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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京之複


  理宗端平元年六月,詔出師收復三京。時,趙范、趙葵欲乘時撫定中原,建守河、據關、收復三京之議,朝臣多以為未可,獨鄭清之力主其說。乃命趙范移司黃州,刻日進兵。范參議官丘岳曰:「方興之敵,新盟而退,氣盛鋒銳,寧肯捐所得以與人耶。我師若往,彼必突至,非惟進退失據,開釁致兵,必自此始。且千里長驅,以爭空城,得之,當勤饋餉,後必悔之。」範不聽。史嵩之亦言荊襄方爾饑饉,未可興師。杜杲複陳守境之利,出師之害。喬行簡時在告,上疏曰:

  「八陵有可朝之路,中原有可複之機,以大有為之資,當大有為之會,則事之有成,固可坐而策也。臣不憂師出之無功,而憂事力之可繼,有功而至於不可繼,則其憂始深矣。夫自古英君必先治內而後治外。陛下視今日之內治,其已舉乎,其未舉乎。向未攬權之前,其弊凡幾。今既親攻之後,其已更新者凡幾。欲用君子則其志未盡伸,欲去小人則其心未盡革。上有厲精更始之意,而士大夫仍苟且不務任責。朝廷有禁苞苴、戒貪墨之令而州縣仍黷貨不知盈厭,欲行楮令則外郡之新券雖低價而莫售,欲平物價則京師之百貨視舊直而不殊,紀綱法度多頹弛而未張,賞刑號令皆玩視而不肅:此皆陛下國內之臣子,猶令之而未從,作之而不用,乃欲闔辟乾坤,混一區宇,制奸雄而折戎狄,其能盡如吾意乎。此臣之所憂者一也。自古帝王欲用其民者,必先得其心以為根本。數十年來,上下皆懷利以相接,而不知有所謂義。民方憾於守令,緩急豈有效死勿去之人。卒不愛其將校,臨陳豈有奮勇直前之士。畜怨含憤,積於平日,見難則避,遇敵則奔,惟利是顧,遑恤其他。人心如此,陛下曾未有以轉移固結之,遽欲驅之北向,從事於鋒鏑,忠義之心,何由而發。況乎境內之民,困於州縣之貪刻,厄於勢家之兼併,饑寒之氓嘗欲乘時而報怨,茶鹽之寇嘗欲伺間而竊發,蕭牆之憂,凜未可保。萬一兵興於外,綴於強敵而不得休,潢池赤子複有如江、閩、東浙之事,其將奈何。夫民至愚而不可忽。內郡武備單弱,民之所素易也。往時江、閩、東浙之寇,皆藉邊兵以制之。今此曹猶多竄伏山谷,窺伺田裡,彼知朝廷方有事於北方,其勢不能以相及,寧不動其奸心。此臣之所憂者二也。自古英君規恢進取,必須選將練兵,豐財足食,然後舉事。今邊面遼闊,出師非止一途,陛下之將足當一面者幾人。勇而能鬥者幾人。知而善謀者幾人。非屈指得二三十輩,恐不足以備驅馳。陛下之兵能戰者幾萬。分道而趨京、洛者幾萬。留屯而守淮、襄者幾萬。非按籍得二三十萬眾,恐不足以事進取。借曰帥臣威望素著,以意氣招徠,以功賞激勸,推擇行伍,即可為將,接納降附,即可為兵,臣實未知錢糧之所從出也。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千里饋糧,士有饑色。今之饋運,累日不已,至於累月。累月不已,至於累歲。不知累幾千金而後可以供其費也。今百姓多垂磬之室,州縣多赤立之帑。大軍一動,厥費多端,其將何以給之。今陛下不愛金帛,以應邊臣之求,可一而不可再,可再而不可三。再三之後,兵事未已,欲中輟則棄前功,欲勉強則無多力。國既不足,民亦不堪,臣恐北方未可圖而南方已騷動矣。中原蹂踐之餘,所在空曠,縱使東南有米可運,然道裡遼遠,寧免乏絕。由淮而進,縱有河渠可通,甯無盜賊邀取之患。由襄而進,必須負載,三十鐘而致一石,亦恐未必能達。若使頓師千里之外,糧道不繼,當是之時,孫、吳為謀主,韓、彭為兵帥,亦恐無以為策。他日糧運不繼,進退不能,必勞聖慮。此臣之所憂者三也。願堅持聖意,定為國論,以絕紛紛之說。」

  皆不聽。

  淮西總領吳潛又告執政,論用兵複河南,不可輕易。「金人既滅,與北為鄰,法當以和為形,以守為實,以戰為應。自荊襄首納空城,合兵攻蔡,兵事一開,調度浸廣,百姓狼狽,死者枕籍,使生靈肝腦塗地,得城不過荊榛之區,獲俘不過曖昧之骨,而吾之內地荼毒如此,邊臣誤國之罪,不待言矣。聞有進恢復之畫者,其算可謂俊偉。然取之若易,守之實難,征行之具,何所取資。民窮不堪,激而為變,率為盜賊矣。今日之事,豈容輕議。」執政不能從。

  詔知廬州全子才合淮西兵萬人赴汴。時,汴京都尉李伯淵、李琦、李賤奴等為崔立所侮,謀殺之。及聞子才軍至,伯淵等以書約降,而陽與立謀備禦之策。伯淵燒封丘門以警動立,立殊不安,乃來約立視火。立從苑秀、折希顏等數騎往。既還,伯淵親送之,倉卒中就馬上抱立,立顧曰:「汝欲殺我耶?」伯淵曰:「殺爾何傷。」即出匕首橫刺之,立墜馬死。伏兵起,元帥三合殺苑秀。折希顏後至,見立墜馬,謂與人鬥,欲前解之,隨為軍所殺。伯淵系立屍馬尾,至內前,號於眾曰:「立殺害劫奪,烝淫暴虐,大逆不道,古今無有,當殺之否。」萬口齊應曰:「寸斬之未稱也。」乃梟立首,望承天門祭哀宗,軍民皆慟,或剖其心啖之。以三屍掛闕前槐樹上。

  全子才次於汴,趙葵自滁州以淮西兵五萬取泗州,由泗趨汴以會之。葵謂子才曰:「我輩始謀據關、守河,今已抵汴半月,不急攻洛陽、潼關,何待耶?」子才以糧餉未集對,葵督促益急,乃檄鈐轄范用吉、樊辛、李先、胡顯等提兵萬三千,命淮西制置司機宜文字徐敏子為監軍,先令西上。又命楊誼以廬州強弩軍萬五千繼之,各給五日糧。

  秋七月,徐敏子啟行,遣和州寧淮軍正將張迪以二百人趨洛陽。迪至城下,城中寂然無應者。至晚,有民庶三百餘家登城投降,迪與敏子遂帥眾入城。蒙古聞之,複引兵南下。

  徐敏子入洛之明日,軍食已竭,乃采蒿和麵作餅而食之。楊誼之洛東三十裡,方散坐蓐食,忽數裡外有立紅黃涼傘者,眾方駭異,而蒙古伏兵突起深蒿中。楊誼倉卒無備,師遂大潰,為蒙古擁入洛水者無數,誼僅以身免。是夜,有潰卒奔告於洛曰:「楊誼一軍已為蒙古大陣沖散,今蒙古兵已據北岸矣。」於是在洛之師皆奪氣。

  八月,蒙古兵至洛陽城下立寨,徐敏子與戰,勝負相當。士卒乏糧,因殺馬而食,敏子等不能留,乃班師。趙葵、全子才在汴京,以史嵩之不致饋,糧用不繼。所複州縣,率皆空城,無兵食可因。蒙古兵又決黃河寸金澱之水以灌官軍,官軍多溺死,遂皆引師南還。

  九月壬寅,趙範以入洛之師敗績,上表劾趙葵、全子才輕遣偏師複西京,趙楷、劉子澄參贊失計,師退無律,致後陣喪敗。詔「趙葵削一秩,措置河南、京東營田邊備。全子才削一秩,措置唐、鄧、息州營田邊備。劉子澄、趙楷並削秩放罷。」又言楊誼一軍之敗,皆由徐敏子、范用吉怠於赴援,致不能支。詔「范用吉降武翼郎。徐敏子削秩放罷。楊誼削秩,勒停自效。」

  十二月己卯,蒙古遣王楫來責敗盟。辛卯,遣鄒伸之等報謝。自是河、淮之間無寧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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