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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介傳


  唐介,字子方,江陵人。父拱,卒漳州,州人知其貧,合錢以賻,介年尚幼,謝不取。擢第,為武陵尉,調平江令。民李氏貲而吝,吏有求不厭,誣為殺人祭鬼。嶽守捕其家,無少長楚掠,不肯承。更屬介訊之,無他驗。守怒白於朝,遣禦史方偕徙獄別鞫之,其究與介同。守以下得罪,偕受賞,介未嘗自言。

  知莫州任丘縣,當遼使往來道,驛吏以誅索破家為苦。介坐驛門,令曰:「非法所應給,一切勿與。稍毀吾什器者,必執之。」皆帖伏以去。沿邊塘水歲溢,害民田,中人楊懷敏主之,欲割邑西十一村地豬漲潦,介築提蘭之,民以為利。通判德州,轉運使崔嶧取庫絹配民而重其估。介留牒不下,且移安撫司責數之。嶧怒,數馳檄按詰,介不為動。既而果不能行。

  入為監察禦史裡行,轉殿中侍御史。啟聖院造龍鳳車,內出珠玉為之飾。介言:「此太宗神禦所在,不可喧瀆;後宮奇靡之器,不宜過制。」詔亟毀去。張堯佐驟除宣徽、節度、景靈、群牧四使,介與包拯、吳奎等力爭之,又請中丞王舉正留百官班庭論,奪其二使。無何,複除宣徽使、知河陽。介謂同列曰:「是欲與宣徽,而假河陽為名耳,不可但已也。」而同列依違,介獨抗言之。仁宗謂曰:「除擬本出中書。」介遂劾宰相文彥博守蜀日造間金奇錦,緣閹侍通宮掖,以得執政;今顯用堯佐,益自固結,請罷之而相富弼。又言諫官吳奎表裡觀望,語甚切直。帝怒,卻其奏不視,且言將遠竄。介徐讀畢,曰:「臣忠憤所激,鼎鑊不避,何辭於謫?」帝急召執政示之曰:「介論事是其職。至謂彥博由妃嬪致宰相,此何言也?進用塚司,豈應得預?」時彥博在前,介責之曰:「彥博宜自省,即有之,不可隱。」彥博拜謝不已,帝怒益甚。梁適叱介使下殿,修起居注蔡襄趨進救之。貶春州別駕,王舉正言以為太重,帝旋悟,明日取其疏入,改置英州,而罷彥博相,吳奎亦出。又慮介或道死,有殺直臣名,命中使護之。梅堯臣、李師中皆賦詩激美,由是直聲動天下,士大夫稱真禦史,必曰唐子方而不敢名。

  數月,起監郴州稅,通判潭州,知複州,召為殿中侍御史。遣使賜告。趣詣闕下。入對,帝勞之曰:「卯遷謫以來,未嘗以私書至京師,可謂不易所守矣。」介頓首謝,言事益無所顧。他日請曰:「臣既任言責,言之不行將固爭,爭之重以累陛下,願得解職。」換工部員外郎、直集賢院,為開封府判官,出知揚州,徙江東轉運使。禦史吳中複言,介不宜久居外。文彥博再當國,奏:「介向所言,誠中臣病,願如中複言。」然但徒河東。

  久之,入為度支副使,進天章閣待制,複知諫院。帝自至和後,臨朝淵默。介言:「君臣如天地,以交泰為理。願時延群下,發德音,可否萬幾,以幸天下。」又論:宮禁幹丐恩澤,出命不由中書,宜有以抑絕;賜予嬪禦之費,多先朝時十數倍,日加無窮,宜有所朘損;監司薦舉,多得文法小吏,請令精擇端良敦樸之士,毋使與憸薄者同進;諸路走馬承受淩擾郡縣,可罷勿遣,以權歸監司;兗國公主夜開禁門,宜劾宿衛主吏,以嚴宮省。帝悉開納之。

  禦史中丞韓絳劾宰相富弼,弼家居求罷,絳亦待罪。介與王陶論絳以危法中傷大臣,絳罷。介嫌于右宰相,請外,以知荊南。敕過門下,知銀台司何郯封還之,留權開封府。旋以論罷陳升之,亦出知洪州。加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樞密直學士、知瀛州。

  治平元年,召為禦史中丞。英宗謂曰:「卿在先朝有直聲,故用卿,非繇左右言也。」介曰:「臣無狀,陛下過聽,願獻愚忠。自古欲治之主,亦非求絕世驚俗之術,要在順人情而已。祖宗遺德餘烈,在人未遠,願覽已成之業以為監,則天下蒙福矣。」明年,以龍圖閣學士知太原府。帝曰:「朕視河東,不在中執法下,暫煩卿往耳。」夏人數擾代州邊,多築堡境上。介遣兵悉撤之,移諭以利害,遂不敢動。

  神宗立,以三司使召。熙甯元年,拜參知政事。先時,宰相省閱所進文書于待漏舍,同列不得聞。介謂曾公亮曰:「身在政府而文書弗與知,上或有所問,何辭以對?」乃與同視,後遂為常。帝欲用王安石,公亮因薦之,介言其難大任。帝曰:「文學不可任耶?吏事不可任耶?經術不可任耶?」對曰:「安石好學而泥古,故論議迂闊,若使為政,必多所變更。」退謂公亮曰:「安石果用,天下必困擾,諸公當自知之。」中書嘗進除目,數日不決,帝曰:「當問王安石。」介曰:「陛下以安石可大用,即用之,豈可使中書政事決于翰林學士?臣近每聞宣諭某事問安石,可即行之,不可不行,如此則執政何所用,恐非信任大臣之體也。必以臣為不才,願先罷免。」

  安石既執政,奏言:「中書處分劄子,皆稱聖旨,不中理者十八九,宜止令中書出牒。」帝愕然。介曰:「昔寇准用劄子遷馮拯官不當,拯訴之,太宗謂:『前代中書用堂牒,乃權臣假此為威福。太祖時以堂帖重於敕命,遂削去之。今複用劄子,何異堂帖?』張洎因言:『廢劄子,則中書行事,別無公式。』太宗曰:『大事則降敕,其當用紥子,亦須奏裁。』此所以稱聖旨也。如安石言,則是政不自天子出,使輔臣皆忠賢,猶為擅命,苟非其人,豈不害國?」帝以為然,乃止。介自是數與安石爭論。安石強辯,而帝主其說。介不勝憤,疽發於背,薨,年六十。

  介為人簡伉,以敢言見憚。每言官缺,眾皆望介處之,觀其風采。神宗謂其先朝遺直,故大用之。然居政府,遭時有為,而扼于安石,少所建明,聲名減於諫官、禦史時。比疾亟,帝臨問流涕,複幸其第吊哭,以畫像不類,命取禁中舊藏本賜其家。贈禮部尚書,諡曰質肅。子淑問、義問,孫恕。

  淑問字士憲。第進士,至殿中丞。神宗以其家世,擢監察禦史裡行,諭以謹家法、務大體。淑問見帝初即位,銳於治,因言:「中旨數下,一出特斷,當謹出納、別枉直,使命令必行。今詔書求直言,而久無所施用,必欲屈群策以起治道,願行其言。」初,詔侍臣講讀。淑問言:「王者之學,不必分章句、飾文辭。稽古聖人治天下之道,歷代致興亡之由,延登正人,博訪世務,以求合先王,則天下幸甚。」河北饑,流人就食京師,官振廩給食,來者不止。淑問曰:「出粟不繼,是誘之失業而就死地也。」條三策上之。

  滕甫為中丞,淑問力數其短,帝以為邀名,乃詔避其父三司使,出通判複州。久之,知真州,提點湖北刑獄,言新法不便,乞解使事,黜知信陽軍,以病免。數年,起知宣州,徙湖州,入為吏部員外郎。又引疾求外,帝以為避事,降監撫州酒稅。哲宗立,司馬光薦其行己有恥,難進,召為左司諫,以病致仕,數月卒。

  義問字士宣。善文辭,鎖廳試禮部,用舉者召試秘閣,父介引嫌罷之。熙寧中,辟京西轉運司管勾文字。神宗覽本道章奏,知義問所為。以其名訪輔臣,因黃好謙領使事,諭之曰:「唐義問風力強敏,行且用矣,可面詔之。」尋以為司農管當公事。方行手實法,所在騷然。義問言:「今造簿甫二歲,民不堪命,不宜複改為。」從曾孝寬使河東,還奏事,記利害綱目於笏,帝取而熟視之,曆舉以問,應析如流。帝喜曰:「欲見卿,非今日也。」擢湖南轉運判官。一路敷免役錢,又分戶五等,儲其羨為別賦,號「家力錢」,義問奏除之。移使京西,文彥博守西都,義問求罷去。彥博告以再入相時,嘗薦其父,晚同為執政,相得甚歡,故義問乃止。時陝西大舉兵,多亡卒,所至成聚。義問請令詣官自陳,給券續食,人以為便。會有不悅之者,免歸。

  元祐中,起知齊州,提點京東刑獄、河北轉運副使。屬邑尉因捕盜誤遺火,盜逸去,民家被焚,訟尉故縱火。郡守執尉,抑使服,義問辨出之,方旱而雨。用彥博薦,加集賢修撰,帥荊南,請廢渠陽諸砦。蠻楊晟秀斷之以叛,即拜湖北轉運使,討降之,複砦為州。進直龍圖閣,以集賢殿修撰知廣州。章惇秉政,治棄渠陽罪,貶舒州團練副使。後七年,複故官,知潁昌府,卒。

  恕,崇甯初,為華陽令,以不能奉行茶法,忤使者,謝病免歸。其弟意方為南陵令,亦以病自免,兄弟杜門躬耕。恕尋以宣教郎致仕。靖康元年,禦史中丞許翰言其高行,詔起為監察禦史。意亦以宰相吳敏薦,召對,而貧不能行,竟餓死江陵山中。

  ***

  論曰:拯為開封,其政嚴明,人到於今稱之。而不尚苛刻,推本忠厚,非孔子所謂剛者乎:奎博學清重,君子人也。抃所至善治,民思不忘,猶古遺愛。介敢言,聲動天下,斯古遺直也。夫聽諫者,明君所難,以唐文皇猶弗終於魏徵,觀四臣面諍,鯁吭逆心,或不能堪,而仁宗容之無咈,誠盛德之主哉!屼世孝,淑問難進,義問強敏,恕高行不隕家聲,有足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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