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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與之傳


  崔與之,字正子,廣州人。父世明,試有司連黜,每曰「不為宰相則為良醫」,遂究心岐、黃之書,貧者療之不受直。與之少卓犖有奇節,不遠數千里遊太學。紹熙四年舉進士,廣之士繇太學取科第自與之始。

  授潯州司法參軍。常平倉久弗葺,慮雨壞米,撤居廨瓦覆之。郡守欲移兌常平之積,堅不可,守敬服,更薦之。調淮西提刑司檢法官。民有窘於豪民逋負,毆死其子誣之者,其長欲流之,與之曰:「小民計出倉猝,忍使一家轉徙乎?況故殺子孫,罪止徒。」卒從之,知建昌之新城,歲適大歉,有強發民廩者,執其首,折手足以徇,盜為止,勸分有法,貧富安之。開禧用兵,軍旅所需,天下騷然,與之獨買以系省錢。吏告月解不登,曰:「寧罷去。」和糴令下,與之獨以時賈糴,今民自概。通判邕州,守武人,苛刻,衣賜不時給,諸卒大哄。漕司檄與之攝守,叛者貼然,乃密訪其首事一人斬之,闔郡以寧。擢發遣賓州軍事,郡政清簡。

  尋特授廣西提點刑獄,遍歷所部,至浮海巡朱崖,秋毫無擾州縣,而停車裁決,獎廉劾貪,風采凜然。朱崖地產苦{艸登},民或取葉以代茗,州郡征之,歲五百緡。瓊人以吉貝織為衣衾,工作皆婦人,役之有至期年者,棄稚違老,民尤苦之。與之皆為榜免。其他利病,罷行甚眾。瓊之人次其事為《海上澄清錄》。嶺海去天萬里,用刑慘酷,貪吏厲民,乃疏為十事,申論而痛懲之。高惟肖嘗刻之,號《嶺海便民榜》。廣右僻縣多右選攝事者,類多貪黷,與之請援廣東循、梅諸邑,減舉員賞格,以勸選人。熙寧免役之法,獨不及海外四州,民破家相望。與之議舉行未果,以語顏戣,戣守瓊,遂行之。

  召為金部員外郎,時郎官多養資望,不省事,與之钜細必親省決,吏為欺者必杖之,莫不震栗。金南遷於汴,朝議疑其進迫,特授直寶謨閣、權發遣揚州事、主管淮東安撫司公事。甯宗宣引入內,親遣之,奏選守將、集民兵為邊防第一事。既至,浚濠廣十有二丈,深二丈。西城濠勢低,因疏塘水以限戎馬。開月河,置釣橋。州城與堡砦城不相屬,舊築夾土城往來,為易以甓。因滁有山林之阻,創五砦,結忠義民兵,金人犯淮西,沿邊之民得附山自固,金人亦疑設伏,自是不敢深入。

  揚州兵久不練,分強勇、鎮淮兩軍,月以三、八日習馬射,令所部兵皆仿行之。淮民多畜馬善射,欲依萬弩手法創萬馬社,募民為之,宰相不果行。浙東饑,流民渡江,與之開門撫納,所活萬餘。楚州工役繁夥,士卒苦之,叛入射陽湖,亡命多從之者。與之給旗帖招之,眾聞呼皆至,首謀者獨遲疑不前,禽戮之,分其餘隸諸軍。

  山東李全以眾來歸,與之移書宰相,謂:「自昔召外兵以集事者,必有後憂。」宰相欲圖邊功,諸將皆懷僥倖,都統劉琸承密劄取泗州,兵渡淮而後牒報。琸全軍覆沒,與之憂憤,馳書宰相,言:「與之乘鄣五年,子養士卒,今以萬人之命,壞於一夫之手,敵將乘勝襲我。」金人入境,宰相連遺與之三書,俾議和。與之答曰:「彼方得勢,而我與之和,必遭屈辱。今山砦相望,邊民米麥已盡輸藏,野無可掠,諸軍與山砦並力剿逐,勢必不能久駐。況東海、漣水已為我有,山東歸順之徒已為我用,一旦議和,則漣、海二邑若為區處?山東諸酋若為措置?望別選通才,以任和議。」與之自劉琸敗,亟修守戰備,遣精銳,布要害。金人深入無功,而和議亦寢。

  時議將姑闕兩淮制置,命兩淮帥臣互相為援,與之啟廟堂曰:「兩淮分任其責,而無制閫總其權,則東淮有警,西帥果能疾馳往救乎?東帥亦果能疾馳往救西淮乎?制閫俯瞰兩淮,特一水之隔,文移往來,朝發夕至,無制閫則事事稟命朝廷,必稽緩誤事矣。」議遂寢。

  召為秘書少監,軍民遮道垂涕。與之力辭召命,竟還。將度嶺,趣召不已,行次池口,聞金人至邊,乃造朝奏:「今邊聲可慮者非一,惟山東忠義區處要不容緩。」前後累疏數千言,每歎養虎將自遺患。

  升秘書監兼太子侍講,權工部侍郎。未幾,成都帥董居誼以黷貨為叛卒所逐,總領楊九鼎遇害,蜀大擾。與之以選為煥章閣待制、知成都府、本路安撫使,至即帖然。時安丙握蜀重兵久,每忌蜀帥之自東南來者,至是獨推誠相與。丙卒,詔盡護四蜀之師,開誠佈公,兼用吳、蜀之士,拊循將士,人心悅服。先是,軍政不立,戎帥多不協和,劉昌祖在西和,王大才在沔州,大才之兵屢衄,昌祖不救,遂棄皂郊。吳政屯鳳州,張威屯西和,金人自白還堡突入黑穀,威不尾襲,而迂路由七方關上青野原,金人遂得入鳳州。與之戒以同心體國之大義,於是戎帥協和,而軍政始立。

  先是,丙嘗納夏人合從之請,會師攻秦、鞏,而夏人不至,遂有皂郊之敗。與之至是飭邊將不得輕納。逾年,夏人複攻金人,遣百騎入鳳州,邀守將求援兵。與之使都統李沖來言曰:「通問當遣介持書,不當遣兵徑入。若邊民不相悉,或有相傷,則失兩國之好,宜斂兵退屯。」夏人知不可動,不復有言。初,金人既弊,率眾南歸者所在而有,或疑不敢納。與之優加爵賞以來之。未幾,金萬戶呼延棫等扣洋州以歸,與之察其誠,納之,籍其兵千餘人,皆精悍善戰,金人自是不敢窺興元。既複鏤榜邊關,開諭招納,金人諜得之,自是上下相疑,多所屠戮,人無固志,以至於亡。

  蜀盛時,四戎司馬萬五千有奇,開禧後,安丙裁去三之一,嘉定損耗過半,比與之至,馬僅五千。與之移檄茶馬司,許戎司自於關外收市如舊,嚴私商之禁,給細茶,增馬價,使無為金人所邀。總司之給料不足者,亦移檄增給之。乞移大帥於興元,雖不果行,而凡關外林木厚加封殖,以防金人突至。隔第關、盤車嶺皆極邊,號天險,因厚間探者賞,使覘之,動息悉知,邊防益密。總計告匱,首撥成都府等錢百五十萬緡助糴本。又慮關外歲糴不多,運米三十萬石積沔州倉,以備不測。初至,府庫錢僅萬餘,其後至千余萬,金帛稱是。蜀知名士若家大酉、游似、李性傳、李心傳、度正之徒皆薦達之,其有名浮於實,用過其才者,亦歷歷以為言。沔帥趙彥呐方有時名,與之獨察其大言亡實,它日誤事者必此人,移書廟堂,欲因乞祠而從之,不可付以邊藩之寄,後果如其言。與之以疾丐歸,朝廷以鄭損代,既受代,金諜知之,大入,與之再為臨邊,金人乃退。召為禮部尚書,不拜,便道還廣。蜀人思之,肖其像于成都仙遊閣,以配張詠、趙抃,名三賢祠。

  理宗即位,授充顯謨閣直學士、知潭州、湖南安撫使,辭,提舉西京嵩山崇福宮。遷煥章閣學士、知隆興府、江西安撫使,又辭,授徽猷閣學士、提舉南京鴻慶宮。端平初,帝既親政,召為吏部尚書,數以御筆起之,皆力辭。金亡,朝廷議取三京,聞之頓足浩歎。繼而授端明殿學士、提舉嵩山崇福宮,亦辭,俄授廣東經略安撫使兼知廣州。

  先是,廣州摧鋒軍遠戍建康,留四年,也撤戍歸,未逾嶺,就留戍江西,又四年,轉戰所向皆捷,而上功幕府,不報,求撤戍,又不報,遂相率倡亂,縱火惠陽郡,長驅至廣州城,聲言欲得連帥洎幕屬甘心焉。與之家居,肩輿登城,叛兵望之,俯伏聽命,曉以逆順禍福,其徒皆釋甲,而首謀數人,懼事定獨受禍,遂率之遁去,入古端州以自固。至是,與之聞命亟拜,即家治事,屬提刑彭鉉討捕,潛移密運,人無知者。俄而新調諸軍畢集,賊戰敗請降,桀黠不悛者戮之,其餘分隸諸州。

  帝於是注想彌切,拜參知政事,拜右丞相,皆力辭。乃訪以政事之孰當罷行,人才之孰當用舍?與之力疾奏:「天生人才,自足以供一代之用,惟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忠實而有才者,上也;才雖不高,而忠實有守者,次也。用人之道,無越於此。蓋忠實之才,謂之有德而有才者也。若以君子為無才,必欲求有才者用之,意向或差,名實無別,君子、小人消長之勢,基於此矣。陛下勵精更始,擢用老成,然以正人為迂闊而疑其難以集事,以忠言為矯激而疑其近於好名,任之不專,信之不篤。或謂世數將衰,則人才先已凋謝,如真德秀、洪諮夔、魏了翁,方此柄用,相繼而去,天意固不可曉。至於敢諫之臣,忠於為國,言未脫口,斥逐隨之,一去而不可複留,人才豈易得,而輕棄如此。陛下悟已往而圖方來,昨以直言去位者亟加峻擢,補外者蚤與召還,使天下明知陛下非疏遠正人,非厭惡忠言,一轉移力耳。陛下收攬大權,悉歸獨斷。謂之獨斷者,必是非利害,胸中卓然有定見,而後獨斷以行之。比聞獨斷以來,朝廷之事體愈輕,宰相進擬多沮格不行,或除命中出,而宰相不與知,立政造命之原,失其要矣。大抵獨斷當以兼聽為先,儻不兼聽而斷,其勢必至於偏聽,實為亂階,威令雖行於上,而權柄潛移於下矣。」

  又曰:「邊臣主和,朝廷雖知,而未嘗明有施行。憂邊之士,剴切而言,一鳴輒斥,得非朝廷亦陰主之乎?假使和而可保,亦當議而行之可也。」又曰:「比年以變故層出,盜賊跳樑,雷雹震驚,星辰乖異,皆非細故。京城之災,七年而兩見,豈數萬戶生靈皆獲罪於天者。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此陛下所當凜凜,惟有求直言可以裨助君德,感格天心。」又曰:「戚畹、舊僚,凡有絲發寅緣者,孰不乘間伺隙以求其所大欲,近習之臣,朝夕在側,易於親昵,而難於防閑。司馬光謂『內臣不可令其採訪外事,及問以群臣能否』,蓋干預之門自此始也。若謂其所言出於無心,豈知愛惡之私,因此而入,其於聖德,寧無玷乎?」帝覽奏嘉歎,趣召愈力,控辭至十有三疏。

  嘉熙三年,乃得致仕,以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洞霄宮。自領鄉郡,不受廩祿之入,凡奉餘皆以均親黨。薨時年八十有二,遺戒不得作佛事。累封至南海郡公,諡清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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