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契丹國志 | 上頁 下頁
傳耶律延禧傳(2)


  〔丙申〕天慶六年。〔宋政和六年。〕春正月朔夜,渤海人高永昌率凶徒十數人,乘酒恃勇,持刃踰垣入府衙,登廳,問留守所在,紿雲:「外軍變,請為備。」保先才出,刺殺之。是夜,有戶部使大公鼎,本渤海人,登進士第,頗剛明,聞亂作,權行留守事,與副守高清臣集諸營奚、漢兵千餘人,次日搜索元作亂渤海人,得數十人,並斬首,即撫安民。倉卒之際,有濫被其害者。小人喜亂,得以藉口,不可禁戢,一夜燒寨起亂。

  初三日,軍馬抵首山門,大公鼎等登門,說諭使歸,不從。

  初五日夜,城中舉火,內應開門,騎兵突入,陣於通衢。大公鼎、高清臣督軍迎敵,不勝,領麾下殘兵百餘人,奪西門,出奔行闕。高永昌自殺留守蕭保先後,自據東京,稱大渤海皇帝,改元應順,據遼東五十餘州,分遣軍馬,肆其殺掠,所在州郡奚人戶,往往挈家渡遼以避。獨瀋州未下。宰相張琳,瀋州人也,天祚命討之。琳先常兩任戶部使,有東京人望,至是募遼東失業者,並驅轉戶強壯充軍。蓋遼東夙與女真、渤海有讎,轉戶則使從良,庶幾效命敢戰。旬日之間,得兵二萬余,隨行官屬、將領,聽從辟差。

  是春,天祚募渤海武勇馬軍高永昌等二千人,屯白草穀,備禦女真。會東京留守太師蕭保先〔乃奉先堂弟〕為政酷虐,渤海素悍,有犯法者不恕。東京乃渤海故地,自阿保機力戰二十餘年始得之,建為東京。

  夏五月初,自顯州進兵,渤海止備遼河三叉黎樹口。張琳遣羸卒數千,疑其守兵,以精騎間道渡河趨瀋州,渤海始覺,遣兵迎敵。旬日間三十余戰,渤海稍卻,退保東京。張琳兵距城五裡,隔太子河劄寨。先遣人移文招撫,不從,傳令留五日糧,決策破城。越二日,發安德州義軍先渡河,次引大軍齊渡,忽上流有渤海鐵騎五百,突出其傍,諸軍少卻,退保舊寨,河路複為所斷,三日不得渡,眾以饑告,謀歸瀋州,徐圖後舉。初七日夜移寨,渤海騎兵尾襲,強壯者僅得入城,老幼悉被殺掠。是時軍伍尚整,方議再舉,忽承女真西南路都統闍母國王檄:「准渤海國王高永昌狀,遼國張宰相統領大軍前來討伐,伏乞救援。當道於義,即合應援。已約五月二十一日進兵。」

  檄到瀋州,眾以渤海詐作此檄,不為備。是日,聞探東北有軍掩至,將士呼曰:「女真至矣!」張琳急整軍迎敵,將士望見女真兵,氣已奪,遂敗走入城。女真隨入,先據城西南,後縱兵殺戮幾盡,孟初、劉思溫等死之。張琳與諸子弟等並官屬縋城苟免,盡失軍資、器甲,隨入遼州,收集殘軍,坐是謫授遼興軍節度使。乃平州也。自張琳之敗,國人皆稱燕王賢而忠,若付以東征,士必樂為用。兼遼東民自渤海之叛,渡遼失所者眾,若招之為軍,彼可報怨,此且報國,必以死戰。天祚乃授燕王都元帥,蕭德恭副之,永興宮使耶律佛頂、延昌宮使蕭昂並兼監軍,聽辟官屬,召募遼東饑民得二萬餘,謂之「怨軍」,如郭藥師者是也。別選燕、雲、平路禁軍五千人,並勸諭三路富民,依等第進獻武勇軍二千人,如董龐兒、張關羽者是也。又科敷運腳車三千乘,準備隨軍支遣,境內騷然矣。

  燕王既招怨軍,合禁軍、武勇軍共三萬人,自八月進發,十月到乾州十三個山劄寨。至十一月二十四夜,忽管押武勇軍、太常少卿武朝彥率府屬馬僧辨潛謀作亂,遣百餘騎趨中軍帳,先殺燕王。燕王覺之,奔他軍,免,餘皆閉壁不應。朝彥知謀不成,擁騎二千欲南奔,道為張關羽所殺。

  燕王自被命東征,恥其行,未出境而兵亂,勉率諸軍自黎樹口渡遼水,欲下瀋州,駐兵城下,射書令降,不應,選精銳梯城,複矢石如雨,不能上;或報女真援至,退保遼河。是行雖無所得,亦無所失。既而燕王被召赴闕,留北宰相蕭德恭上京路都統,耶律餘睹副之;太常袞耶律啼哩姑濠、懿州路都統,延慶宮使蕭和尚奴副之;都元帥府監軍耶律佛頂顯州路都統,四軍太師蕭幹副之,並以屯田為備。

  自天祚親征敗績,中外歸罪蕭奉先。於是謫奉先西南面招討,擢用耶律大悲奴為北樞密使,蕭查刺同知樞密院使。間有軍國大事,天祚與南面宰相、執政吳庸、馬人望、柴誼等參議,數人皆昏謬,不能裁決。當時國人諺曰:「五個翁翁四百歲,南面北面頓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殺女直。」遠近傳為笑端。有人聞於天祚,天祚亦笑而不悟。是歲,止罷耶律大悲奴,再詔蕭奉先代之,蕭查剌授西京留守事。其後罷吳庸、馬人望、柴誼,以李處溫、左企弓代之,至於國亡。

  女真初援渤海,已而複相攻,渤海大敗。高永昌遁入海,女真遣兀室、訥波勃堇以騎三千追及於長松島,斬之。其潰散漢兒軍,多相聚為盜,如侯概、吳撞天等,所在蟠結,以千百計,自稱「雲隊」、「海隊」之類,紛然並起,每一飯屠數千人,數路之民殆盡,遼不能制之。

  〔丁酉〕天慶七年。〔宋政和七年。〕夏,天祚再命燕王會四路兵馬防秋。九月初發燕山府,十月至陰涼河。聞怨軍時寒無衣,劫掠乾州,都統蕭幹一面招安。初,怨軍有八營,共二萬八千餘人,自宜州募者謂之前宜營,再募者謂後宜營,前錦、後錦者亦然,有乾營、顯營,又有乾顯大營、岩州營。叛者乃乾顯大營、前錦營也。十一月,到衛州蒺藜山。遂留大軍就糧司農縣,領輕騎二千,欲赴顯州,處置作過怨軍,行次懿州,或報女真前軍已過明王墳,即召大軍會徽州。

  有星如月,徐徐南行而落,光照人物,與月無異。

  是年,蘇、複州編民百餘戶泛海至登州岸,具言女真兵來攻奪遼東地,已過遼河之西。登州守王師中以聞于宋。宋詔童貫、蔡京議,遣人偵其實,委師中選將校七人,各藉以官,用平海指揮兵船,載高藥師同往。至海北,見女真邏者,不敢前,複回青州。安撫崔直躬奏其事于宋,詔複委童貫措置,應借官過海人,悉寘之法。別遣使女真,講買馬舊好。

  〔戊戌〕天慶八年。〔宋徽宗重和改元。〕金阿骨打稱帝〔天輔元年〕,春正月,燕王淳將討怨軍而遇女真於徽州之東,未陣而潰。初,女真入攻前後多見天象,或白氣經天,或白虹貫日,或天狗夜墜,或彗掃西南,赤氣滿空,遼兵輒敗。是夕,有赤氣若火光,自東起,往來紛亂,移時而散。軍中以謂凶兆,皆無鬥志。燕王與麾下五百騎,退保長泊、魚務。於是女真入新州,節度使王從輔開門降,女真焚掠而去。所經成、懿、濠、衛四州皆降,犒勞而過。女真別遣闍母國王,攻怨軍於顯州,怨軍大敗。

  蕭乾奔醫巫閭山牽馬嶺,招收殘卒,不滿萬人。女真以馬疲,破乾、顯等州,焚掠而歸。天祚在中京,聞燕王兵敗,女真入新州,晝夜憂懼,潛令內庫三局官,打包珠玉、珍玩五百餘囊,駿馬二千匹,夜入飛龍院餵養為備。嘗謂左右曰:「若女真必來,吾有日行三百五十裡馬若干,又與宋朝為兄弟,夏國舅甥,皆可以歸,亦不失一生富貴。所憂者,軍民受禍耳。」識者聞之,私相謂曰:「遼今亡矣!自古人主豈有棄軍民而自為謀身計者,其能享國乎?」暨聞女真焚劫新州以歸,即以謂威德可加,彼何能為?複自縱肆。

  五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秋,女真陷東京、黃龍府、鹹、信、蘇、複、辰、海、同、銀、通、韓、烏、遂、春、泰、靖等五十餘城。內並邊二十餘州,各有和糴倉,依祖宗法,每歲出陳易新,許民自願假貸,收息二分,所有無慮三五十萬碩,雖累歲舉兵,未嘗支用。至是女真悉取之,據遼東、長春兩路。

  是時有楊樸者,遼東鐵州人也,本渤海大族,登進士第,累官校書郎。先是高永昌叛時,降女真,頗用事,勸阿骨打稱皇帝,改元天輔,以王為姓,以旻為名,以其國產金,號大金。又陳說阿骨打曰:「自古英雄開國受禪,先求大國封冊。」

  八月,阿骨打遣人詣天祚求封冊,其事有十:徽號大聖大明皇帝,一也;國號大金,二也;玉輅,三也;袞冕,四也;玉刻御前之寶,五也;以弟兄通問,六也;生辰、正旦遣使,七也;歲輸銀絹二十五萬疋兩,分南宋歲賜之半,八也;割遼東、長春兩路,九也;送還女真阿鶻產、趙三大王,十也。天祚付群臣等議。蕭奉先大喜,以為自此無患,差靜江軍節度使蕭習泥烈、翰林學士楊勉充封冊使、副,歸州觀察使張孝偉、太常少卿王甫充通問使、副,衛尉少卿劉湜充管押禮物官,將作少監楊立忠充讀冊使,備天子袞冕、玉冊、金印、車輅、法駕之屬,冊立阿骨打為東懷國至聖至明皇帝。

  其冊文略曰:「眷惟肅慎之區,實介扶餘之俗。土濱上國,材布中嶔,雅有山川之名,承其父祖之蔭。碧雲袤野,固須挺于渠材;皓雪飛霜,疇不推於絕駕。封章屢報,誠意交孚,載念遙芬,宜膺多戩。是用遣蕭習泥烈等持節備禮,冊為東懷國至聖至明皇帝。義敦友睦,地列豐腴。嗚呼!戒哉欽哉,式孚於休。」所有徽號,緣犯祖號,改為至聖至明,餘悉從之。使人自十月發行,冬十二月至金國,楊樸以儀物不全用天子之制,又東懷國乃小邦懷其德之義,仍無冊為兄之文,如「遙芬多戩」,皆非美意,彤弓象輅,亦諸侯事;「渠材」二字,意似輕侮。命習泥烈歸易其文,隨答雲:「兄友弟恭,出自周書,言友睦則兄之義見矣。」楊樸等面折以為非是。阿骨打大怒,叱出使、副,欲腰斬之,粘罕諸人為謝乃解,尚人笞百餘。次年三月,止遣蕭習泥烈、楊立忠回,雲:「冊文罵我,我都不曉。徽號、國號、玉輅、禦寶我都有之,須稱我大金國皇帝兄即已,能從我,今秋可至軍前;不然,我提兵取上京矣!」天祚惡聞女真事。蕭奉先揣其意,皆不以聞,遷延久之,聞上京已破,和議遂寢。後天祚雖複請和,皆不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