,私相傳錄,書寫之際,悉從簡便。臣追記紹聖重修實錄本,朱字系新修,黃字系刪去,墨字系舊文。今所傳本,其刪去者止用朱抹,又其上所題字蓋當時簽貼。今《考異》依重修本書寫,每條即著臣所見於後,庶幾可考。其《考異》五卷,乞付史館,更憑眾議刊定修立。」從之。詔劉光世妾許氏、甯氏、吳氏並封孺人,用光世請也。中興後諸大將封妾自此始。 癸卯,進呈殿中侍御史張絢言:「宰相用才雖不當以鄉閭親舊為嫌,更宜廣訪寒畯。」上曰:「朕亦面諭絢,苟如此,則朋黨之風自破矣。」張浚曰:「大臣以國家為心,則所用人才必取公論,安有朋黨?」趙鼎曰:「用人才所以立國。臣任宰相,豈敢久居?至於立國規模,則不敢不為久遠計。」川陝宣撫副使盧法原薨於閬州。偽齊將商元襲信陽軍,知軍事舒繼明被擒,誘以美官,繼明罵曰:「吾甯為大宋鬼,豈汙逆賊耶!」遂遇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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