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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神宗熙寧七年


  甲寅熙寧七年二月,上與王安石論邊事曰:「食哉惟時,雖堯舜以為先務。」安石曰:「雖然,若不悖德允元而難任人,誰為陛下盡力推行食哉惟時之政事?」上憂契丹,安石曰:「豈有萬里而畏人者哉?如不免畏人,即必是事尚有可思處。」

  庚寅,詔國子監許賣九經、子史諸書與高麗國使人。又詔以新鄆州左司理參軍葉濤等二十三人為諸路教授,國子監言看詳濤等所業堪充教授故也。

  ◇

  三月癸卯,詔以旱避正殿,減常膳。

  乙巳,白虹貫日。詔:「役錢每千別納頭子五文。

  其舊於役人圓融工費修官舍、作什器、夫力輦載之類,並用此錢,不足即用情輕贖銅錢,輒圓融者,以違制論,不以去官赦原。」先是,凡公家之費有敷於民間者,謂之圓融,汙吏乘之以為奸,至是始悉禁焉。

  庚戌,兩浙察訪沈括言:「兩浙上供帛年額九十八萬,民間賠甚多。後來發運司以移用財貨為名,增兩浙預買綢絹十二萬。乞罷之以寬民力。」從之。又詔:「聞定州民有拆賣屋木以納免役錢者,令安撫、轉運、提舉司體量,具實以聞。」上問安石:「納免行錢如何?或雲提湯瓶人亦令出錢,有之乎?」安石曰:「-若有之,必經中書指揮,中書實無此文字。陛下治身比堯舜。實無所愧。至於難任人,疾讒說,即與堯舜實異故也。」上曰:「何故士大夫言不便者甚眾?」安石曰:「士大夫或不快朝廷政事,或與近習相為表裡。自古未有令近習如此而能興治功者。」上又患置官多費用,安石曰:「凡創置官,皆須度可以省費興治乃創置。」上曰:「即如此,何故財用不足?若言兵多,則今日兵比慶曆中為極少。」安石曰:「陛下必欲財用足,須理財。若理財,即須斷而不惑,不為左右小人異論所移,乃可以有為。」上曰:「古者什一而稅足矣,今取財百端,不可為少。」安石曰:「古非特什一之稅而已,市有泉府之官,山林川澤有虞衡之官,有次布、總布、質布、纏布之類甚眾。關市有征,而貨有不由關者,舉其貨,買其人。古之取財,亦豈但什一而已?」

  癸亥,上批:「聞都下米麥踴貴,可令司農寺發寄倉常平米,不計元糴,價比在市見賣之直量減錢出糶。」詔司農寺以常平米一十二萬斛,三司米百九十萬斛置官場出糶,民甚悅之。

  乙丑,詔中書應中外文武臣僚並許實封言朝政闕失,翰林學士韓維之辭也。先是,維對延和殿,上曰:「久不雨,朕夙夜焦勞,奈何?」維曰:「陛下憂閔旱災,捐膳避殿,此乃舉行故事,恐不足以應天變。願陛下痛自責己,下詔廣求直言,以開壅蔽,大發恩令,有所蠲放,以和人情。」上感悟,即命維草詔。

  詔出,人情大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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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四月己巳,上以久旱,憂見容色,欲盡罷保甲、方田等事。王安石曰:「水旱常事,堯、湯所不免。陛下即位以來,累年豐稔。今旱暵雖遠,但當廣修人事,以應天災,不足貽聖慮耳。」上曰:「此豈細事?朕今所以恐懼如此者,正為人事有所未修也。」於是中書條奏,請蠲減賑恤。詔:「州縣已差教授處,管下有書院並縣學舊有錢糧者,並撥入本學補試生員,選差職掌館官毋得干預。」從國子監請也。上批:「應災傷路分方田、保甲,其見編排方量及造五等簿處,可速指揮,並權罷。」是日大雨。先是,監安上門鄭俠言:「去年大蝗,秋冬亢旱,以至今春不雨,皆由中外之臣輔佐陛下不以道,以至於此。伏願陛下開倉廩以振貧乏,諸有司掊斂不道之政,一切罷去,庶幾早召和氣,上應天心。臣又見南征北伐,皆以其勝捷之勢、山川之形為圖而來,料無一人以天下憂苦。質妻賣女,父子不保,遷移逃走,困頓藍縷,拆屋伐桑,爭貸於市,輸官糴米,皇皇不給之狀為圖以獻。臣謹以安上門逐日所見繪為一圖,百不及一,已可諮嗟涕泣,使人傷心,而況於千萬裡之外哉?如陛下觀臣之圖,行臣之言,自今已往,至於十日不雨,乞斬臣於宣德門外,以正欺君謾天之罪。如少有所濟,亦乞正臣越分言事之刑。」俠,福清人也。於是上出俠疏及圖以示輔臣,問王安石:「識俠否?」安石曰:「嘗從臣學。」因乞避位。上不許,乃詔開封府劾俠擅發馬遞之罪。王安石懇求去位,引惠卿執政。上許之。判西京留守司禦史台司馬光上疏:「方今朝之闕政,其大者有六而已。一曰廣散青苗錢,使民負債日重而縣官無所得。二曰免上戶之役,斂下戶之錢,以養浮浪之人。三曰置市易司,與細民爭利,而實耗散官物。四曰中國未治而侵擾四夷,得少失多。五曰團結保甲、教習兇器,以疲擾農民。六曰信狂狡之人妄興水利,勞民費財。若其他瑣瑣米鹽之事,皆不足為陛下道也。」知青州滕甫言:「新法害民者,陛下既知之矣,但一下手詔,應熙寧二年以來所行新法,有不便者悉罷,則民氣和而天意解矣。」

  丙戌,平章事、監修國史王安石罷為吏部尚書、知江寧府。知大名府韓絳平章事,翰林學士呂惠卿為參知政事。安石為執政凡六年,會久旱,百姓流離,上憂見顏色,益疑新法不便,欲罷之。安石不悅,屢求去。

  上手詔諭安石,欲處之以師傅之官留京師,而安石堅求去,又賜手詔曰:「朕深體卿意,更不欲再三邀卿之留。已除卿知江甯,庶安心休息,以適所欲。朕體卿之誠至矣,卿宜有以報之。手劄具存,無或食言,從此浩然長往也。」又賜手詔曰:「韓絳欲得一見卿,意者有所諮議。卿可為朕詳語以方今人情政事之所宜急者。」安石薦絳代己,仍以惠卿佐之,于安石所為遵守不變也。時號絳為「傳法沙門」,惠卿為「護法菩神」。

  《講義》曰:仲淹用則仲淹之法行,仲淹去則仲淹之法改。安石之身雖退,而安石之法卒不可變,何耶?蓋安石變法之罪小,用小人之罪大。變法之禍止于一時,而引用小人,其禍無窮,惠卿祖安石之意而行之,章悼祖惠卿之意而行之,蔡京又祖章惇之意而行之,其為禍百年不止也。

  己醜,詔曰:「朕度時之宜,造為法令。已行之效,固亦可見。吏有不能奉承。雖然,朕終不以吏或違法之故輒為之廢法,要當博謀廣聽,案違法者而深治之。」先是,呂惠卿慮中外因王安石罷相言新法不便,以書遍遺諸路監司、郡守,使陳利害。至是,又白上降此詔申明之。上論及免行利害,且曰:「今日之法,但當使百姓出錢輕如往日,便是良法。至如減定公使錢人猶以為言者,此實除去衙前賠費深弊。且天下貢奉之物所以奉一人者,朕悉已罷。人臣亦當體朕此意。以愛惜百姓為心。」馮京曰:「朝廷立法,本意出於愛民。然措置之間或有未盡,但當開廣聰明,盡天下之議,便者行之,有不便者,不吝改作,則天下受賜矣。」詔中書自熙甯以來創立改更法度,令具本末編類進入。

  ◇

  五月戊戌朔,左司郎中、天章閣待制李師中言:「旱既太甚,民將失所。今日之事,非有動民之行,應天下實,臣恐不足以塞天變。伏望陛下詔求方正有道之士,召諸公車對策。如司馬光、蘇軾輩複置左右,以輔聖德,如此而後,庶幾有敢言者。陛下承祖宗之基求治如此,臣愚不肖,亦未忘舊學。陛下欲為富國強兵之事,則有禁暴豐財之武:欲為代工熙載之事,則有利用厚生之道。有臣如是,陛下其舍諸?」上批:「師中敢肆誕謾,輒求大用,可責授和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王安石甚惡師中,及是,呂惠卿請出師中所上疏付外,因摘其語激上怒,遂廢斥之。

  辛亥,中書門下言:「策試、制舉並以經術時務。今進士已罷詞賦,所試事業即與制舉無異。至於時政闕失,即士庶各許上封言事,其賢良方正等科目,欲乞並行停罷。」從之。

  丙辰,館閣校勘呂升卿、國子監直講沈季長並為崇政殿說書。升卿素無學術,每進講,多舍經而談財穀利害等事。上時問以經義,升卿不能對,輒目季長從旁代對。上問難甚苦,季長辭屢屈。上問從誰受此義,對曰:「受之王安石。」上笑曰:「然則宜爾。」季長雖党附安石,而常非王雱、王安禮及呂惠卿所為,以為必累安石。雱等深惡之,故不甚得進用。

  壬戌,國子監言:「大學生員多而齋舍少,先以期集院為律學,外屋尚百餘間,乞盡充學舍。」從之。為屋百楹,學者以千計。

  ◇

  六月,詔監安上門鄭俠勒停,編管汀州。始俠上書獻流民圖,朝廷以為狂,笑而召問。

  安石既罷,呂惠卿執政,俠又言安石作新法為民害,惠卿朋黨奸邪,壅蔽聰明,獨馮京立異,敢與安石校。請黜惠卿,用京為相。惠卿大怒,遂白上重責之。上謂輔臣曰:「天下財用,朝廷若少留意,則所省不可勝計。昨者撥並軍營,令會計減軍員十將以下三千餘人,除二節特支及慊從外,一歲省錢四十五萬緡、米四十萬石、綢絹二十萬疋、布三萬端、草二百萬束。

  若每事如此,及諸路轉運使得人,更令久任,使之經畫,財其可勝用哉?」

  辛卯,詔以司天監新制渾儀浮漏于翰林天文院安置,提舉司天監沈括、秋官正皇甫愈等各賜銀絹有差。上謂輔臣曰:「知州、轉運使令久任。」呂惠卿曰:「眾議皆以舉縣令為急,不知列官分職,何處不擇人?」上曰:「刺史縣令治民為最近,故以擇人為急。若縣令中明有績效用,朝廷擢三兩人以勵庶官,不亦善乎?」馮京曰:「漢宣帝以縣令高第者為刺史,刺史有殊績者入為三公,黃霸是也。」上曰:「如此用人,恐亦非宜,此霸之風采所以不及為郡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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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七月,司農寺言:「五等丁產簿舊憑書手及戶長供通,隱漏不實。唯使民自供手實、許人糾告之法最為詳密。」惠卿獻議謂:「宜仿手實之意,使人戶自占家業。如有隱落,即用隱寄產業賞告之法,庶得其實。」手實法:凡造五等簿,預以式示民,令民依式為狀納縣簿訖,第其價高下為五等,乃定書所當輸錢示民。兩月非用器、田穀而輒隱落者許告。有實三分,以一充賞。於是始行手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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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丙戌,命知制誥沈括為河北西路察訪使。先是,遣內侍籍民車以備邊,人未喻朝廷之意,相搖大搔。又市易司患西蜀井鹽不可禁,欲盡實私井,而運解鹽以足之。上顧括曰:「卿知籍車之事乎?」括對曰:「知之。」上曰:「卿以為何如?」括對曰:「車戰之利見於曆世,巫臣教吳子以車戰,遂霸中國;李靖用偏廂鹿角,以擒頡利。臣但未知一事:古人所謂輕重者,兵車也。五禦折旋,利於輕速。今民間輜車重大椎朴,以牛挽之,日不能三十裡,少蒙雨雪,則跬步不進,故世謂之太平車,恐兵間不可用耳。」上複喜,曰:「人無如此曉朕者,當更思之。卿又聞西蜀禁鹽之利乎?」對曰:「亦粗知之。私井既容其撲賣,則不得無私易。一切實之而運解鹽,使一出於官售,此亦省刑罰、籠遺利之一端。然忠、萬、戎、瀘間夷界小井尤多,不知虜鹽又何如止絕?如此後夷界更須列候加警,則恐所得不補所費。」明日,二事俱寢。執政喜,謂括曰:「公有何術,立談而罷此二事?」括對曰:「聖主可以理奪,不可以言爭。若車可用,虜鹽可禁,括不敢以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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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戊戌,上以連日陰雨,喜,諭輔臣曰:「朕宮中令人掘地,及一尺五寸,土猶滋潤。

  如此必可耕耨。」韓絳等言:「陛下憫憂元元,禱柯備至,精誠上達,旋獲感通。臣等比預太一齋祠,竊觀執事者逾旬未嘗解帶,可見聖意虔恭,左右之人亦不敢少怠也。」

  庚子,與輔臣論河北守備。韓絳等曰:「漢、唐重兵皆在京師,其邊戍裁足守備而已。強本弱末,其勢亦順。開元以後,有事四夷,權臣皆節制一方,重兵悉在西北。天寶之亂,由京師空虛,賊臣得以肆志也。」上曰:「邊上老人亦謂今之邊兵過於昔時,其勢如倒裝浮圖,朕亦每以此為念也。」詔:「日者分兩浙為東西路。今有司言供億錢谷多在浙西計置,及水利事,盡在蘇、秀等州,分之必至闕事。其毋複分路。」三司火,自已至戌止,焚屋千八十楹,案牘殆荊乙卯,知制誥章惇權發遣三司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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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庚辰,詔三司置會計司,以宰臣韓絳提舉。

  癸巳,工部郎中、新知邢州范純仁權發遣慶州。純仁過闕入觀,上見之甚喜,曰:「卿父在慶州甚有威名,卿今繼之,可謂世職也。

  卿兵法必精。」對曰:「臣素儒家,未嘗學兵法。」又問:「卿久隨侍在陝西,必亦詳熟邊事。」

  對曰:「臣隨侍時年幼,並不復記億。」純仁度必有以開邊之說誤上者,因進言:「臣不才,陛下若使完繕城壘,愛養百姓,臣策疲駑,不敢有辭。若使臣開拓封疆,侵攘夷狄,非臣所長,願別擇才帥。」上卒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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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己未,冬至,合祭天地於圜丘,以太祖配。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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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乙亥,新知常州呂嘉問提舉河北糴便糧草,複理提點刑獄資序,以檢正中書戶房公事張諤訟嘉問不應黜降故也。初,王安石既有江寧之命,諤與嘉問持安石而泣,安石勞之曰:「已薦呂惠卿矣。」兩人收淚謝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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