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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亮南侵(3)


  十一月壬申,召張浚判建康府。先是,秦檜既主和,晏然不復以邊事為意。浚欲力論時事,以其母計氏年高,言之必被禍。計氏知之,誦其父咸紹聖初制策曰:「臣甯言而死於斧鉞,不忍不言而負陛下。」浚意遂決,上疏言:「當今事勢如養大疽于頭目心腹之間,不決不止,遲則禍大而難治,疾則禍輕而易治。惟陛下謀之于心,斷之於獨,謹察情偽,預備倉卒,庶幾社稷安全。不然,後將噬臍。」事下三省檜大怒,貶浚連州居住。及檜死,朝廷複以和為可恃如檜時。浚方居喪,會星變求言。浚慮金數年間必求釁用兵,而吾方溺于宴安,莫為之備,沈該、萬俟卨居相位,尤不厭天下望,自以大臣,義同休戚,不敢以喪為嫌,覆上疏極言。台諫論浚名在罪籍,倡異議以動國是,複貶永州居住。至是,殿中侍御史陳俊卿上疏,極言浚忠藎。帝悟,乃有是命。

  召王權赴行在,以李顯忠代將其軍。

  金人犯瓜洲。時,劉錡病甚,求解兵柄,留其侄中軍統制劉汜以幹五百人塞瓜洲,李橫以八千人固守。詔錡還鎮江,專防江,於是盡失兩淮之地。金人攻圍益急,汜以克敵弓射卻之。葉義問至鎮江,見錡病劇,以李橫權錡軍,遂督兵渡江。眾以為不可,義問強之。汜請出戰,錡不從,汜拜家廟而行。金人鐵騎奄至江上,汜先退,李橫以孤軍不能當,亦卻,失其都統制印。橫左軍統制魏俊、右軍統制王方死之,橫、汜僅以身免。義問聞之,乃陸走趨建康。

  乙亥,金主亮臨江築台,自被金甲登臺,殺黑馬以祭天,以一羊一豕投于江中,召奔睹等謂之曰:「舟楫已具,可以濟江矣。」蒲盧渾曰:「臣觀宋舟甚大,我舟小而行遲,恐不可濟。」亮怒曰:「爾昔從梁王追趙構入海島,豈皆大舟耶。誓明日渡江。晨炊玉麟堂,先濟者與黃金一兩。」亮置黃旗、紅旗於岸上,以號令進止。

  時,葉義問命虞允文往蕪湖迎李顯忠,交王權軍,且犒師。允文至採石,權已去,顯忠未來,敵騎充斥,官軍三五星散,解鞍束甲坐道傍,皆權敗兵也。允文謂坐待顯忠則誤國事,遂立召諸將,勉以忠義,曰:「金帛、告命皆在此,以待有功。」眾曰:「今既有主,請死戰。」或謂允文曰:「公受命犒師,不受命督戰,他人壞之,公受其咎耶?」允文叱之曰:「危及社稷,吾將安避。」乃命諸將列大陣不動,分戈船為五,其二並東、西岸,其一駐中流,藏精兵待戰,其二藏小港,備不測。部分甫畢,敵已大呼,亮操小紅旗,麾數百船,絕江而來,瞬息之間,抵南岸者七十艘,直薄官軍。軍小卻,允文入陣中,撫統制魏俊之背曰:「汝膽略聞四方,立陣後則兒女子爾。」俊即揮雙刀出,士殊死戰。中流官軍以海鰍船沖敵舟,皆平沈。

  敵半死半戰,日暮未退。會有潰卒自光州至,允文授以旗鼓,從山後轉出,敵疑援兵至,始遁。允文又命勁弩尾擊追射,大敗之。金兵還和州,凡不死于江者,亮悉敲殺之。會報曹國公已即位于東京,改元大定,亮拊髀歎曰「朕本欲平江南,改元大定,此非天乎?」因出其素所書,取「一戎衣天下大定。」改元事,以示群臣。遂召諸將帥,謀北還,且分兵渡江。李通曰:「陛下親征,深入異境,無功而還,若眾散於前,敵乘於後,非萬全計。若留兵渡江,車駕北還,諸將亦將解體。今燕北諸軍近遼陽者,恐有異志,宜先發兵渡江,斂舟焚之,絕其歸望,然後陛下北還,南北皆指日而定矣。」亮然之。

  允文知亮敗明當複來,夜半,部分諸將,分海舟縋上流,別遣盛新以舟師截金人于楊林河口。明旦,敵果至,因夾擊之,複大敗,焚其舟三百。敵遣偽詔來諭王權,似有宿約者。允文曰:「此反間也。」乃複書言:「權因退師,已置憲典,新將李顯忠也,願快戰以決雌雄。」亮得書大怒,遂焚其龍鳳舟,斬梁漢臣及造舟者二人,率其軍趨揚州。使符寶郎耶律沒答護神果軍扼淮渡,凡自軍中還至淮上,無都督府文字,皆殺之。

  丁亥,劉錡以疾罷。李顯忠至採石,虞允文語之曰:「敵入揚州,必與瓜洲兵合。京口無備,我當往,公能分兵相助乎?」顯忠分萬六千與之,允文遂還京口。時,敵屯重兵滁河,造三閘,儲水深數尺,塞瓜洲口。楊存中、成閔、邵宏淵諸軍皆集京口,凡二十余萬。允文以戰艦數少不足用,聚材改治之。命張深守滁河口,扼大江之沖,以苗定駐下蜀為援,且謁劉錡問疾。錡執允文手曰:「疾何必問。朝廷養兵三十年,一技不施,而大功乃出一儒生,我輩愧死矣。」以疾篤召還,提舉萬壽觀。詔以成閔等為招討使,閔,淮東。李顯忠,淮西。吳拱,湖北、京西。

  乙未,金主亮至瓜洲,居於龜山寺。虞允文與楊存中臨江按試,命戰士踏車船中流上下,三周金山,回轉如飛。敵持滿以待,相顧駭愕。亮笑曰:「紙船耳。」有一將跪奏「南軍有備,不可輕。願駐揚州,徐圖進取。」亮怒,杖之五十。召諸將,約以三日濟江,否則盡殺之。驍騎高僧欲誘其黨以亡,事覺,亮命眾刃銼之。乃下令「軍士亡者,殺其蒲裡衍。蒲裡衍亡者,殺其穆克。謀克亡者,殺其猛安。猛安亡者,殺其總管。」由是軍士益危懼。亮又令軍中運鴉鶻船於瓜洲,期以明日渡江,「敢後者死。」

  眾欲亡歸,乃決計於浙西都統制耶律元宜及猛安唐括烏罷,且曰:「前阻淮渡,皆成擒矣。比聞遼陽新天子即位,不若共行大事,然後舉軍北還。」元宜然之,期詰旦衛軍番代即行事。黎明,元宜等帥諸將,以眾薄亮營。亮聞亂,意宋兵奄至,攬衣遽起,箭入帳中,亮取視之,愕然曰:「乃我兵也。」近侍大慶山曰:「事急矣,當出避之。」亮曰:「走將安往。」方取弓,已中箭僕地。延安少尹納合幹魯補先刃之,手足猶動,遂縊死之。軍士攘取行營服用皆盡,乃取驍騎指揮使大盤衣巾,裹其屍而焚之。收其妃嬪,及李通、郭安國、徒單永年、梁珫、大慶山等皆殺之。元宜自為左領軍副大都督,使人殺太子光英于汴。退軍三十裡,遣人持檄詣鎮江軍議和。未幾,金軍在荊、襄、兩淮者,皆拔柵北還。

  初,金人之犯邊也,鄭樵言歲星分在宋,金主將自斃。至是,果然。金主雍知亮被殺,趨入燕京。十二月,成閔、李顯忠收復兩淮州郡。

  張浚至建康。先是,浚被召至岳陽,買舟冒風雪而行。時金兵充斥,浚遇東來者,雲:「敵兵方盛,焚採石,煙焰漲天,慎毋輕進。」浚曰:「吾赴君父之急,知直前求乘輿所在而已。」時,長江無一舟敢行北岸者,浚乘小舟徑進。過池陽,聞金亮敗,餘眾猶二萬屯和州,李顯忠兵在沙上,浚往犒之。一軍見浚,以為從天而下。浚犒軍畢,即趨建康。先牒通判劉子昂辦行宮儀物,至是,遂請車駕臨幸,帝從之。

  戊申,帝如建康。張浚迎拜道左,衛士見浚,無不以手加額。浚起複用,風采隱然,軍民皆倚以為重。

  三十二年春正月,山東人耿京起兵複東平。時,金亮既死,中原豪傑並起。京據東平,自稱東平節度使,以曆城人辛棄疾掌書記。棄疾勸京來歸,京遣棄疾奉表詣行在。帝大喜,厚賚之,以京知東平府。

  金主雍下令散南征之眾,以高忠建為報諭宋國使,且告即位。

  二月癸卯,帝發建康。瀕行,謂張浚曰:「卿在此,朕無北顧憂矣。」禦史吳芾言:「建康可以控帶襄、漢,經略淮甸,大駕宜留,以系中原之望。若還臨安,則西北之勢不能相從矣。」不從。

  閏月,辛棄疾至山東。值耿京將張安國已殺京降金,棄疾還至海州,與眾謀曰:「我緣主帥來歸朝,不期事變,何以覆命。」乃約李寶統制王世隆、忠義人馬全福等徑趨金營,即帳中䌸安國,獻于臨安,斬之。詔授棄疾江淮判官。

  夏四月戊子,金高忠建至臨安。議遣使報聘,且賀即位。工部侍張闡請「遣使之命,正敵國之禮,彼或不從,則有戰耳。如此,則中國之威可以複振。」帝然之,遂遣洪邁充賀登極使。帝謂執政曰:「向日講和,本為梓宮、太后,雖屈已卑辭,有所不憚。今兩國之盟已絕,宜正名畫境,朝儀、歲幣,當先定之。」邁乃奏接伴禮儀十有四事。既而忠建責事以臣禮,及取新複州郡,陳康伯以義折之,乃止。邁行,書用敵國禮。帝手劄賜邁曰:「祖宗陵寢,隔闊三十年,不得以時灑掃祭祀,心實痛之。若彼能以河南地,見歸,必欲居尊如故,正複屈己,亦何所惜。」邁奏言:「山東之兵未解,則兩國之好不成。」至燕,金閣門見國書不如式,即令於表中改「陪臣。」二字,朝見之儀必欲用舊禮。邁執不可,金鎖使館三日,水漿不通。及見金人,語不遜,欲留邁,張浩不可,乃遣還。

  金人複攻海州,鎮江都統張子蓋及魏勝敗之。金人複遣五斤太師發諸路兵二十余萬攻海州,先遣一軍自州西南斷勝軍餉道。勝擇勁悍三千餘騎,拒于石闡堰,金軍不能進,逮夜始還留千人備險隘,金兵十萬來奪,勝率眾鏖戰,殺數千人,餘皆遁去,勝還入城。無何,金兵環城圍數重,勝與郭蔚分兵備禦,或獨出擾之,使不得休息。又夜發兵劫其營,或焚其攻具。既而金人並力急攻,勝告急于李寶,寶以聞。命張子蓋赴援,進次石湫堰。金人陳萬騎於河東,子蓋率精銳數千騎擊之。統制張汜略陳,中流矢死。子蓋曰:「事急矣。」奮臂大呼馳入陣,勝等繼之,殊死戰。賊大敗,擁溺石湫河死者半,圍遂解。

  六月,罷三招討司,以金人議和故也。

  初,李顯忠陰結金都統蕭琦為內應,請出師,欲自宿、亳趨汴,由汴京以通關、陝。關、陝既通,則鄜延一路,熟知顯忠威名,必皆響應。且欲起其舊部曲數萬以取河東。會詔罷兵,乃止。

  顯忠初名世輔,綏德青澗人,世為蘇尾九族都巡檢使,年十七,隨父永奇出入行陣,以勇捷知名。先是,金人陷延安,授永奇父子官。永奇聚泣曰:「我宋臣也,世受國恩,乃為彼用耶?」會劉豫令世輔帥馬軍赴東京,永奇密戒之曰:「汝若行,乘機即歸本朝,無以我故貳其志,事成我亦不朽矣。」世輔至東京,從兀術以萬騎獵淮上。世輔令吳俊往探淮水可渡馬處,欲執兀術歸朝。俊還,世輔馳問之,為竹刺傷馬而止。兀術授世輔知同州。世輔至鄜省父,永奇曰:「同州入南山,乃金人往來驛路。汝可於此擒其酋,渡洛、渭,由商、虢歸朝,第報我知,我當以兵取延安而歸。」金撒離喝至同州,世輔以計執之。馳出城,至雊河,舟後期,不得渡,與追騎屢戰皆捷。世輔憩高原,望追騎益多,撒離喝搏頰求哀,世輔乃與折箭為誓,不得殺同州人及害我骨肉,撒離喝許之,遂推之下,追兵爭救,得免。世輔攜老幼長驅而北,至鄜城,急遣人告永奇。永奇即挈家出城,至馬翅谷,為金人所及,家屬三百口皆遇害,世輔僅以二十六人奔夏。既至,夏人問其故,世輔泣,具言父母妻子之亡,切齒疾首,恨不即死,願得二十萬眾,生擒撒離喝,取陝西五路歸於夏。夏主以世輔為延安經略使,與其臣王樞、移訛同出師,時紹興九年五月也。

  世輔至延安,總管趙惟清大呼曰:「鄜延今複歸朝,已有赦書。」世輔取赦文觀之,因與官屬列拜大哭,乃以舊部八百餘騎往見王樞、移訛,諭之曰:「世輔已得延安府,見講和赦書,招撫可以本部軍歸國。」移訛不從,曰:「初經略乞兵來取陝西,既到此,乃令我歸耶?」世輔知勢不可,乃出刀斫移訛,不及,擒王樞,縛之。夏人以鐵鷂子軍來,世輔以所部拒之,馳揮雙刀,所向披靡,夏兵大潰。世輔揭榜招兵,得驍勇萬人,乃擒害其父母弟侄者,斬於東市。行至鄜州,有馬步軍四萬餘,遂見吳玠於河池。尋之行在,帝撫勞再三,賜名顯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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