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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慶之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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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慶之,字弘先,吳興武康人也。少有志力,晉末孫恩作亂,使其眾寇武康,慶之未冠,隨鄉族擊之,屢捷,由是以勇聞。荒擾之後,鄉邑流散,慶之躬耕壟畝,勤苦自立,年四十未知名。兄敞之為趙倫之征虜參軍,監南陽郡,擊蠻有功,遂即真。慶之往襄陽省兄,倫之見而賞之,命子竟陵太守伯符板為寧遠中兵參軍。竟陵蠻屢為寇,慶之為設規略,每擊破之,伯符由此致將帥之稱。 永初二年,慶之除殿中員外將軍,又隨伯符隸到彥之北侵。伯符病歸,仍隸檀道濟。道濟白文帝,稱慶之忠謹曉兵,上使領隊防東掖門,稍得引接,出入禁省。領軍劉湛知之,欲相引接,謂曰:「卿在省年月久遠,比當相論。」慶之正色曰:「下官在省十年,自應得轉,不復以此仰累。」尋轉正員將軍。及湛被收之夕,上開門召慶之,慶之戎服履韎縛褲入,上見而驚曰:「卿何意乃爾急裝?」慶之曰:「夜半喚隊主,不容緩服。」遣收吳郡太守劉斌殺之。 元嘉十九年,雍州刺史劉道產卒,群蠻大動,征西司馬朱修之討蠻失利,以慶之為建威將軍,率眾助。修之失律下獄,慶之專軍進討,大破緣沔諸蠻。 後為孝武撫軍中兵參軍。孝武以本號為雍州,隨府西上,征蠻寇屢有功。還都,複為廣陵王誕北中郎中兵參軍,加建威將軍、南濟陰太守。雍州蠻又為寇,慶之以將軍、太守複與隨王誕入沔。及至襄陽,率後軍中兵參軍柳元景、隨郡太守宗愨等伐沔北諸山蠻,大破之。威震諸山,群蠻皆稽顙。慶之患頭風,好著狐皮帽,群蠻惡之,號曰蒼頭公。每見慶之軍,輒畏懼曰:「蒼頭公已複來矣。」慶之引軍出,前後破降甚眾,又討犬羊諸山蠻,緣險築重城,施門櫓甚峻。慶之連營山下,營中開門相通。又令諸軍各穿池于營內,朝夕不外汲。兼以防蠻之火。頃之風甚,蠻夜下山,人提一炬燒營。火至,輒以池水灌滅之。蠻被圍守日久,並饑乏,自後稍出歸降。慶之前後所獲蠻,並移都下,以為營戶。 二十七年,遷太子步兵校尉。其年,文帝將北侵,慶之諫曰:「道濟再行無功,彥之失利而反,今料王玄謨等未逾兩將,恐重辱王師。」上曰:「王師再屈,別有所由。道濟養寇自資,彥之中途疾動。虜所恃唯馬,夏水浩大,泛舟濟河,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戍,館穀吊人,虎牢洛陽,自然不固。」慶之固陳不可,時丹陽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並在坐,上使湛之等難慶之。慶之曰:「為國譬如家,耕當問奴,織當訪婢。陛下今欲伐國,而與白面書生輩謀之,事何由濟?」上大笑。及軍行,慶之副玄謨。玄謨進圍滑台,慶之與蕭斌留守碻磝,仍領斌輔國司馬。玄謨攻滑台,積旬不拔,魏太武大軍南向,斌遣慶之將五千人救玄謨。慶之曰:「少軍輕往,必無益也。」會玄謨退還,斌將斬之,慶之諫乃止。蕭斌以前驅敗績,欲死固碻磝,慶之以為不可。會制使至,不許退,諸將並宜留。斌複問計于慶之,慶之曰:「閫外之事,將所得專,制從遠來,事勢已異。節下有一範增而不能用,空議何施?」斌及坐者並笑曰:「沈公乃更學問。」慶之厲聲曰:「眾人雖見古今,不如下官耳學也。」玄謨自以退敗,求戍碻磝。斌乃還曆城。申坦、垣護之共據清口,慶之奔驛馳歸。 二十九年,師複行,慶之固諫不從。以立議不同,不使北出。是時亡命司馬黑石、廬江叛吏夏侯方進,在西陽五水讙動群蠻,自淮汝間至江沔,鹹離其患,乃遣慶之督諸將討之,制江、豫、荊、雍並遣軍受慶之節度。 三十年,孝武出次五洲,總統群帥。慶之從巴水出至五洲諮受軍略。會孝武典簽董元嗣自建鄴還,陳元兇弑逆,孝武遣慶之引諸軍。慶之謂腹心曰:「蕭斌婦人不足數,其餘將帥並易與耳。今輔順討逆,不憂不濟也。」時元兇密與慶之書,令殺孝武。慶之入求見,孝武稱疾不敢見。慶之突前,以元兇手書呈簡,孝武泣求入內與母辭。慶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常願報德,今日之事,唯力是視,殿下是何疑之深?」帝起再拜曰:「家國安危,在於將軍。」慶之即勒內外處分。府主簿顏竣聞慶之至,馳入見帝曰:「今四方尚未知義師之舉,而劭據有天府,首尾不相應赴,此危道也。宜待諸鎮唇齒,然後舉事。」慶之厲聲曰:「今方興大事,而黃頭小兒皆參預,此禍至矣,宜斬以徇眾。」帝曰:「竣何不拜謝。」竣起再拜。慶之曰:「君但當知筆劄之事。」於是處分,旬日內外整辦,時皆謂神兵。百姓欣悅。眾軍既集,假慶之為武昌內史,領府司馬。孝武至尋陽,慶之及柳元景等並勸即大位,不許。賊劭遣慶之門生錢無忌,齎書說慶之解甲,慶之執無忌白之。孝武踐阼,以慶之為領軍將軍,尋出為南兗州刺史,加都督,鎮盱眙,封南昌縣公。 孝建元年,魯爽反,遣慶之與薛安都等往討之。安都臨陣斬爽,進慶之號鎮北大將軍。尋與柳無景俱開府儀同三司,固辭,改封始興郡公。慶之以年滿七十,固請辭事,以為侍中,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固讓,乃至稽顙自陳,言輒泣涕。上不能奪,聽以郡公罷就第,月給錢十萬,米百斛,二衛史五十人。大明三年,司空竟陵王誕據廣陵反,複以慶之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固讓南兗州刺史,加都督,率眾討之。誕遣客沈道湣齎書說慶之,餉以玉環刀。慶之遣道湣反,數以罪惡。慶之至城下,誕登樓謂曰:「沈公,君白首之年,何為來此?」慶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勞少壯,故使僕來耳。」慶之塞塹,造攻道,立行樓土山並諸攻具。時夏雨不得攻城,上使禦史中丞庾徽之奏免慶之官以激之,制無所問。誕餉慶之食,提挈者百余人,慶之不開,悉焚之。誕於城上投函表,令慶之為送。慶之曰:「我奉制討賊,不得為汝送表。」每攻城,慶之輒身先士卒。上戒之曰:「卿為統任,當令處分有方,何須身受矢石邪?」自四月至七月,乃屠城斬誕。進慶之司空,又固讓爵。於是與柳元景並依晉密陵侯鄭袤故事,朝會慶之位次司空,元景在從公之上,給恤吏五十人,門施行馬。初,慶之嘗夢引鹵簿入廁中,慶之甚惡入廁之鄙。時有善占夢者為解之曰:「君必大富貴,然未在旦夕。」問其故,答雲「鹵簿固是富貴,容廁中所謂後帝也。知君富貴不在今主。」及中興之功,自五校至是而登三事。四年,西陽五水蠻複為寇,慶之以郡公統諸軍討平之。 慶之居清明門外,有宅四所,室宇甚麗。又有園舍在婁湖,慶之一夜攜子孫徙居之,以宅還官,悉移親戚中表于婁湖,列門同閈焉。廣開田園之業,每指地語人曰:「錢盡在此。」中興身享大國,家素富厚,產業累萬金,奴僮千計。再獻錢千萬,谷萬斛,以始興封優近,求改封南海郡,不許。妓妾十數人,並美容工藝。慶之優遊無事,盡意歡愉,自非朝賀不出門。每從遊幸及校獵,據鞍陵厲,不異少壯。太子妃上孝武金鏤匕筋及杅杓,上以賜慶之曰:「觴酌之賜,宜以大夫為先也。」上嘗歡飲,普令群臣賦詩,慶之粗有口辯,手不知書,每將署事,輒恨眼不識字。上逼令作詩,慶之曰:「臣不知書,請口授師伯。」上即令顏師伯執筆。慶之口授之曰:「微生遇多幸,得逢時運昌。朽老筋力盡,徒步還南岡。辭榮此聖世,何愧張子房。」上甚悅,眾坐並稱其辭意之美。 孝武晏駕,慶之與柳元景等並受顧命。遺制「若有大軍旅及征討,悉委慶之」。前廢帝即位,加慶之幾杖,給三望車一乘。慶之每朝賀,常乘豬鼻無幰車,左右從者不過三五騎。履行田園,每農桑劇月,無人從行,遇之者不知三公也。及加三望車,謂人曰:「我每游履田園,有人時與馬成三,無人則與馬成二。今乘此車,安所之乎?」及賜幾杖,並固讓。柳元景、顏師伯嘗詣慶之,會其游田,元景等鳴笳列卒滿道,慶之獨與左右一人在田,見之悄然改容曰:「夫貧賤不可居,富貴亦難守。吾與諸公並出貧賤,因時際會,榮貴至此,唯當共思損挹之事。老子八十之年,目見成敗者已多,諸君炫此車服,欲何為乎!」於是插杖而耘,不為之顧。元景等撤侍褰裳從之,慶之乃與相對為歡。慶之既通貴,鄉里老舊素輕慶之者,後見皆膝行而前。慶之歎曰:「故是昔時沈公。」視諸沈為劫首者數十,人士悉患之。慶之詭為置酒大會,一時殺之,於是合境肅清,人皆喜悅。 廢帝狂悖無道,眾勸之廢立,及柳元景等連謀,以告慶之,慶之與江夏王義恭不厚,發其事。帝誅義恭、元景等,以慶之為侍中、太尉。及義陽王昶反,慶之從帝度江,總統眾軍。帝兇暴日甚,慶之猶盡言諫爭,帝意稍不悅。及誅何邁,慮慶之不同,量其必至,乃開青溪諸橋以絕之。慶之果往,不得度而還。帝又忌之,乃遣其從子攸之齎藥賜死,時年八十。是歲旦,慶之夢有人以兩疋絹與之,謂曰:「此絹足度。」寤而謂人曰:「老子今年不免矣。兩疋,八十尺也,足度,無盈餘矣。」及死,贈賻甚厚,遣贈侍中、太尉如故,給鸞輅轀輬車,前後羽葆、鼓吹,諡曰忠武公。未及葬,帝敗。明帝即位,追贈侍中、司空,諡曰襄公。泰始七年,改封蒼梧郡公。慶之群從姻戚,由慶之在列位者數十人。 長子文叔,位侍中,慶之之死也,不肯飲藥,攸之以被掩殺之,文叔密取藥藏錄。或勸文叔逃避,文叔見帝斷截江夏王義恭支體,慮奔亡之日,帝怒,容致義恭之變,乃飲藥自殺。 文叔子昭明,位秘書郎,聞父死,曰:「何忍獨生?」亦自縊死。 元徽元年,還複先封,時改始興為廣興。昭明子曇亮,襲廣興郡公,齊受禪,國除。 昭明弟昭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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