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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璘傳


  吳璘,字唐卿,玠弟也。少好騎射,從玠攻戰,積功至閣門宣贊舍人。紹興元年,箭筈關之戰,斷沒立與烏魯折合兵,使不得合,金人遁,璘功居多,超遷統制和尚原軍馬,於是玠駐師河池,璘專守原。及兀術大入,玠兄弟以死守之。敵陣分合三十餘,璘隨機而應,至神坌伏發,金兵大敗,兀術中流矢遁。張浚承制以璘為涇原路馬步軍副都總管,升康州團練使。

  三年,遷榮州防禦使、知秦州,節制階、文。是歲,玠敗于祖溪嶺,時璘猶在和尚原,玠命璘岔棄原別營仙人關,以防金人深入。四年,兀術、撒離喝果以大兵十萬至關下,璘自武、階路入援。先以書抵玠,謂殺金平地闊遠,前陣散漫,須後陣阻隘,然後可以必勝。玠從之,急修第二隘。璘冒圍轉戰,會于仙人關。敵果極力攻第二隘,諸將有請別擇形勝以守者,璘奮曰:「兵方交而退,是不戰而走也,吾度此敵去不久矣,諸君第忍之。」震鼓易幟,血戰連日。金兵大敗,二酋自是不敢窺蜀者數年。

  露布獻捷,遷定國軍承宣使、熙河蘭廓路經略安撫使、知熙州。六年,新置行營兩護軍,璘為左護軍統制。九年,升都統制,尋除秦鳳路經略安撫使、知秦州。玠卒,授璘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

  時金人廢劉豫,歸河南、陝西地。樓炤使陝,以便宜欲命三帥分陝而守,以郭浩帥鄜延,楊政帥熙河,璘帥秦鳳,欲盡移川口諸軍於陝西。璘曰:「金人反覆難信,懼有他變。今我移軍陝右,蜀口空虛,敵若自南山要我陝右軍,直搗蜀口,我不戰自屈矣。當且依山為屯,控其要害,遲其情見力疲,漸圖進據。」炤從之,命璘與楊政兩軍屯內地保蜀,郭浩一軍屯延安以守陝。

  既而胡世將以四川制置權宣撫司事,至河池,璘見之曰:「金大兵屯河中府,止隔大慶一橋爾,騎兵疾馳,不五日至川口。吾軍遠在陝西,緩急不可追集,關隘不葺,糧運斷絕,此存亡之秋也。璘家族固不足恤,如國事何!」時朝廷恃和忘戰,欲廢仙人關。於是世將抗奏謂:「當外固歡和,內修守禦。今日分兵,當使陝、蜀相接,近兵宮賀仔諜知撒離喝密謀曰:『要入蜀不難,棄陝西不顧,三五歲南兵必來主之,道路吾已熟知,一發取蜀必矣。』敵情如是,萬一果然,則我當為伐謀之備,仙人關未宜遽廢,魚關倉亦宜積糧。」於是璘僅以牙校三隊赴秦州,留大軍守階、成山砦,戒諸將毋得撤備。世將尋真除宣撫,置司河池。

  十年,金人敗盟,詔璘節制陝西諸路軍馬。撒離喝渡河入長安,趨鳳翔,陝右諸軍隔在敵後,遠近震恐。時楊政在鞏,郭浩在鄜延,惟璘隨世將在河池。世將急召諸將議,惟涇原帥田晟與楊政同至,參謀官孫渥謂河池不可守,欲退保仙人原,璘厲聲折之曰:「懦語沮軍,可斬也!璘請以百口保破敵。」世將壯之,指所居帳曰:「世將誓死於此!」乃遣渥之涇原,命田晟以三千人迎敵。璘又遣姚仲拒於石壁砦,敗之。詔同節制陝西諸路軍馬。

  璘以書遺金將約戰,金鶻眼郎君以三千騎沖璘軍,璘使李師顏以驍騎擊走之。鶻眼入扶風,複攻拔之,獲三將及女真百十有七人。撒離喝怒甚,自戰百通坊,列陣二十裡。璘遣姚仲力戰破之,授鎮西軍節度使,升侍衛步軍都虞候。十一年,與金統軍胡盞戰剡家灣,敗之,複秦州及陝右諸郡。

  初,胡盞與習不祝合軍五萬屯劉家圈,璘請討之。世將問策安出,璘曰:「有新立疊陣法:每戰,以長槍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強弓,次強弩,跪膝以俟;次神臂弓。約賊相搏至百步內,則神臂先發;七十步,強弓併發;次陣如之。凡陣,以拒馬為限,鐵鉤相連,俟其傷則更代之。遇更代則以鼓為節。騎,兩翼以蔽於前,陣成而騎退,謂之『疊陣』。」諸將始猶竊議曰:「吾軍其殲於此乎?」璘曰:「此古束伍令也,軍法有之,諸君不識爾。得車戰餘意,無出於此,戰士心定則能持滿,敵雖銳,不能當也。」及與二酋遇,遂用之。

  二酋老於兵,據險自固,前臨峻嶺,後控臘家城,謂我必不敢輕犯。先一日,璘會諸將問所以攻,姚仲曰:「戰於山上則勝,山下則敗。」璘以為然,乃告敵請戰,敵笑之。璘夜半遣仲及王彥銜枚截坡,約二將上嶺而後發火。二將至嶺,寂無人聲,軍已畢列,萬炬齊發。敵駭愕曰:「吾事敗矣。」習不祝善謀,胡盞善戰,二酋異議。璘先以兵挑之,胡盞果出鏖戰。璘以疊陣法更休迭戰,輕裘駐馬亟麾之,士殊死鬥,金人大敗。降者萬人,胡盞走保臘家城,璘圍而攻之。城垂破,朝廷以驛書詔璘班師,世將浩歎而已。明年,竟割和尚原以與敵。撤戍割地,皆秦檜主之也。

  十二年,入覲,拜檢校少師、階成岷鳳四州經略使,賜漢中田五十頃。十四年,朝議析利州路為東西路,以璘為西路安撫使,治興州,階、成、西和、鳳、文、龍、興七州隸焉。時和議方堅,而璘治軍經武,常如敵至。十七年,徙奉國軍節度使,改行營右護軍為御前諸軍都統制,安撫使如故。二十一年,以守邊安靜,拜少保。二十六年,領興州駐紥御前諸軍都統制職事,改判興州。渡江以來未有使相為都統制者,時璘已為開府儀同三司,故改命之。

  三十一年,金主亮叛盟,拜四川宣撫使。秋,亮渡淮,遣合喜為西元帥,以兵扼大散關,遊騎攻黃牛堡。璘即肩輿上殺金平,駐軍青野原,益調內郡兵分道而進,授以方略。制置使王剛中來會璘計事,璘尋移檄契丹、西夏及山東、河北,聲金人罪以致討。未幾,兼陝西、河東招討使。璘以病還興州,總領王之望馳書告執政,謂璘多病,猝有緩急,蜀勢必危。請移璘侄京襄帥拱歸蜀,以助西師。凡五書未報。璘已力疾,複上仙人關。

  三十二年,璘遣姚仲取鞏,王彥屯商、虢、陝、華,惠逢取熙河。或久攻不下,或既得複失,竟無成功。金人據大散關六十餘日,相持不能破。仲舍鞏攻德順已逾四旬,璘以知夔州李師顏代之,遣子挺節制軍馬。挺與敵戰於瓦亭,敗之。璘自將至城下,守陴者聞呼「相公來」,觀望諮嗟,矢不忍發。璘按行諸屯,預治黃河戰地,斬不用命者,先以數百騎嘗敵。敵一鳴鼓,銳士空壁躍出突璘軍。璘軍得先治地,無不一當十。至暮,璘忽傳呼「某將戰不力」,人益奮搏,敵大敗,遁入壁。黎明,師再出,敵堅壁不動。會天大風雷,金人拔營去,凡八日而克。璘入城,市不改肆,父老擁馬迎拜不絕。璘尋還河池。

  四月,原州受圍,璘命姚仲以德順之兵往援,璘自趨鳳翔視師。諸將雖力戰,敵攻益急,增兵至七萬。五月,仲與敵戰于原州之北嶺,仲敗績。初,仲自德順至原,由九龍泉上北嶺,令諸軍持滿引行。以盧士敏兵為前陣,所統軍六千為四陣,姚仲兵為後拒。隨地便利以列,與敵鏖戰,開合數十。會輜重隊隨陣亂行,敵兵沖之,軍遂大潰,失將三十餘人。始,璘出師,王之望嘗言:「此行士卒銳氣,不及前時,仲年來數奇,不可委以要地。」及仲至原,璘亦貽仲書,謂原圍未即解,且還德順。書未達而仲敗,璘亦無功還。尋奪仲兵,欲斬之,或勸而止,械系河池獄。

  孝宗受禪,賜璘劄,命兼陝西、河東路宣撫招討使。璘策金人必再爭德順,亟馳赴城下,而完顏悉烈等兵十余萬果來攻。萬戶豁豁複領精兵自鳳翔繼至。璘築堡東山以守,敵極力爭之,殺傷太半,終不能克。時議者以為兵宿於外,去川口遠,恐敵襲之,欲棄三路。遂詔璘退師。敵乘其後,璘將士死亡者甚眾,三路複為敵有。拜少傅。隆興二年冬,金人侵岷州,璘提兵至祁山,金人聞之,退師,遣使來告曰:「兩國已講和矣。」會詔至,俱解去。

  沈介為四川安撫、制置使,與璘議不協,兵部侍郎胡銓上書,語頗及璘。璘抗章請朝,上親劄報可。未半道,請罷宣撫使及致仕,皆不允。乾道元年詣闕,遣中使勞問,召對便殿,許朝德壽宮。高宗見璘,歎曰:「朕與卿,老君臣也,可數入見。」璘頓首謝。兩宮存勞之使相踵,又命皇子入謁。拜太傅,封新安郡王。越數日,詔仍領宣撫使,改判興元府。及還鎮,兩宮宴餞甚寵。璘入辭德壽宮,泣下。高宗亦為之悵然,解所佩刀賜之,曰:「異時思朕,視此可矣。」

  璘至漢中,修復褒城古堰,溉田數千頃,民甚便之。三年,卒,年六十六。贈太師,追封信王。上震悼,輟視朝兩日,賻贈加等。高宗複賜銀千兩。初,璘病篤,呼幕客草遺表,命直書其事曰:「願陛下毋棄四川,毋輕出兵。」不及家事,人稱其忠。

  璘剛勇,喜大節,略苛細,讀史曉大義。代兄為將,守蜀餘二十年,隱然為方面之重,威名亞於玠。高宗嘗問勝敵之術,璘曰:「弱者出戰,強者繼之。」高宗曰:「此孫臏三駟之法,一敗而二勝也。」

  嘗著《兵法》二篇,大略謂:「金人有四長,我有四短,當反我之短,制彼之長。四長曰騎兵,曰堅忍,曰重甲,曰弓矢。吾集蕃漢所長,兼收而並用之,以分隊制其騎兵;以番休迭戰制其堅忍;制其重甲,則勁弓強弩;制其弓矢,則以遠克近,以強制弱。佈陣之法,則以步軍為陣心、左右翼,以馬軍為左右肋,拒馬布兩肋之間;至帖撥增損之不同,則系乎臨機。」知兵者取焉。

  王剛中嘗談劉錡之美,璘曰:「信叔有雅量、無英概,天下雷同譽之,恐不能當逆亮,璘竊憂之。」剛中不以為然,錡果無功,以憂憤卒。璘選諸將率以功。有薦才者,璘曰:「兵官非嘗試,難知其才。以小善進之,則僥倖者獲志,而邊人宿將之心怠矣。」子挺。

  挺字仲烈,以門功補官。從璘為中郎將,部西兵詣行在。高宗問西邊形勢、兵力與戰守之宜,挺占對稱旨,超授右武郎、浙西都監兼御前祗候,賜金帶。尋差利路鈐轄,改利州東路前軍同統制,繼改西路。

  紹興三十一年,金人渝盟,璘以宣撫使總三路兵禦之,挺願自力軍前,璘以為中軍統制。王師既複秦州,金將合喜孛堇介叛將張中彥以兵來爭,挺破其治平砦。已而南市城賊亦掎角為援,轉戰竟日。挺令前軍統制梅彥麾眾直據城門,眾弗喻,彥亦懼力不敵。挺督之,彥出兵殊死戰,挺率背嵬騎盡易黃旗繞出敵後,憑高突之。敵嘩曰:「黃旗兒至矣!」遂驚敗。挺不自為功,狀彥第一,士頗多之。璘亦引嫌,並匿其功。擢榮州刺史,尋拜熙河經略、安撫使。

  明年,挺被檄與都統制姚仲率東西路兵攻德順。金左都監空平涼之眾以援合喜,又遣精兵數萬自鳳翔來會。仲駐軍六盤,挺獨趨瓦亭,身冒矢石,眾從之。金人舍騎操短兵奮鬥,挺遣別將盡奪其馬,金眾遂潰。挺勒兵追之,禽千戶耶律九斤、孛堇等百三十七人。

  金人懲前衄,悉兵趨德順。璘自秦州來督師,先壁於險,且治夾河戰地。金人果大至,挺誘致之,至所治戰地,盛兵蹙之,敵不能支,一夕遁去。鞏州久不下,挺以選鋒至城下,諸將鹹曰:「西北坡陀地易攻,若分兵各當一面,宜得利。」挺曰:「西北雖卑而土堅,東南並河多沙礫善圮。且兵分則少,以少當堅城,可得而下乎?」乃命悉眾擊東南陬。不二日,樓櫓俱盡。夜半,其將雷千戶約降,黎明,城破。以功授團練使,又以瓦亭功授郢州防禦使。

  孝宗即位,加璘兼陝西、河東路招討宣撫使。璘慮敵必再爭德順,至自河池,金人果合兵十余萬列柵以拒。有大酋引騎數千睨東山,璘命挺領騎迎擊,卻之。遂據東山,築堡以守。敵不能爭,乃益修攻具,為大車匿戰士其中,將填隍而進。挺命掄大木植中道,車至不得前。拜武昌軍承宣使,尋加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熙河路經略安撫使中軍統制,時年二十五。會朝廷主議和,詔西師解嚴,父子遂旋軍。

  乾道元年,升本軍都統制。三年,以父命入奏,拜侍衛親步軍指揮使,節制興州軍馬。璘卒,起複金州都統、金房開達安撫使,改利州東路總管。挺力求終喪,服除,召為左衛上將軍。朝廷方議置神武中軍五千人以屬御前,命挺為都統制。挺力陳不當輕變祖宗法,事遂寢。拜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

  挺每燕見從容,嘗論兩淮形勢曠漫,備多力分,宜擇勝地扼以重兵,敵仰攻則不克,越西南又不敢,我以全力乘其弊,蔑不濟者。帝頗嘉納。淳熙元年,改興州都統,拜定江軍節度使。初,軍中自置互市於宕昌,以來羌馬,西路騎兵遂雄天下。自張松典榷牧,奏絕軍中互市,自以馬給之,所得多下駟。挺至,首陳利害以聞,乞歲市五百匹,詔許七百匹。

  始,武興所部就餉諸郡,漫不相屬。挺奏以十軍為名,自北邊至武興列五軍,曰踏白、摧鋒、選鋒、策選鋒、游奕;武興以西至綿為左、右、後三軍;而駐武興者前軍、中軍。營部於是始井井然。四年,入覲,除知興州、利州西路安撫使。密修皂郊堡,增二堡,繕戎器,儲於兩庫,敵終不覺。

  十年冬,特加檢校少保。成州、西和歲大侵,挺力為振恤,諭總賦者分軍儲以佐之,全活殆數千萬。蜀自諸軍宿師,凡廩賜,官率糴三之一,視價高下給之,名曰「折估」,隨所屯地相為乘除。歲久屯他徙,廩賜不易舊,至有同部伍而廩相倍蓰者,挺裒為中制上之。

  光宗即位,御筆獎勞。而西和、階、成、鳳、文、龍六州器械弗繕,挺節冗費,屯工徒,悉創為之。禦軍雖嚴,而能時其緩急,士以不困。郡東北有二谷水,挺作二堤以捍之。紹熙二年,水暴發入城。挺既振被水者,複增築長堤,民賴以安。詔問備邊急務,即建增儲之策,由是糧糗不乏。四年春,以疾乞致仕,詔加太尉。卒,年五十六。贈少師、開府儀同三司。

  挺少起勳閥,弗居其貴,禮賢下士,雖遇小官賤吏,不敢怠忽。拊循將士,人人有恩。璘故部曲拜於庭下,輒降答之,即失律,誅治無少貸。璘嘗對孝宗言,諸子中惟挺可任。孝宗亦曰:「挺是朕千百人中選者。」歲時問勞不絕,被遇尤深厚。光宗賜內府珍奇,以示殊禮。子五人,曦,其次也。曦仕至太尉、昭信軍節度使,以叛誅,見別傳。

  ***

  論曰:劉錡神機武略,出奇制勝,順昌之捷,威震敵國,雖韓信泜上之軍,無以過焉。或謂其英概不足,雅量有餘,豈其然乎?吳玠與弟璘智勇忠實,戮力協心,據險抗敵,卒保全蜀,以功名終,盛哉!挺累從征討,功效甚著,有父風矣。然玠晚頗荒淫,璘多喪敗,豈狃于常勝,驕心侈歟!抑三世為將,釀成逆曦之變,覆其宗祀,蓋有由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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