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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旦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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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旦,字子明,大名莘人。曾祖言,黎陽令。祖徹,左拾遺。父祐,尚書兵部侍郎,以文章顯于漢、周之際,事太祖、太宗為名臣。嘗諭杜重威使無反漢,拒盧多遜害趙普之謀,以百口明符彥卿無罪,世多稱其陰德。祐手植三槐於庭,曰:「吾之後世,必有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 旦幼沉默,好學有文,祐器之曰:「此兒當至公相。」太平興國五年,進士及第,為大理評事、知平江縣。其廨舊傳有物怪憑戾,居多不寧。旦將至前夕,守吏聞群鬼嘯呼雲:「相君至矣,當避去。」自是遂絕。就改將作監丞。趙昌言為轉運使,以威望自任,屬吏屏畏,入旦境,稱其善政,以女妻之。代還,命監潭州銀場。何承矩典郡,薦入為著作佐郎,預編《文苑英華》、《詩類》。遷殿中丞、通判鄭州。表請天下建常平倉,以塞兼併之路。徙濠州。淳化初,王禹偁薦其才任轉運使,驛召至京,旦不樂吏職,獻文。召試,命直史館。二年,拜右正言、知制誥。 初,祐以宿名久掌書命,旦不十年繼其任,時論美之。錢若水有人倫鑒,見旦曰:「真宰相器也。」與之同列,每曰:「王君淩霄聳壑,棟樑之材,貴不可涯,非吾所及。」李沆以同年生,亦推重為遠大之器。明年,與蘇易簡同知貢舉,加虞部員外郎、同判吏部流內銓、知考課院。趙昌言參機務,旦避嫌,引唐獨孤郁、權德輿故事辭職。太宗嘉其識體,改禮部郎中、集賢殿修撰。昌言出知鳳翔,即日以旦知制誥,仍兼修撰、判院事,面賜金紫,擇牯犀帶寵之,又令冠西閣。至道元年,知理檢院。二年,進兵部郎中。 真宗即位,拜中書舍人,數月,為翰林學士兼知審官院、通進銀台封駁司。帝素賢旦,嘗奏事退,目送之曰:「為朕致太平者,必斯人也。」錢若水罷樞務,得對苑中,訪近臣之可用者,若水言:「旦有德望,堪任大事。」帝曰:「此固朕心所屬也。」咸平三年,又知貢舉,鎖宿旬日,拜給事中、同知樞密院事。逾年,以工部侍郎參知政事。 契丹犯邊,從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東京,遇暴疾,命旦馳還,權留守事。旦曰:「願宣寇准,臣有所陳。」准至,旦奏曰:「十日之間未有捷報,時當如何?」帝默然良久,曰:「立皇太子。」旦既至京,直入禁中,下令甚嚴,使人不得傳播。及駕還,旦子弟及家人皆迎于郊,忽聞後有騶訶聲,驚視之,乃旦也。二年,加尚書左丞。三年,拜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兩朝國史》。 契丹既受盟,寇准以為功,有自得之色,真宗亦自得也。王欽若忌准,欲傾之,從容言曰:「此《春秋》城下之盟也,諸侯猶恥之,而陛下以為功,臣竊不取。」帝愀然曰:「為之奈何?」欽若度帝厭兵,即謬曰:「陛下以兵取幽燕,乃可滌恥。」帝曰:「河朔生靈始免兵革,朕安能為此?可思其次。」欽若曰:「唯有封禪泰山,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然自古封禪,當得天瑞希世絕倫之事,然後可爾。」既而又曰:「天瑞安可必得?前代蓋有以人力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之,以明示天下,則與天瑞無異也。」帝思久之,乃可,而心憚旦,曰:「王旦得無不可乎?」欽若曰:「臣得以聖意喻之,宜無不可。」乘間為旦言,旦黽勉而從。帝猶尤豫,莫與籌之者。會幸秘閣,驟問杜鎬曰:「古所謂河出圖、洛出書,果何事耶?」鎬老儒,不測其旨,漫應之曰:「此聖人以神道設教爾。」帝由此意決,遂召旦飲,歡甚,賜以尊酒,曰:「此酒極佳,歸與妻孥共之。」既歸發之,皆珠也。由是凡天書、封禪等事,旦不復異議。 大中祥符初,為天書儀仗使,從封泰山,為大禮使,進中書侍郎兼刑部尚書。受詔撰《封祀壇頌》,加兵部尚書。四年,祀汾陰,又為大禮使,遷右僕射、昭文館大學士。仍撰《祠壇頌》,將複進秩,懇辭得免,止加功臣。俄兼門下侍郎、玉清昭應宮使。五年,為玉清奉聖像大禮使。景靈宮建,又為朝修使。七年,刻天書,兼刻玉使,選禦廄三馬賜之。玉清昭應宮成,拜司空。京師賜酺,旦以慘恤不赴會,帝賜詩導意焉。《國史》成,遷司空。旦為天書使,每有大禮,輒奉天書以行,恒邑邑不樂。凡柄用十八年,為相僅一紀。 會契丹修和,西夏誓守故地,二邊兵罷不用,真宗以無事治天下。旦謂祖宗之法具在,務行故事,慎所變改。帝久益信之,言無不聽,凡大臣有所請,必曰:「王旦以為如何?」旦與人寡言笑,默坐終日,及奏事,群臣異同,旦徐一言以定。歸家,或不去冠帶,入靜室獨坐,家人莫敢見之。旦弟以問趙安仁,安仁曰:「方議事,公不欲行而未決,此必憂朝廷矣。」 帝嘗示二府《喜雨詩》,旦袖歸曰:「上詩有一字誤寫,莫進入改卻否?」王欽若曰:「此亦無害。」而密奏之。帝慍,謂旦曰:「昨日詩有誤字,何不來奏?」旦曰:「臣得詩未暇再閱,有失上陳。」惶懼再拜謝,諸臣皆拜,獨樞密馬知節不拜,具以實奏,且曰:「王旦略不辨,真宰相器也。」帝顧旦而笑焉。天下大蝗,使人於野得死蝗,帝以示大臣。明日,執政遂袖死蝗進曰:「蝗實死矣,請示於朝,率百官賀。」旦獨不可。後數日,方奏事,飛蝗蔽天,帝顧旦曰:「使百官方賀,而蝗如此,豈不為天下笑耶?」 宮禁火災,旦馳入。帝曰:「兩朝所積,朕不妄費,一朝殆盡,誠可惜也。」旦對曰:「陛下富有天下,財帛不足憂,所慮者政令賞罰之不當。臣備位宰府,天災如此,臣當罷免。」繼上表待罪,帝乃降詔罪己,許中外封事言得失。後有言榮王宮火所延,非天災,請置獄劾,當坐死者百余人。旦獨請曰:「始火時,陛下已罪己詔天下,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歸咎於人,何以示信?且火雖有跡,寧知非天譴耶?」當坐者皆免。 日者上書言宮禁事,坐誅。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占問吉凶之說。帝怒,欲付禦史問狀。旦曰:「此人之常情,且語不及朝廷,不足罪。」真宗怒不解,旦因自取嘗所占問之書進曰:「臣少賤時,不免為此。必以為罪,願並臣付獄。」真宗曰:「此事已發,何可免?」旦曰:「臣為宰相執國法,豈可自為之,幸於不發而以罪人。」帝意解。旦至中書,悉焚所得書。既而複悔,馳取之,而已焚之矣。由是皆免。仁宗為皇太子,太子諭德見旦,稱太子學書有法。旦曰:「諭德之職,止於是耶?」張士遜又稱太子書,旦曰:「太子不在應舉,選學士不在學書。」 契丹奏請歲給外別假錢幣。旦曰:「東封甚近,車駕將出,彼以此探朝廷之意耳。」帝曰:「何以答之?」旦曰:「止當以微物而輕之。」乃以歲給三十萬物內各借三萬,仍諭次年額內除之。契丹得之,大慚。次年,複下有司:「契丹所借金幣六萬,事屬微末,今仍依常數與之,後不為比。」西夏趙德明言民饑,求糧百萬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納誓而敢違,請以詔責之。」帝以問旦,旦請敕有司具粟百萬于京師,而詔德明來取之。德明得詔,慚且拜曰:「朝廷有人。」 寇准數短旦,旦專稱准。帝謂旦曰:「卿雖稱其美,彼專談卿惡。」旦曰:「理固當然。臣在相位久,政事闕失必多。准對陛下無所隱,益見其忠直,此臣所以重准也。」帝以是愈賢旦。中書有事送密院,違詔格,准在密院,以事上聞。旦被責,第拜謝,堂吏皆見罰。不逾月,密院有事送中書,亦違詔格,堂吏欣然呈旦,旦令送還密院。准大慚,見旦曰:「同年,甚得許大度量?」旦不答。寇准罷樞密使,托人私求為使相,旦驚曰:「將相之任,豈可求耶!吾不受私請。」准深憾之。已而除准武勝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准入見,謝曰:「非陛下知臣,安能至此?」帝具道旦所以薦者。准愧歎,以為不可及。准在藩鎮,生辰,造山棚大宴,又服用僣侈,為人所奏。帝怒,謂旦曰:「寇准每事欲效朕,可乎?」旦徐對曰:「准誠賢能,無如騃何。」真宗意遂解,曰:「然,此正是騃爾。」遂不問。 翰林學士陳彭年呈政府科場條目,旦投之地曰:「內翰得官幾日,乃欲隔截天下進士耶?」彭年皇恐而退。時向敏中同在中書,出彭年所留文字,旦瞑目取紙封之。敏中請一覽,旦曰:「不過興建符瑞圖進爾。」後彭年與王曾、張知白參預政事,同謂旦曰:「每奏事,其間有不經上覽者,公批旨奉行,恐人言之以為不可。」旦遜謝而已。一日奏對,旦退,曾等稍留,帝驚曰:「有何事不與王旦來?」皆以前事對。帝曰:「旦在朕左右多年,朕察之無毫髮私。自東封後,朕諭以小事一面奉行,卿等謹奉之。」曾等退而愧謝,旦曰:「正賴諸公規益。」略不介意。 帝欲相王欽若,旦曰:「欽若遭逢陛下,恩禮已隆,且乞留之樞密,兩府亦均。臣見祖宗朝未嘗有南人當國者,雖古稱立賢無方,然須賢士乃可。臣為宰相,不敢沮抑人,此亦公議也。」真宗遂止。旦沒後,欽若始大用,語人曰:「為王公遲我十年作宰相。」欽若與陳堯叟、馬知節同在樞府,因奏事忿爭。真宗召旦至,欽若猶嘩不已,知節流涕曰:「願與欽若同下禦史府。」旦叱欽若使退。帝大怒,命付獄。旦從容曰:「欽若等恃陛下厚顧,上煩譴訶,當行朝典。願且還內,來日取旨。」明日,召旦前問之,旦曰:「欽若等當黜,未知坐以何罪?」帝曰:「坐忿爭無禮。」旦曰:「陛下奄有天下,使大臣坐忿爭無禮之罪,或聞外國,恐無以威遠。」帝曰:「卿意如何?」旦曰:「願至中書,召欽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約之。俟少間,罷之未晚也。」帝曰:「非卿之言,朕固難忍。」後月餘,欽若等皆罷。 旦嘗與楊億評品人物,億曰:「丁謂久遠當何如?」旦曰:「才則才矣,語道則未。他日在上位,使有德者助之,庶得終吉;若獨當權,必為身累爾。」後謂果如言。 旦為兗州景靈宮朝修使,內臣周懷政偕行,或乘間請見,旦必俟從者盡至,冠帶出見於堂皇,白事而退。後懷政以事敗,方知旦遠慮。內臣劉承規以忠謹得幸,病且死,求為節度使。帝語旦曰:「承規待此以瞑目。」旦執不可,曰:「他日將有求為樞密使者,奈何?」遂止。自是內臣官不過留後。 旦為相,賓客滿堂,無敢以私請。察可與言及素知名者,數月後,召與語,詢訪四方利病,或使疏其言而獻之。觀才之所長,密籍其名,其人複來,不見也。每有差除,先密疏四三人姓名以請,所用者帝以筆點之。同列不知,爭有所用,惟旦所用,奏入無不可。丁謂以是數毀旦,帝益厚之。故參政李穆子行簡,以將作監丞家居,有賢行,遷太子中允。使者不知其宅,真宗命就中書問旦,人始知行簡為旦所薦。旦凡所薦,皆人未嘗知。旦沒後,史官修《真宗實錄》,得內出奏章,始知朝士多旦所薦雲。諫議大夫張師德兩詣旦門,不得見,意為人所毀,以告向敏中,為從容明之。及議知制誥,旦曰:「可惜張師德。」敏中問之,旦曰:「累于上前言師德名家子,有士行,不意兩及吾門。狀元及第,榮進素定,但當靜以待之爾。若複奔競,使無階而入者當如何也。」敏中啟以師德之意,旦曰:「旦處安得有人敢輕毀人,但師德後進,待我薄爾。」敏中固稱:「適有闕,望公弗遺。」旦曰:「第緩之,使師德知,聊以戒貪進、激薄俗也。」 石普知許州不法,朝議欲就劾。旦曰:「普武人,不明典憲,恐恃薄效,妄有生事。必須重行,乞召歸置獄。」乃下禦史按之,一日而獄具。議者以為不屈國法而保全武臣,真國體也。薛奎為江、淮發運使,辭旦,旦無他語,但雲:「東南民力竭矣。」奎退而曰:「真宰相之言也。」張士遜為江西轉運使,辭旦求教,旦曰:「朝廷榷利至矣。」士遜迭更是職,思旦之言,未嘗求利,識者曰:「此運使識大體。」張詠知成都,召還,以任中正代之,言者以為不可。帝問旦,對曰:「非中正不能守詠之規。他人往,妄有變更矣。」李迪、賀邊有時名,舉進士,迪以賦落韻,邊以《當仁不讓于師論》以「師」為「眾」,與注疏異,皆不預。主文奏乞收試,旦曰:「迪雖犯不考,然出於不意,其過可略。邊特立異說,將令後生務為穿鑿,漸不可長。」遂收迪而黜邊。 旦任事久,人有謗之者,輒引咎不辨。至人有過失,雖人主盛怒,可辨者辨之,必得而後已。素羸多疾,自東魯覆命,連歲求解,優詔褒答,繼以面諭,委任無貳。天禧初,進位太保,為兗州太極觀奉上寶冊使,複加太尉兼侍中,五日一赴起居,入中書,遇軍國重事,不限時日入預參決。旦愈畏避,上疏懇辭,又托同列奏白。帝重違其意,止加封邑。一日,獨對滋福殿,帝曰:「朕方以大事托卿,而卿疾如此。」因命皇太子出拜,旦皇恐走避,太子隨而拜之。旦言:「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薦可為大臣者十余人,其後不至宰相惟李及、淩策二人,亦為名臣。旦複求避位,帝睹其形瘁,憫然許之。以太尉領玉清昭應宮使,給宰相半奉。 初,旦以宰相兼使,今罷相,使猶領之,其專置使自旦始焉。尋又命肩輿入禁,使子雍與直省吏挾扶,見於延和殿。帝曰:「卿今疾亟,萬一有不諱,使朕以天下事付之誰乎?」旦曰:「知臣莫若君,惟明主擇之。」再三問,不對。時張詠、馬亮皆為尚書,帝曆問二人,亦不對。因曰:「試以卿意言之。」旦強起舉笏曰:「以臣之愚,莫如寇准。」帝曰:「准性剛褊,卿更思其次。」旦曰:「他人,臣所不知也。臣病困,不能久侍。」遂辭退。後旦沒歲餘,竟用准為相。 旦疾甚,遣內侍問者日或三四,帝手自和藥,並薯蕷粥賜之。旦與楊億素厚,延至臥內,請撰遺表。且言:「忝為宰輔,不可以將盡之言,為宗親求官,止敘生平遭遇,願日親庶政,進用賢士,少減焦勞之意。」仍戒子弟:「我家盛名清德,當務儉素,保守門風,不得事於泰侈,勿為厚葬以金寶置柩中。」表上,真宗歎之,遂幸其第,賜白金五千兩。旦作奏辭之,槁末,自益四句雲:「益懼多藏,況無所用,見欲散施,以息咎殃。」即舁至內闥,詔不許。還至門,旦已薨,年六十一。帝臨其喪慟,廢朝三日,贈太師、尚書令、魏國公,諡文正,又別次發哀。後數日,張旻赴鎮河陽,例宜飲餞,以旦故,不舉樂。錄其子、弟、侄、外孫、門客、常從,授官者十數人。諸子服除,又各進一官。已而聞旦奏槁自益四句,取視,泣下久之。旦有文集二十卷。乾興初,詔配享真宗廟廷。及建碑,仁宗篆其首曰:「全德元老之碑。」 旦事寡嫂有禮,與弟旭友愛甚篤。婚姻不求門閥。被服質素,家人欲以繒錦飾氈席,不許。有貨玉帶者,弟以為佳,呈旦,旦命系之,曰:「還見佳否?」弟曰:「系之安得自見?」旦曰:「自負重而使觀者稱好,無乃勞乎!」亟還之。故所服止於賜帶。家人未嘗見其怒,飲食不精潔,但不食而已。嘗試以少埃墨投羹中,旦惟啖飯,問何不啜羹,則曰:「我偶不喜肉。」後又墨其飯,則曰:「吾今日不喜飯,可別具粥。」旦不置田宅,曰:「子孫當各念自立,何必田宅,徒使爭財為不義爾。」真宗以其所居陋,欲治之,旦辭以先人舊廬,乃止。宅門壞,主者徹新之,暫於廡下啟側門出入。旦至側門,據鞍俯過,門成複由之,皆不問焉。三子:雍,國子博士;沖,左贊善大夫;素,別有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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