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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枋戴易李天植理洪儲傳


  徐枋,字昭法,長洲人。父汧,明少詹事,殉國難,事具明史。枋,崇禎壬午舉人。汧殉國時,枋欲從死,汧曰;「吾不可以不死,若長為農夫以沒世可也!」自是遁跡山中,布衣草履,終身不入城市。及遊靈岩山,愛其曠遠,卜澗上居之,老焉。枋與宣城沈壽民、嘉興巢鳴盛,稱「海內三遺民」。枋書法孫過庭,畫宗巨然,間法倪、黃,自署秦餘山人。嘗寄靈芝一幀于王士禎,士禎與金孝章畫梅、王玠草書作齋中三詠以記之。然性峻介,鍵戶勿與人接。睢州湯斌巡撫江南,屏騶從,往訪之,枋避不見。斌登其堂,堅坐移晷,為誦白駒之詩,周覽太息而去。川湖總督蔡毓榮自荊州致書求其畫,枋答書而返幣,竟不為作。曰:「明府是殷荊州,吾薄顧長康不為耳。」所往來惟沈壽民與萊陽薑垓、同裡楊無咎、門人吳江潘耒及南嶽僧洪儲而已。

  家貧絕糧,耐饑寒,不受人一絲一粟。洪儲時其急而周之,枋曰:「此世外清淨食也。」無不受。豢一驢,通人意。日用間有所需,則以所作書畫卷置簏於驢背,驅之。驢獨行,及城闉而止,不闌入一步。見者爭趣之,曰:「高士驢至矣!」亟取卷,以日用所需物,如其指,備而納諸簏,驢即負以返,以為常。卒,年七十三。

  時商丘宋犖撫吳,枋預戒曰;「宋中丞甚知我,若我死,勿受其賻也。」犖果使人贈棺槥貲如枋命,終不受。卒,以貧不能葬。

  一日,有高士從武林來吊,請任窀穹,其人亦貧,而特工篆、隸,乃賃居郡中。鬻字以庀葬具,紙得百錢。積二年,乃克葬枋於青芝山下,而以羨歸其家。語之曰:「吾欲稱貸富家,懼先生吐之,故勞吾腕,知先生所心許也。」葬畢即去,不言名氏。或有識之者,曰:「此山陰戴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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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字南枝。少從劉宗周學,游吳門,年七十餘矣。有六子,不受其養,獨攜一子及殘書百卷自隨。其售字也,銖積寸累,不妄費一錢。一蒼頭饑不能忍,輒逃去。己寄食僧舍中,語及枋,必流涕。嘗浮七裡瀨,登嚴子陵釣台,賦詩,且歌且泣。或竟日不得食,采野蕨充膳。操瓢量水,坐長松古石間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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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植,字因仲,平湖人。崇禎癸酉舉人。改名確,字潛夫。甲申後,余田四十畝、宅一區,乃並家具分與所後子震及女,而與妻別隱陳山,絕跡不入城市,訓山中童子自給。居十年,以僧開堂,始避喧,返蜃園,賣文自食;不足,則與其妻為椶鞵竹筥以佐之。好事者約月供薪米,力辭不受。有司慕其高,往訪之,輒逾垣避。所著詩文,皆吊甲申以來殉節者。蜃園者,乍浦勝地,可望見海市者也。

  又十年,家益困,鬻其園,寄身僧舍,戚友贖而歸之,始複與妻居,時年七十矣。子震,亦棄諸生,非義一介不取。老夫婦白頭相對,時絕食,則歎曰:「吾生本贅耳,待盡而已。」有餽食者,非其人,終不受。或問身後,曰:「楊王孫之葬,何必棺也!」

  又十年,蜃園僅存二楹,兩耳聾,又苦腹疾,終日仰臥。客至,以粉版書相問荅。魏禧來自江西,造其廬,天植與之粉版,書竟,天植視姓字,則強起張目視之,泣,禧亦泣。時方絕糧,禧探囊得銀半兩贈之,五反不受,固以請,曰:「此非盜蹠物也!」始納之。買米為炊,共食而別。禧囑布衣周筼、侍郎曹溶糾同志為繼粟,且謀身後事。

  徐枋聞之曰:「李先生不食人食,聽其以餓死可也。」已而筼齎粟往,天植果堅拒。禧聞之,曰:「吾淺之乎為丈夫已。」乍浦有鄭嬰垣者,孤介絕俗,與天植稱金石交,先二年,凍死雪中,至是天植亦饑死。臨歾,曰:「吾無愧於老友矣!」時康熙十一年也。年八十有二。葬牛橋。所著有蜃園集、乍浦九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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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洪儲,字繼起,興化人。本姓李。父嘉兆與中州理鬯和恥與賊同姓,皆改理氏,天下稱「二理」。

  洪儲早歲出家,南都覆,明之遺臣多舉兵,洪儲左右之,被逮,獲免,好事如故。人戒之,則曰:「吾苟自反無媿,即有意外風波,久當自定。」又曰:「憂患得其宜,湯火亦樂國也。」

  枋聞之,歎曰:「是真能以忠孝作佛事者也!」

  洪儲在沙門,宏暢宗風,篤好人物,海內皆能道之。枋曰:「此其跡也,但觀其每年三月十九日素服焚香,北面揮涕,二十八年如一日,是何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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