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裴注三國志 | 上頁 下頁
鐘繇傳(2)


  魏國初建,為大理,遷相國。文帝在東宮,賜繇五熟釜,為之銘曰:「于赫有魏,作漢藩輔。厥相惟鐘,實幹心膂。靖恭夙夜,匪遑安處。百寮師師,楷茲度矩。」

  【《魏略》曰:繇為相國,以五熟釜鼎范因太子鑄之,釜成,太子與繇書曰:「昔有黃三鼎,周之九寶,鹹以一體使調一味,豈若斯釜五味時芳?蓋鼎之烹飪,以饗上帝,以養聖賢,昭德祈福,莫斯之美。故非大人,莫之能造;故非斯器,莫宜盛德。今之嘉釜,有逾茲美。夫周之屍臣,宋之考父,衛之孔悝,晉之魏顆,彼四臣者,並以功德勒名鐘鼎。今執事寅亮大魏,以隆聖化。堂堂之德,于斯為盛。誠太常之所宜銘,彝器之所宜勒。故作斯銘,勒之釜口,庶可讚揚洪美,垂之不朽。」臣松之按漢書郊祀志,孝宣時,美陽得鼎,京兆尹張敞上議曰:「按鼎有刻書曰:『王命屍臣,官此栒邑。【屍主事之臣栒音荀幽地】

  賜爾鸞旂,黼黻雕戈。屍臣拜手稽首曰敢對揚天子丕顯休命!』此殆周之所以褒賜大臣,【子孫】大臣子孫刻銘其先功,藏之于宮廟也。」考父銘見左氏傳,孔悝銘在禮記,事顯故不載。《國語》曰:「昔克潞之役,秦來圖敗晉功,魏顆以其身追秦師於輔氏,親止杜回;其勒銘于景鐘,至於今不遺類,其子孫不可不興也。」太子所稱四銘者也。《魏略》曰:後太祖征漢中,太子在孟津,聞繇有玉玦,欲得之而難公言。密使臨菑侯轉因人說之,繇即送之。太子與繇書曰:「夫玉以比德君子,見美詩人。晉之垂棘,魯之璵璠,宋之結綠,楚之和璞,價越萬金,貴重都城,有稱疇昔,流聲將來。是以垂棘出晉,虞、虢雙禽;和璧入秦,相如抗節。竊見玉書,稱美玉白若截肪,黑譬純漆,赤擬雞冠,黃侔蒸栗。側聞斯語,未睹厥狀。雖德非君子,義無詩人,高山景行,私所慕仰。然四寶邈焉以遠,秦、漢未聞有良匹。是以求之曠年,未遇厥真,私願不果,饑渴未副。近見南陽宗惠叔稱君侯昔有美玦,聞之驚喜,笑與抃俱。當自白書,恐傳言未審,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轉言鄙旨。乃不忽遺,厚見周稱,鄴騎既到,寶玦初至,捧跪發匣,爛然滿目。猥以矇鄙之姿,得觀希世之寶,不煩一介之使,不損連城之價,既有秦昭章台之觀,而無藺生詭奪之誑。嘉貺益腆,敢不欽承!」繇報書曰:「昔忝近任,並得賜玦。尚方耆老,頗識舊物。名其符采。必得處所。以為執事有珍此者,是以鄙之,用未奉貢。幸而紆意,實以悅懌。在昔和氏,殷勤忠篤,而繇待命,是懷愧恥。」】

  數年,坐西曹掾魏諷謀反,策罷就第。

  【《魏略》曰:孫權稱臣,斬送關羽。太子書報繇,繇答書曰:「臣同郡故司空荀爽言:『人當道情,愛我者一何可愛!憎我者一何可憎!』顧念孫權,了更嫵媚。」太子又書曰:「得報,知喜南方。至於荀公之清談,孫權之嫵媚,執書嗢噱,不能離手。若權複黠,當折以汝南許劭月旦之評。權優遊二國,俯仰荀、許,亦已足矣。」】

  文帝即王位,複為大理。及踐阼,改為廷尉,進封崇高鄉侯。遷太尉,轉封平陽鄉侯。時司徒華歆、司空王朗,並先世名臣。文帝罷朝,謂左右曰:「此三公者,乃一代之偉人也,後世殆難繼矣!」

  【陸氏異林曰:繇嘗數月不朝會,意性異常,或問其故,雲:「常有好婦來,美麗非凡。」問者曰:「必是鬼物,可殺之。」婦人後往,不即前,止戶外。繇問何以,曰:「公有相殺意。」繇曰:「無此。」乃勤勤呼之,乃入。繇意恨,有不忍之心,然猶斫之傷髀。婦人即出,以新綿拭血竟路。明日使人尋跡之,至一大塚,木中有好婦人,形體如生人,著白練衫,丹繡裲襠,傷左髀,以裲襠中綿拭血。叔父清河太守說如此。清河,陸雲也。】

  明帝即位,進封定陵侯,增邑五百,並前千八百戶,遷太傅。繇有膝疾,拜起不便。時華歆亦以高年疾病,朝見皆使載輿車,虎賁舁上殿就坐。是後三公有疾,遂以為故事。

  初,太祖下令,使平議死刑可宮割者。繇以為「古之肉刑,更曆聖人,宜複施行,以代死刑。」議者以為非悅民之道,遂寢。及文帝臨饗群臣,詔謂「大理欲複肉刑,此誠聖王之法。公卿當善共議。」議未定,會有軍事,複寢。太和中,繇上疏曰:「大魏受命,繼蹤虞、夏。孝文革法,不合古道。先帝聖德,固天所縱,墳典之業,一以貫之。是以繼世,仍發明詔,思復古刑,為一代法。連有軍事,遂未施行。陛下遠追二祖遺意,惜斬趾可以禁惡,恨入死之無辜,使明習律令,與群臣共議。出本當右趾而入大辟者,複行此刑。書雲:『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于苗。』此言堯當除蚩尤、有苗之刑,先審問於下民之有辭者也。若今蔽獄之時,訊問三槐、九棘、群吏、萬民,使如孝景之令,其當棄巿,欲斬右趾者許之。其黥、劓、左趾、宮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能有奸者,率年二十至四五十,雖斬其足,猶任生育。今天下人少於孝文之世,下計所全,歲三千人。張蒼除肉刑,所殺歲以萬計。臣欲複肉刑,歲生三千人。子貢問能濟民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若誠行之,斯民永濟。」書奏,詔曰:「太傅學優才高,留心政事,又于刑理深遠。此大事,公卿群僚善共平議。」司徒王朗議,以為「繇欲輕減大辟之條,以增益刖刑之數,此即起偃為豎,化屍為人矣。然臣之愚,猶有未合微異之意。夫五刑之屬,著在科律,自有減死一等之法,不死即為減。施行已久,不待遠假斧鑿於彼肉刑,然後有罪次也。前世仁者,不忍肉刑之慘酷,是以廢而不用。不用已來,歷年數百。今複行之,恐所減之文未彰于萬民之目,而肉刑之問已宣於寇讎之耳,非所以來遠人也。今可按繇所欲輕之死罪,使減死之髡、刖。嫌其輕者,可倍其居作之歲數。內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無以刖易釱駭耳之聲。」議者百餘人,與朗同者多。帝以吳、蜀未平,且寢。

  【袁宏曰:夫民心樂全而不能常全,蓋利用之物懸於外,而嗜欲之情動於內也。於是有進取貪競之行,希求放肆之事。進取不已,不能充其嗜欲,則苟且僥倖之所生也;希求無厭,無以愜其欲,則奸偽忿怒之所興也。先王知其如此,而欲救其弊,或先德化以陶其心;其心不化,然後加以刑辟。書曰:「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而敬敷五教。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然則德、刑之設,參而用之者也。三代相因,其義詳焉。周禮:「使墨者守門,劓者守關,宮者守內,刖者守囿。」此肉刑之制可得而論者也。荀卿亦雲,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百王之所同,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夫殺人者死,而相殺者不已,是大辟可以懲未殺,不能使天下無殺也。傷人者刑,而害物者不息,是黥、劓可以懼未刑,不能使天下無刑也。故將欲止之,莫若先以德化。夫罪過彰著,然後入于刑辟,是將殺人者不必死,欲傷人者不必刑。縱而弗化,則陷於刑辟。故刑之所制,在於不可移之地。禮教則不然,明其善惡,所以潛勸其情,消之於未殺也;示之恥辱,所以內愧其心,治之於未傷也。故過微而不至於著,罪薄而不及于刑。終入罪辟者,非教化之所得也,故雖殘一物之生,刑一人之體,是除天下之害,夫何傷哉!率斯道也,風化可以漸淳,刑罰可以漸少,其理然也。苟不能化其心,而專任刑罰,民失義方,動罹刑網,求世休和,焉可得哉?周之成、康,豈按三千之文而致刑錯之美乎?蓋德化漸漬,致斯有由也。漢初懲酷刑之弊,務寬厚之論,公卿大夫,相與恥言人過。文帝登朝,加以玄默。張武受賂,賜金以愧其心;吳王不朝,崇禮以訓其失。是以吏民樂業,風流篤厚,斷獄四百,幾致刑措,豈非德刑兼用已然之效哉?世之欲言刑罰之用,不先德教之益,失之遠矣。今大辟之罪,與古同制。免死已下,不過五歲,既釋鉗鎖,複得齒於人倫。是以民無恥惡,數為奸盜,故刑徒多而亂不治也。苟教之所去,罰當其罪,一離刀鋸,沒身不齒,鄰里且猶恥之,而況於鄉黨乎?而況朝廷乎?如此,則夙沙、趙高之儔,無施其惡矣。古者察其言,觀其行,而善惡彰焉。然則君子之去刑辟,固已遠矣。過誤不幸,則八議之所宥也。若夫卞和、史遷之冤,淫刑之所及也。苟失其道,或不免於大辟,而況肉刑哉!漢書:「斬右趾及殺人先自言告,吏坐受賕,守官物而即盜之,皆棄巿。」此班固所謂當生而令死者也。今不忍刻截之慘,而安剿絕之悲,此最治體之所先,有國所宜改者也。】

  太和四年,繇薨。帝素服臨吊,諡曰成侯。

  【《魏書》曰:有司議諡,以為繇昔為廷尉,辨理刑獄,決嫌明疑,民無怨者,由於、張之在漢也。詔曰:「太傅功高德茂,位為師保,論行賜諡,常先依此,兼敘廷尉于、張之德耳。」乃策諡曰成侯。】

  子毓嗣。初,文帝分毓戶邑,封繇弟演及子劭、孫豫列侯。

  毓字稚叔。年十四為散騎侍郎,機捷談笑,有父風。太和初,蜀相諸葛亮圍祁山,明帝欲西征,毓上疏曰:「夫策貴廟勝,功尚帷幄,不下殿堂之上,而決勝千里之外。車駕宜鎮守中土,以為四方威勢之援。今大軍西征,雖有百倍之威,于關中之費,所損非一。且盛暑行師,詩人所重,實非至尊動軔之時也。」遷黃門侍郎。時大興洛陽宮室,車駕便幸許昌,天下當朝正許昌。許昌偪狹,于城南以氈為殿,備設魚龍曼延,民罷勞役。毓諫,以為「水旱不時,帑藏空虛,凡此之類,可須豐年。」又上「宜複關內開荒地,使民肆力于農。」事遂施行。正始中,為散騎【侍郎】常侍。大將軍曹爽盛夏興軍伐蜀,蜀拒守,軍不得進。爽方欲增兵,毓與書曰:「竊以為廟勝之策,不臨矢石;王者之兵,有征無戰。誠以干戚可以服有苗,退舍足以納原寇,不必縱吳漢于江關,騁韓信于井陘也。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蓋自古之政。惟公侯詳之!」爽無功而還。後以失爽意,徙侍中,出為魏郡太守。爽既誅,入為禦史中丞、侍中廷尉。聽君父已沒,臣子得為理謗,及士為侯,其妻不復配嫁,毓所創也。

  正元中,毌兵儉、文欽反,毓持節至揚、豫州班行赦令,告諭士民,還為尚書。諸葛誕反,大將軍司馬文王議自詣壽春討誕。會吳大將孫壹率眾降,或以為「吳新有釁,必不能複出軍。東兵已多,可須後問」。毓以為「夫論事料敵,當以己度人。今誕舉淮南之地以與吳國,孫壹所率,口不至千,兵不過三百。吳之所失,蓋為無幾。若壽春之圍未解,而吳國之內轉安,未可必其不出也。」大將軍曰:「善。」遂將毓行。

  【臣松之以為諸葛誕舉淮南以與吳,孫壹率三百人以歸魏,謂吳有釁,本非有理之言。毓之此議,蓋何足稱耳!】

  淮南既平,為青州刺史,加後將軍,遷都督徐州諸軍事,假節,又轉都督荊州。景元四年薨,追贈車騎將軍,諡曰惠侯。子駿嗣。毓弟會,自有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