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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義傳(6)


  甄恬,字彥約,中山無極人也,世居江陵。數歲喪父,哀感有若成人。家人矜其小,以肉汁和飯飼之,恬不肯食。年八歲,嘗問其母,恨生不識父,遂悲泣累日。忽若有見,言形貌則其父也,時以為孝感。家貧養母,常得珍羞。及居喪,廬於墓側,恒有烏玄黃雜色集於廬樹,恬哭則嗚,哭止則止。又有白鳩白雀棲宿其廬。州將始興王憺表其行狀,詔旌表門閭,加以爵位。恬官至安南行參軍。

  趙拔扈,新城人也。兄震動,富於財,太守樊文茂求之不已,震動怒曰:「無厭將及我。」文茂聞其語,聚其族誅之。拔扈走免,亡命聚黨,至社樹咒曰:「文茂殺拔扈兄,今欲報之,若事克,斫樹處更生,不克即死。」三宿三枿生十丈餘,人間傳以為神,附者十余萬。既殺文茂,轉攻旁邑。將至成都,十餘日戰敗,退保新城求降。文茂,黎州刺史文熾弟,襄陽人也。

  韓懷明,上黨人也。客居荊州。十歲,母患屍疰,每發輒危殆。懷明夜於星下稽顙祈禱,時寒甚切,忽聞香氣,空中有人曰:「童子母須臾永差,無勞自苦。」未曉而母平復,鄉里以此異之。十五喪父,幾至滅性,負土成墳,賻助無所受。免喪,與鄉人郭麻俱師南陽劉虯。虯嘗一日廢講,獨居涕泣,懷明竊問虯家人,答雲是外祖亡日。時虯母亦已亡矣。懷明聞之,即日罷學,還家就養。虯歎曰:「韓生無丘吾之恨矣。」家貧,肆力以供甘脆,嬉怡膝下,朝夕不離母側。母年九十,以壽終,懷明水漿不入口一旬,號哭不絕聲。有雙白鳩巢其廬上,字乳馴狎,若家禽焉,服釋乃去。及除喪,蔬食終身,衣衾無所改。梁天監初,刺史始興王憺表言之。州累辟不就,卒於家。

  褚修,吳郡錢唐人也。父仲都,善《周易》,為當時之冠。梁天監中,曆位《五經》博士。修少傳父業,武陵王紀為揚州,引為宣惠參軍,兼限內記室。修性至孝,父喪,毀瘠過禮,因患冷氣。及丁母憂,水漿不入口二十三日,每號慟輒嘔血,遂以毀卒。

  張景仁,廣平人也。父梁天監初為同縣韋法所殺,景仁時年八歲。及長,志在復仇。普通七年,遇法于公田渚,手斬其首以祭父墓。事竟,詣郡自縛,乞依刑法。太守蔡天起上言於州。時簡文在鎮,乃下教褒美之,原其罪,下屬長蠲其一戶租調,以旌孝行。

  又天監中,宣城宛陵女子與母同床眠,母為猛獸所取。女啼號隨挐猛獸,行數十裡,獸毛盡落,獸乃置其母而去。女抱母猶有氣息,經時乃絕。鄉里言于郡縣,太守蕭琮表上,詔榜其門閭。

  又霸城王整之姊嫁為衛敬瑜妻,年十六而敬瑜亡,父母舅姑咸欲嫁之,誓而不許,乃截耳置盤中為誓乃止。遂手為亡婿種樹數百株,墓前柏樹忽成連理,一年許還複分散。女乃為詩曰:「墓前一株柏,根連複並枝。妾心能感木,頹城何足奇。」所住戶有燕巢,常雙飛來去,後忽孤飛。女感其偏棲,乃以縷系腳為志。後歲此燕果複更來,猶帶前縷。女複為詩曰:「昔年無偶去,今春猶獨歸。故人恩既重,不忍複雙飛。」雍州刺史西昌侯藻嘉其美節,乃起樓於門,題曰「貞義衛婦之閭」。又表於台。

  後有河東劉景昕,事母孝謹,母常病癖三十餘年,一朝而瘳,鄉里以為景昕誠感。荊州刺史湘東王繹辟為主簿。

  陶子鏘,字海育,丹陽秣陵人也。父延,尚書比部郎。兄尚,宋末為幸臣所怨,被系。子鏘公私緣訴,流血稽顙,行路嗟傷。逢謝超宗下車相訪,回入縣詣建康令勞彥遠曰:「豈忍見人昆季如此而不留心?」勞感之,兄得釋。母終,居喪盡禮。與範雲鄰,雲每聞其哭聲,必動容改色,欲相申薦,會雲卒。初,子鏘母嗜蓴,母沒後,恒以供奠。梁武義師初至,此年冬營蓴不得,子鏘痛恨,慟哭而絕,久之乃蘇。遂長斷蓴味。

  成景俊,字超,范陽人也。祖興,仕魏為五兵尚書。父安樂,淮陽太守。梁天監六年,常邕和殺安樂,以城內附。景俊謀復仇,因殺魏宿預城主,以地南入。普通六年,邕和為鄱陽內史,景俊購人刺殺之。未久,重購邕和家人,鴆殺其子弟,噍類俱盡。武帝義之,每為屈法。景俊家仇既雪,每思報效,後除北豫州刺史,侵魏,所向必推其智勇,時以比馬仙琕。兼有政績見懷,北豫州吏人樹碑紀德,卒,諡曰忠烈雲。

  李慶緒,字孝緒,廣漢郪人也。父為人所害,慶緒九歲而孤,為兄所養,日夜號泣,志在復仇。投州將陳顯達,仍于部伍白日手刃其仇,自縛歸罪,州將義而釋之。梁天監中,為東莞太守。丁母憂去職,廬於墓側,每慟嘔血數升。後為巴郡太守,號良吏。累遷衛尉,封安陸縣侯。益州三百年無複貴仕,慶緒承恩至此,便欲西歸。尋徙太子右衛率,未拜而卒。

  謝藺,字希如,陳郡陽夏人,晉太傅安之八世孫也。父經,北中郎諮議參軍。藺五歲時,父未食,乳媼欲令先飯,藺終不進。舅阮孝緒聞之,歎曰:「此兒在家則曾子之流,事君則藺生之匹。」因名曰藺。稍授以經史,過目便能諷誦,孝緒每曰:「吾家陽元也。」及丁父憂,晝夜號慟,毀瘠骨立。母阮氏常自守視譬抑之。服闕,吏部尚書蕭子顯嘉其至行,擢為王府法曹行參軍。累遷外兵、記室參軍。時甘露降士林館,藺獻頌,武帝嘉之。有詔使制北兗州刺史蕭楷德政碑。又奉詔令制宣城王《奉述中庸頌》。後為兼散騎常侍,使魏。會侯景入附,境上交兵,藺母既慮不得還,感氣而卒。及藺還,入境夜夢不祥,旦便投列馳歸。及至,號慟嘔血,氣絕久之,水漿不入口。每哭,眼耳口鼻皆血流,經月餘日,因夜臨而卒。所制詩賦碑頌數十篇,子貞。

  貞,字元正,幼聰敏,有至性。祖母阮氏先苦風眩,每發,便一二日不能飲食。貞時年七歲,祖母不食,貞亦不食,往往如此。母王氏授以《論語》、《孝經》,讀訖便誦。八歲,嘗為《春日閒居》詩,從舅王筠奇之,謂所親曰:「至如『風定花猶落』,乃追步惠連矣。」年十三,尤善《左氏春秋》,工草隸蟲篆。十四,丁父艱,號頓於地,絕而復蘇者數矣。初貞父藺以憂毀卒,家人賓客複憂貞,從父洽、族兄皓乃共請華嚴寺長爪禪師為貞說法。仍譬以母須侍養,不宜毀滅,乃少進饘粥。及魏克江陵,入長安。皓逃難番禺,貞母出家于宣明寺。及陳武帝受禪,皓還鄉里,供養貞母,將二十年。

  初,貞在周,嘗侍周武帝愛弟趙王招讀,招厚禮之。聞其獨處,必晝夜涕泣,私問知母在鄉,乃謂曰:「寡人若出居藩,當遣侍讀還家。」後數年,招果出,因辭面奏,請放貞還。帝奇招仁愛,遣隨聘使杜子暉歸國。是歲陳太建五年也。

  始自周還時,始興王叔陵為揚州刺史,引祠部侍郎阮卓為記室,辟貞為主簿。尋遷府錄事參軍,領丹陽丞。貞知叔陵有異志,因與卓自疏。每有宴遊,輒以疾辭,未嘗參預,叔陵雅重之,弗之罪也。及叔陵肆逆,唯貞與卓不坐。再遷南平王友,掌記室事。府長史汝南周確,新除都官尚書,請貞為讓表,後主覽而奇之。及問,知貞所作,因敕舍人施文慶曰:「謝貞在王家未有祿秩,可賜米百石。」以母憂去職。頃之,敕起還府,累啟固辭,敕不許。貞哀毀羸瘠,終不能之官舍。吏部尚書姚察與貞友善,及貞病篤,問以後事。貞曰:「孤子釁禍所集,將隨灰壤,族子凱等,粗自成立,已有疏付之,此固不足仰塵厚德。弱兒年甫六歲,名靖,字依仁,情累所不能忘,敢以為托。」是夜卒。後主問察曰:「謝貞有何親屬?」察以靖答,即敕長給衣糧。初,貞之病,有遺疏告族子凱:「氣絕之後,若依僧家屍陀林法,是吾所願,正恐過為獨異。可用薄板周身,載以露車,覆以草席,坎山次而埋之。又靖年尚小,未閱人事,但可三月施小床,設香水,盡卿兄弟相厚之情。即除之,無益之事,勿為也。」

  殷不害,字長卿,陳郡長平人也。祖汪,齊豫章王行參軍。父高明,梁尚書兵部郎。不害性至孝,居父憂過禮,由是少知名。家世儉約,居甚貧窶。有弟五人,皆幼弱。不害事老母,養小弟,勤劇無所不至,士大夫以篤行稱之。年十七,仕梁為廷尉平,長於政事,兼飾以儒術,名法有輕重不便者,輒上書言之,多見納用。大同五年,兼東宮通事舍人。時朝政多委東宮,不害與舍人庾肩吾直日奏事,梁武帝嘗謂肩吾曰:「卿是文學之士,吏事非卿所長,何不使殷不害來邪?」其見知如此。簡文以不害善事親,賜其母蔡氏錦裙襦氈席被褥,單複畢備。

  侯景之亂,不害從簡文入台。及台城陷,簡文在中書省。景帶甲將兵,入朝陛見,過謁簡文,左右甚不遜,侍衛者莫不驚恐辟易,唯不害與中庶子徐摛侍側不動。簡文為景所幽,遣人請不害與居處,景許之,不害供侍益謹。梁元帝立,以不害為中書郎,兼廷尉卿,魏平江陵,失母所在。時甚寒雪,凍死者填滿溝壑。不害行哭尋求,聲不暫輟,過見死人溝中,即投身捧視,舉體凍僵,水漿不入口者七日,始得母屍。憑屍而哭,每輒氣絕,行路皆為流涕。即江陵權殯,與王褒、庾信俱入長安。自是蔬食布衣,枯槁骨立,見者莫不哀之。

  太建七年,自周還陳,除司農卿。遷晉陵太守。在郡感疾,詔以光祿大夫征還養疾。後主即位,加給事中。初,不害之還也,周留其長子僧首,因居關中。禎明三年,陳亡,僧首來迎,不害道卒,年八十五。不害弟不佞。

  不佞,字季卿,少立名節,居父喪以至孝稱。好讀書,尤長吏術。梁承聖初,為武康令。時兵荒饑饉,百姓流移,不佞循撫招集,繈負至者以千數。會魏克江陵,而母卒,道路隔絕,久不得奔赴。四載之中,晝夜號泣,居處飲食,常為居喪之禮。陳武帝受禪,除婁令。至是第四兄不齊,始於江陵迎母喪柩歸葬。不佞居處之節,如始聞問,若此者又三年。身自負土,手植松柏,每歲時伏臘,必三日不食。

  文帝時,兼尚書右丞,遷東宮通事舍人。及廢帝嗣立,宣帝為太傅、錄尚書輔政,甚為朝望所歸。不佞素以名節自立,又受委東宮,乃與僕射到仲舉、中書舍人劉師知、尚書左丞王暹等謀,矯詔出宣帝。眾人猶豫未敢先發,不佞乃馳詣相府,面宣詔旨,令相王還第。及事發,仲舉等皆伏誅,宣帝雅重不佞,特赦之,免其官而已。及即位,以為軍師始興王諮議參軍。後兼尚書左丞,加通直散騎常侍,卒官。不佞兄不疑、不占、不齊並早亡,事第二寡嫂張氏甚謹,所得錄奉,不入私室。長子梵童,位尚書金部郎。

  司馬皓,字文升,河內溫人也。高祖柔之,晉侍中,以南頓王孫紹齊文獻王攸後。父子產,即梁武帝之外兄也,位岳陽太守。皓幼聰警,有至性。年十二,丁內艱,哀慕過禮,水漿不入口,殆經一旬。每號慟,必至悶絕,父每喻之,令進粥,然猶毀瘠骨立。服闋,以姻戚子弟入問訊,梁武帝見其羸疾,歎息久之。字其小字謂其父曰:「昨見羅兒面顏憔悴,使人惻然,便是不墜家風,為有子矣。」後累遷正員郎。丁父艱,哀毀愈甚,廬於墓側,日進薄麥粥一升。墓在新林,連接山阜,舊多猛獸,皓結廬數載,豺狼絕跡。常有兩鳩棲宿廬所,馴狎異常。承聖中,除太子庶子。魏克江陵,隨列入長安。而梁宗屠戮,太子殯瘞失所,及周受禪,皓以宮臣,乃抗表求還江陵改葬,辭甚酸切。周朝優詔答之,即敕荊州以禮安厝。陳太建八年,自周還,宣帝特降殊禮。曆位通直散騎常侍、太中大夫,卒。有集十卷。

  子延義,字希忠,少沉敏好學。初隨父入關,丁母憂,喪過於禮。及皓還都,延義乃躬負靈櫬,晝伏宵行,冒履冰霜,手足皸瘃。至都,遂致攣廢,數年乃愈。位司徒從事中郎。

  張昭,字德明,吳郡吳人也。幼有孝性,父穀常患消渴,嗜鮮魚,昭乃身自結網捕魚,以供朝夕。弟乾,字玄明,聰敏好學,亦有至性。及父卒,兄弟並不衣綿帛,不食鹽酢,日唯食一升麥屑粥。每一感慟,必致歐血,鄰里聞之,皆為涕泣。父服未終,母陸氏又卒,兄弟遂六年哀毀,形容骨立。家貧,未得大葬,遂布衣蔬食,十有餘年。杜門不出,屏絕人事。時衡陽王伯信臨郡,舉乾孝廉,固辭不就。兄弟並因毀成疾,昭一眼失明,乾亦中冷苦癖,年並未五十,終於家,子胤俱絕。

  宣帝時,有太原王知玄者,僑居會稽剡縣,居家以孝聞。及丁憂,哀毀而卒。帝嘉之,詔改所居青苦裡為孝家裡。

  ***

  論曰:自澆風一起,人倫毀薄。蓋抑引之教,導俗所先,變裡旌閭,義存勸獎。是以漢世士務修身,故忠孝成俗,至於乘軒服冕,非此莫由。晉、宋以來,風衰義缺,刻身厲行,事薄膏腴。若使孝立閨庭,忠被史策,多發溝畎之中,非出衣簪之下。以此而言聲教,不亦卿大夫之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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