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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逵墓誌銘


  ▼郭將軍逵墓誌銘〔范祖禹〕

  公諱逵,字仲通,世家巨鹿,國初徙京師,後蔔葬洛陽,因家焉。曾祖隱,贈太保。祖榮,贈太傅。考斌,贈太師、中書令。曾祖妣何氏、祖妣崔氏、妣賀氏,追封信安、永嘉、華原三郡太夫人。公幼慷慨,喜兵學,初以父蔭補北班殿侍。寶元、康定間,元昊擾西陲,兄遵為延州西路都巡檢使,遇賊死之。朝廷優恤其家,錄公為三班奉職。時範文正公仲淹為陝西都部署,公往隸麾下。範公器之,勉以學問,待之如子侄。延安有募兵十八人,號「青剛社」,勇皆絕人。一日捕虜誤殺屬羌,有司皆論死,將刑之。公請于範公,願赦之以責後效。范公亟令毋殺,得活者十有三人。

  尹洙為陝西經略判官,趣范公以延州兵取靈武。範公召公計議,公曰:「地遠而食不繼,城大而兵不多,未見其利。」範公曰:「君之言然。」遂決意不復出師。洙怒,而府中將吏皆誚公。未幾,涇原任福全軍沒,於是向之誚公者,以不出師為幸,且服公先識。陳恭公執中薦公試武藝,會罷武藝司,安撫王文忠公堯臣力薦公材武,且有戰功,改右班殿直。陳公安撫京東,屬歲多盜,奏請公為駐泊捉賊,屯青州。陳公嘗謂賓佐曰:「當今名將,無如葛懷敏。」眾唯唯。公曰:「懷敏易與耳,他日必敗朝廷事。」陳公甚怒。後數日,謂公曰:「君何以知懷敏必敗?」

  公曰:「喜功徼幸,徒勇無謀,可禽也。」陳公歎曰:「君真知兵,懷敏今覆軍矣。」召試入等,進右侍禁,授真定府兵馬監押。會保州雲翼軍擁兵馬都監韋貴據州叛,安撫使田公況、都部署李公昭亮召公往招之。公與保州兵馬監押侍其臻嘗同事范公,臻為賊所留,公馳至城下,出紫囊示賊曰:「此舊物也,誰識之者?」臻應曰:「臻識之。」即再拜,貴與巡檢史克順亦拜,皆曰:「願君登城相見。」公乘城徑入,開諭禍福,皆泣拜,請諭眾歸順,貴等由此得全。然亂兵或疑未肯下,且曰:「或殺降,奈何?」

  公曰:「我留城中以為質,或殺一人來,碎吾身可也。」眾感激,皆請降。公悉開所塞諸門,以出降兵。保州平。詔先授閣門祗候,然後論功。都帥嫉之,不肯議賞,複坑降卒四百餘人。公力救之,不可,求還鎮陽,不許,俾公守城門,不畀以兵,不給以食,複欲因事中之以法。民皆歎曰:「完此城者,此公也。」爭往饋之,久之方脫去。富文忠公弼宣撫河北,公謂之曰:「保塞之冤,盍訴於我?」公曰:「賞以閣門職,夫複何冤?」富公曰:「吾知已詳,而君不言,真長者。」

  改雄、霸州路沿界河至海口同巡檢,又以為定州駐泊兵馬都監,進東頭供奉官,充環慶路駐泊兵馬都監。丁太夫人憂,乞解官,三請乃許。邊郡武臣小使臣亦許行服,自公始。服除,複授環慶路駐泊兵馬都監。大臣薦之,乃以為涇原路駐泊兵馬都監,兼知鎮戎軍。先是,虜知漢法,不敢過壕,每為寇。公命邊吏追奔突擊,必得所掠而後已。迄公去,不敢犯邊。

  皇祐五年,秦鳳路通古渭州,公受詔以本部兵赴援,三戰皆勝,遂拔其城。擢授禮賓副使,尋兼閣門通事舍人,改河北路沿邊安撫都監,兼同提點諸州軍寨榷場。未行,選為賀契丹國母生辰副使。會敵中群臣上其主尊號,請南使同上,公與國信使吳公奎固不可。敵欲脅之,夜聞帷外有兵刃聲,公堅臥不起。敵人促之急,公曰:「使臣可殺,不可屈敵之君臣。」乃好諭曰:「北朝盛禮,願南使一觀。」公曰:「當觀於何所?」曰:「立本班。」公使還,報曰:「不可。」覆命曰:「立於別次。」乃入,卒觀不賀。使還,敵人以為言,吳公出知壽州,公亦降授汾州兵馬都監。故相龐公籍鎮並門,俾公權知忻州。契丹請天池廟以為故疆,久不決,龐公委公往議。公于故牘得興國中契丹移文天池縣曰:「遙祀天池廟有應,以屬南朝地,未敢擅修。」公以示龐公,龐公喜,命公自為報命,敵遂伏。龐公薦管勾河、蔔三州軍馬,未受命,會下溪蠻彭仕羲反,加帶禦器械、荊湖北路兵馬鈐轄兼知潭州。捕得仕羲親信,置左右,以為小史,善遇之。久乃備言山川地形、虛實情偽、用兵長短。

  嘉祐三年春,用小史為鄉導,以步兵進討,破羅城峒及賀府等二十餘隘,拔新州。又銜枚夜進,踰旬至仕羲所居桃花州,一戰破之。仕羲棄城走,蠻酋七百餘人仰血乞降。公受降以聞,賞功拜本司使。邵州武岡楊昌透反,詔以公為荊湖南路兵馬鈐轄,兼知邵州。至則潛師夜起,徑至賊壘,黎明圍數匝。昌透登柵大呼,公命縱火焚柵,斬其將雷鐵城等數輩,諭昌透令降,昌透曰:「我平生勇冠諸峒,一旦窘此,智勇不及施,非戰之罪。願射公,三發不中即降。」公曰:「天道助順,爾何能為?」昌透注矢三發皆不中,諸蠻驚畏,以公為神,相率願降,並以所領十餘州永輸租賦。公受降以聞,荊湖南北悉平,就差知廣信軍,遷六宅使,充成都府利州路兵馬鈐轄。公曰:「吾結髮從軍,大小戰陣必在其間。成都乃享厚祿、養資考之地,非報國本意。」固辭不行。以六宅使領端州刺史,權涇原路馬步軍副都部署。

  明年,就加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果州團練使,升天武、捧日四廂都指揮使,加侍衛親軍步軍都虞侯、惠州防禦使,賜號雄勇亮節功臣。英宗即位,加容州觀察使,升侍衛親軍馬軍都虞候。馬步軍缺帥,詔公入朝,兼總二司。未幾,兼領殿前司。上親試田瓊、韓存寶武藝,不中格,皆訴雲:嘗從郭某涇原,有功未賞。上命公升殿問之,信然,乃錄用之。上顧問邊事,公條具方略以對,上甚悅,泛論朝廷大事。時富公以直諫被饞,上問公何如,公曰:「富弼忠亮,臣以全家保之。」上察公可備輔弼。

  治平元年,先以公複為涇原路馬步軍副都總管。二年正月,制授檢校太保、同簽書樞密院事,封文水郡開國公,改賜推忠佐理功臣。及國門,公感疾,上遣中貴人以國醫來,未瘳,複令平原夫人往視。公曰:「下臣有疾,上為天子憂,未能造朝而先見家人,非禮也。」令勿下車而返。韓忠獻公琦欲寬塘濼之禁,同列以為不然,論於殿上,上甚怒,韓公未敢對,公進曰:「臣詳知塘濼利害,誠不足恃。」同列大臣進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豈曰不足恃?」公曰:「設險者,審權術、修法令,議制度,正綱紀是也,未聞止謂塘濼。澶淵之役,豈無塘濼耶?他日誤朝廷守計者,必塘濼也。」

  歐陽文忠公修進曰:「郭某之言是也。」上意遂解。三年,領簽書樞密院事,為陝西四路安撫使,權涇原路馬步軍都總管、經略司,兼判渭州。公懇辭樞職,上曰:「初欲授卿宣徽使,慮外人以為罷政,第領樞職,往重使權。」公力薦今丞相范公純仁等數人而後行。黨羌令征反,殺巡檢陳敢,朝廷議招懷,公以謂始服終叛,為梗不已,今又殺王官,當以威懲之。一族既破,諸部必降,因繩之以法,則邊患當弭,遂決意用兵。二月,師次㮏吳川,令征挺身來降,公不許,命執之。進師討諸未下者,大破之,拔鴟鴞、訓狐等城。乃散諭諸羌,俾安心歸業,毋若令征自取剿絕。諸羌畏感,爭出犒師。因駐兵塞外,觀覽山川,見強弱利害所在,乃城㮏吳川。又遣諸酋諭青雞川諸部,示以威信,悉效順。又城青雞川,二川形勝相恃,新附降羌萬餘帳,地數百里皆在腹中。乃置酒召諸酋犒燕,酒酣,語之曰:「汝等今日遂為王臣,何以報國?」諸酋頓首曰:「惟公命。」

  公曰:「諸羌利牧養而拙耕稼,故二川沃壤,鞠為荒萊。汝等可近山畜牧,以閒田來獻。」諸羌曰:「謹聞命。有吝田者,我等為公滅之。」得良田千餘頃。乃下令召弓箭手,人受田百畆,馬五十疋。旬月,得壯士千人,騎千疋,省屯戍饋運之勞。詔獎之,賜㮏吳川堡曰治平寨,青雞川堡曰雞川寨。神宗即位,加靜難軍節度觀察留後。複乞解樞職。會禦史中丞言宰相不押常朝班,以為跋扈,指公為黨。公固請閑郡,召還朝,至京師,闔門待罪。上遣中貴人促視事,公力辭,乃為宣徽南院使,充京東西路安撫使、判鄆州。

  至州七日,拜鄜延路馬步軍都總管、經略安撫使、判延州。時種諤誘嵬名山降,夏人誘知保安軍楊定、內殿承制侍其臻、右侍禁張時庸殺之。邊事方起,故命公往。初,種諤取綏州,朝廷以諤擅興生事,命公當必棄之。公以夏人殺王官,而所得綏州複棄,徒取輕耳,當必留之。會夏人以眾十余萬欲複取綏州,公遣劉甫屯綏平,王雅屯懷甯,燕達守綏州。賊攻圍不克而去。遣薛宗道同周宗義來告諒祚之喪,且請綏州。公言不可許,又欲納塞門、安遠二寨易之。朝廷遣今丞相韓公縝、故太僕卿劉航來就議,公執初議,然朝廷曲徇其請,許之。

  熙寧二年,都囉重進奉誓表,以二寨來易,朝廷下誓詔予之。公曰:「此正商於之地六百里也。」韓公問重進曰:「二寨且獻,封界何吝?」嵬名□寨党移賞娘來交寨,公遣機宜官往會之。夏人欲二寨、綏州同日交易,公使先交二寨地界,然後還綏州。虜使曰:「二寨,寨基是也,何界之有?」會有詔俾公焚棄綏州,公曰:「一州既失,二寨不可得。中國為夏人所賣,安用守臣為?願以死守之。」藏其詔不出,潛訪地界,得祥符中西平王檄為驗,虜使遂詘而去。公以其事聞,上大驚,顧大臣曰:「不知綏州今存否?」亟遣問之,大臣皆恐,即降詔雲:「某月某日指揮更不行。」詔至,屬僚皆驚曰:「前詔雲何,未之見,何也?」

  公徐出之,乃促公焚棄綏州。公曰:「曩遂奉行,今則何如?」將吏皆歎伏。公乃以前詔上,且言綏州見存,待稽朝命、違詔旨之罪。詔褒之曰:「淵謀秘略,悉中事機。有臣如此,朕無西顧之憂矣。」詔數夏國之罪以拒之,卒留綏州。嵬名山之眾凡一萬二千,既降,未有以處之。公以夷狄獸心,散居內地,或生後患,廣務賑貸,非可經久,乃戶選壯士一人為捉生軍,分隸蕃將,貸以耕具,辟延州、順安、懷寧等曠土以居之。夏人欲執景珣來獻,以易名山等。公上言:「夏人詐謀不可信,若納珣而拒名山,則棄前恩,生後患,異時誰敢向化?景珣庸人,何系輕重?」朝廷乃拒之。

  初,楊定等死,公密詗邊吏,得殺定等首領姓名。諜告曰:「夏人將斬殺定之人於境以謝罪。」公曰:「此將斬囚以紿我。」檄宥州詰之,且曰:「必執李崇貴等來。」虜曰:「殺之矣。」公曰:「崇貴等見存,職任狀貌如此,何可欺也?」夏人懼,乃歸楊定之子,執李崇貴、韓道喜以來。公遣侄忠紹獻闕下。朝廷大臣以秉常初立,欲以官爵授其左右任事之人。公上疏曰:「彼主幼國疑,當不受詔。借或受之,必偽立姓名,以邀金繒。今既恭順,當開布大信,以示威靈所加,不宜誘之以利。」果不奉詔,如公所料。

  未幾,虜以重兵寇邊,上手詔賜公曰:「秉常納款,詞禮恭順。朕務來遠,以息邊民。方降誓詔,且備冊命,使猶在道,兵已犯塞,可具《經久守邊方略》以聞。」公上言夷狄之仕不常,古無一定之策,然久遠不能易者十事條上之。終曰:「陛下推心委任賢才,專意篤行仁義,刪苛法而寧眾心,省重役而安百姓,邪佞不聞于耳,正直常致於庭,天下何憂不和,四夷何患不服?若攻守方略,應變權宜,貴無聲無形,不可預言。」上嘉納之。然必欲聞措置大略,遣知河中府蔡公延慶來就議。上降問目,諮訪利害,公具條對,附延慶上之。

  明年,虜以親軍夾河壯騎侵順安、綏平、黑水等寨,諸將請擊之。公曰:「虜遠來,利在速戰,其鋒未可當。」令毋得輕出。諜告曰:「賊糧欲盡矣。」公稍出兵應之。已而綏德城告急,曰:「賊益兵大至定仙山,煙火皆蒲。」公曰:「賊師其遁。」諸將皆疑,公曰:「鷙鳥之擊,必匿其形。兵果來,豈示人以眾?此張虛聲,惟庸將乃疑耳。」終不大出兵。賊侵漢地,築城鄣,暴掠尤甚。公曰:「可矣。」乃使李安、李顒出綏德,彭達出順安,燕達出綏平,賈翊出安塞,檄宥州及使人諭賊曰:「夏國違誓,侵城漢地,其罪甚大。若能悔過,悉聽汝還。或不從,誅無噍類。」既而賊棄順安走,縱之,餘皆拒官軍。諸將合攻之,斬首數百,餘皆棄城遁。加檢校太尉,改雄武軍節度觀察留後,再任。秋,夏人數十萬,聲言「將自西路擊延州。」公遣李顒往東路視之,顒未及塞,馳還,請濟師,公複遣往。

  已而賊果自東路由金湯白豹川襲慶州。公知秉常在宥州,遣燕達將銳士悉破虜近邊諸寨,聲言搗虛取宥州,遣田守度設伏要其歸路,吳稹援大順。夏人聞之,亟還守度要擊敗諸金湯,虜眾遁歸。韓獻肅公綘宣撫陝西四路,種諤帥師將取橫山,公曰:諤,狂生耳,朝廷以家世用之,過矣。他日敗國事,必此人也。」韓公與公議出兵,公力言不可,使幕府與公論難,公曰:「此舉不唯無功,恐別生他變,為朝廷憂。」以議不合,詔召還朝。上問公曰:「種諤取婁、撫寧二塞,或聞夏人複欲取之,當何如?」公曰:「願速備撫甯,則婁無患。」上曰:「何也?」公曰:「昔夏人取靈武,先擊清遠,然後靈州失守。今撫甯地平而城小,戍兵不多,萬一用前策,則必先取撫甯,撫寧破,則婁隨之。上深以為然,未及往備,撫寧已陷,遂棄婁。

  明年,慶州兵作亂,關中騷然,諸郡皆警,朝廷憂之,拜公永興軍路安撫使、兵馬都總管、判永興軍。至鎮,徹警去備,追巡囉兵皆還,惟以重賞募兵吏入山谷禽盜,人情乃安。徙判秦州,充秦鳳路馬步軍都總管、經略安撫使。甘穀城、通渭寨皆扞西圉,甘穀形勢孤絕,民不樂業,公欲增築五城,以安民心。通渭舊乏水,公欲移新城以就水泉,默計城池廣狹,功力眾寡,召諸將分命之曰:「趣往治新城,期以十日。」諸將相目,莫敢出言。公授以方略,亟遣行,各至其地,則土功攻守之具畢集,不踰旬皆成。虜駭其神速,不敢攻,於是邊圉遂固。王韶將開熙河,依時相勢,多為不法。公案其罪,韶引邊事以自解,且乞他官覆按。朝命遣大理丞杜純來治,先移公判渭州。純按韶事皆實,宰相怒,並坐純,更遣禦史蔡確來。公由是得罪,落宣徽南院使,知潞州。

  未幾,乞河東路經略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知太原府。明年,複宣徽南院使。時遼人遣蕭僖來議地界,上遣呂大忠、李舜舉與僖議,手詔問公方略,公悉奏之。比人有降者,眾謂宜納之。公曰:「此得之何益?彼或欲交質於我,何以拒之?頃契丹駙馬劉三賈來歸,仍上《平燕策》,朝廷恐以小害大,尚且拒之。此一番奴,欲致我曲耳。」亟遣之。楊複乞河東、陝西招懷投來蕃部,公奏駁之曰:「河東扼二虜之交,與陝西異,誓詔、誓書皆以招納為戒。今行楊複之議,是自求擾也。」時朝廷有經略四夷之意,於是迎合獻言者甚眾。公獨鎮以靜重,務敦守盟好,不求邊功。

  熙寧九年,交趾寇廣南,陷邕、欽、廉,詔以天章閣待制趙公卨為招討使,內侍押班李憲副之。已而罷憲,更拜公為安南道行營馬步軍都總管、經略招討使,兼湖南北路、廣南東西路宣撫使,卨副之。公入見,上問何以平南,公曰:「兵不可前料,願至邊圖上方略。」上問所須,曰:「願得鄜延、河東舊將吏。」將行,宴於便殿,賜中軍旗物劍甲以寵之。師次潭州,遣知欽州任起攻永安州,拔之。朝廷初降敕牓諭溪峒,公以蠻夷不知文告之辭,乃直陳八事,請散牓郡縣溪峒。門州賊將黃金滿、岑慶賓來降。公遣和斌、楊從先將材士數萬,戰艦數百艘,諸將將九軍及降附諸蠻,水陸並進。師次邕州,遣曲珍討下雷諸峒,降之。又遣知邕州陶弼集左江諸峒,皆會於軍。次思明州。公以謂「廣源州咽吭之地,兵甲精銳,不先取之,則有腹背之患。偽觀察使劉應紀為賊謀主,不禽應紀,則軍聲不振。」遣燕達往,一戰克之,拔其城,應紀出降。

  師次決裡隘,遣張世矩攻之。交人以象拒戰,公使強弩射之,以巨刀斬象鼻,象郤走,自踐其軍,大兵乘之,賊潰去,乘勝拔桄榔縣。曲珍攻門州,亦拔之,溪峒悉降。交人伏兵於夾口隘以待王師。公知之,乃由間道兠頂嶺以進,次富良江,去交州四十裡。賊以夾口之計不及施,亟以戰艦數百艘先趨富良,壁岸下紿告曰:「和斌楊從先且至。」軍中皆喜。既至則交人數萬鼓噪薄官軍,前軍不利。公率親兵當之,使騎揚言曰:「大師至矣。」賊少止,麾下士勇自倍,公叱騎將張世矩《主慜》合戰,諸伏皆發,賊大敗,蹙入于江者不可勝數江水為之三日不流斬首數千級,殺偽大將洪真,禽左郎將阮根。乾德大懼,奉表詣軍門請降,納蘇茂門諒廣源五州之地,仍歸所掠子女。

  公與諸將議帥師濟江,諸將曰:「九軍糧盡矣。」凡征安南兵十萬,夫二十余萬,冒暑涉瘴,死亡過半,存者皆病瘁。公曰:「吾不能覆賊巢,俘乾德,以報朝廷,天也。願以一身活十余萬人命。」乃班師,以乾德降。表聞,約交人聽旨。公入塞,亦疾甚,臥護諸將城順州及桄榔縣而還。詔赦交人,罷宣撫司。公上章乞閑郡養疾,除判潭州。朝廷以公不能得交州,降授銀青光祿大夫、左衛將軍,西京安置。杜門不出者十年,讀書養氣以自樂。今上即位,授左屯衛大將軍致仕。明年,落致仕,檢校司空、知潞州、武功縣男。公不敢辭,亟就治,即告老,不許。明年,複廣州觀察使、知河中府。徑歸洛陽,力請老,拜左武衛上將軍、提舉西京嵩山崇福宮。

  元祐三年十二月十四日,薨于西京嘉慶裡第,享年六十有七。

  訃聞,輟視朝一日,贈雄武軍節度使。

  公娶史氏,封平原郡夫人。

  六男子:忠良,左侍禁;忠諫,左班殿直;忠孝,承事郎;忠臣,西頭供奉官;忠恕,東頭供奉官;忠賢,左侍禁。忠良、忠諫皆先公卒,忠恕後公踰月而卒。

  女八人:通直郎夏大定、大理評事錢蕘、承務郎胡士修、宣義郎呂昭問、內殿承制石舜賓、承務郎王東文、廣濟主簿範埴,皆其婿也。一早卒。

  孫男六人,孫女三人。

  公初遭母喪,慶帥杜杞以邊州金革從事,例奪喪聽樂,召公強致之。公涕泣就座,毀瘠不勝衣,遂罷去。既詔許解官行服,杞以錢四十萬贈之,公謝而不受。奉養節儉,慕範文正之為人。

  性嚴重,不妄言笑。為將領宿衛,持法不貸下,軍政肅然。及守邊,拊循士卒,得其歡心。用兵先計而後戰,善料敵伐謀,戎狄畏其威名。節制鄜延,夏人嘗寇秦鳳,邊將範願死之,殺掠甚眾。公檄宥州索所掠,悉得之。神宗嘗問公八陣遺法,公曰:「兵無常形,八陣特奇正相生之一法耳。」因為上論之甚詳,上大奇之。至延安,使將吏以八陣教兵,久不能成。公召諸軍曉金鼔營陣之法者,得六十四人,使人教一隊,頃刻而成。先是,鄜延雖多屬羌,而無法制,不足用。公擇其勇技出眾者奏官之,皆激厲賈勇,數萬皆為精銳,兵械犀利,為諸路最。善用將校,每致所部,使人人自言所能,暇則閱試而記之,故所用無失。

  慶州之役,主帥歸罪偏禆,既斬李信、劉甫,又治鄜延西路都巡檢使白玉之罪。玉見公,托以後事,且言不得終養老母。公惻然哀之曰:「君第以我不遣為詞。」力救之,得免。明年,玉大勝於新塞,神宗謂公曰:「白玉能以功補過,今立戰功,皆卿之力也。」公每戰,必戒諸將先招懷而後戰鬬,故降附多而誅戮少。尤愛惜士卒,南征既上道,有犯罪者,或請從便宜誅之。公曰:「若從此殺戮至賊境,則我軍將盡矣。」命一如法令,須入賊境,乃行便宜殺賊,婦女老弱者皆不賞,故不以多級為功。嘗語其子曰:「吾用兵陰德多矣。」

  公雖以武立名,然刻意學問,書無所不讀,日有程,不中程不止。自得于聖賢之意者甚多,手自錄之,曰竹庵精慮。又取古人言行可師者,擬劉向新序編次之,以自鑒戒。至於陰陽占候,百工技藝,無不精曉。國朝故事,四夷名邑,用兵地名,山川形勢,成敗事蹟,莫不精究。喜為詩,有《五原》《閑江》二集,《節制集》五卷、《奏議》五十卷,《經制集》五十卷,《對鏡圖釋》五卷。

  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於某鄉某裡,從太師之兆。

  公在仁宗時,有功南海,為名將。英宗、神宗尤深知公,遂大用之。出入中外,常為重輕,所至隱然如長城,朝廷四方恃以為安,論將帥必以公為首。及南征,困於瘴毒,雖不得交州,然洪、真授首,應紀面縛,得五州之地,全師而返。交人畏讋,遂不敢動。公常言曰:「兵,凶事也,必有大獄隨之,理勢自然,無足恠者。」故公一謫不復振,處之怡然。

  晚居洛陽,門庭寂如無人,治家如官府,子弟非冠帶不見。及二聖嗣位,起公將複用之,而公病寖久,無意於世矣。年未六十,即自為棺槨,貯之居第,每與客觀之。幕府辟士,極一時之選。趙卨初掌機宜,未幾代公帥鄜延,其餘多為名臣,世以公為知人。初,範文正最先知公,獎拔之。韓忠獻、富文忠、司馬文正及今丞相范公,皆稱公不容口。某從祖忠文公嘗曰:「吾游諸公間,每見郭公,言必及深遠。觀知公之人與公之所知,雖古之賢將何以加此?」

  孤忠孝以銘為請,辭不獲,乃銘曰:

  惟郭之先,父氏自虢。世有顯庸,以踐邦伯。
  桓桓郭公,允武允文。出入四朝,克成厥勳。
  仁宗惟仁,天德不殺。疆理南海,公初奮伐。
  英宗惟英,整肅四方。登公樞廷,大震氐羌。

  神宗惟神,耀我聖武。西守南征,公為方虎。
  蠢爾交蠻,自昔邦讎。帝命公往,匪亟匪遊。
  披其五州,炎荒是宅。功成身危,為眾受責。
  釋師十萬,耽玩簡編。樂以忘憂,卒歲窮年。

  二聖起公,將收桑榆。公以老告,身與疾俱。
  惟其成烈,萬夫之特。雲誰無勇,孰如父識。
  不知禁人,視其所知。嗚呼郭公,名則不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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