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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琳之孔覬傳


  孔琳之,字彥琳,會稽山陰人也。曾祖群,晉禦史中丞。祖沈,丞相掾。父廞,光祿大夫。琳之強正有志力,少好文義,解音律,能彈棋,妙善草隸。桓玄輔政為太尉,以為西閣祭酒。玄時議欲廢錢用穀帛,琳之議曰:

  《洪範》八政,以貨次食,豈不以交易之所資,為用之至要者乎?故聖王制無用之貨,以通有用之財,既無毀敗之費,又省難運之苦,此錢所以嗣功龜具,歷代不廢者也。穀帛為寶,本充衣食,今分以為貨,則致損甚多,又勞煩于商販之手,耗棄於割截之用,此之為弊,著於自曩。故鐘繇曰:「巧偽之人,競濕穀以要利,制薄絹以充資。」魏世制以嚴刑,弗能禁也。是以司馬芝以為「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今既用而廢之,則百姓頓亡其財,是有錢無糧之人,皆坐而饑困,此斷之之弊也。魏明帝時,錢廢穀用四十年矣,以不便於人,乃舉朝大議,精才達政之士,莫不以宜複用錢。彼尚舍穀帛而用錢,足以明穀制之弊著於已試也。

  玄又議複肉刑,琳之以為:

  唐虞象刑,夏禹立辟,蓋淳薄既異,致化不同。《書》曰「世輕世重」,言隨時也。夫三代風純而事簡,故罕蹈刑避;季末欲巧而務殷,故動陷憲網。若三千行于叔世,必有踴貴之尤,此五帝不相循法,肉刑不可悉複者也。漢文發仁惻之意,傷自新之路莫由,革古創制,號稱刑厝;然名輕而實重,反更傷人。故孝景嗣位,輕之以緩,緩而人慢,又不禁邪。期於刑罰之中,所以見美於昔,歷代詳論而未獲厥中者也。兵荒已後,罹法更多,棄市之刑,本斬右趾,漢文一謬,承而弗革,所以前賢悵恨,議之而未辯。鐘繇、陳群之意雖小有不同,欲以右趾代棄市。若從其言,則所活者眾矣。降死之生,誠為輕法,可以全其性命,蕃其產育,仁既濟物,功亦益眾。又今之所患,逋逃為先,屢叛不革,宜令兆身靡所,亦以肅戒未犯,永絕惡原。至於餘條,宜且依舊。

  玄好人附悅,而琳之不能順旨,是以不見知。累遷尚書左丞,揚州中從事史,所居著績。時責眾官獻便宜,議者以為宜修庠序,恤典刑,審官方,明黜陟,舉逸拔才,務農簡調。琳之於眾議之外,別建言曰:

  夫璽印者,所以辨章官爵,立契符信。官莫大于皇帝,爵莫尊于公侯,而傳國之璽,歷代遞用;襲封之印,弈世相傳。貴在仍舊,無取改作。今世唯尉一職獨用一印,至於內外群官,每遷悉改,討尋其義,私所未達。若謂官各異姓,與傳襲不同,則未若異代之為殊也;若論其名器,雖有公卿之貴,未若帝王之重;若以或有誅夷之臣,忌其凶穢,則漢用秦璽,延祚四百,未聞以子嬰身戮國亡而棄不佩。帝王公侯之尊,不疑於傳璽。人臣眾僚之卑,何嫌于即印?載籍未聞其說,推別自乖其准,而終年刻鑄,喪功消實,金銀銅炭之費,不可稱言,非所以因循舊貫,易簡之道。愚請眾官即用一印,無煩改作,若新置官,又官多印少,文或零失,然後乃鑄,則仰裨天府,非唯小益。

  又曰:

  凶門柏裝,不出禮典,起自末代,積習生常,遂成舊俗。爰自天子,達于庶人。誠行之有由,卒革必駭;然苟無關於情,而有愆禮度,存之未有所明,去之未有所失。固當式遵先典,厘革後謬。況複兼以游費,實為人患者乎?凡人士喪儀,多出閭裡,每有此須,動十數萬,損人財力,而義無所取。至於寒庶,則人思自竭,雖複室如懸罄,莫不傾產單財,所謂「葬之以禮」,其若此乎?謂宜一罷凶門之式。

  遷尚書吏部郎。義熙十一年,除宋武帝平北、征西長史,遷侍中。宋台初建,除宋國侍中。永初二年,為禦史中丞,明憲直法,無所屈撓,奏劾尚書令徐羨之虧違憲典。時羨之領揚州刺史,琳之弟璩之為中從事,羨之使璩之解釋琳之,使停寢其事。琳之不許,曰:「我觸忤宰相,政當罪止一身。汝必不應從坐。何須勤勤邪?」自是百僚震肅,莫敢犯禁。武帝甚嘉之,行經蘭台,親加臨幸。遷祠部尚書,不事產業,家尤貧素。景平元年卒,追贈太常。

  子邈,有父風,官至揚州中從事。

  邈子覬。

  ***

  覬,字思遠,少骨鯁有風力,以是非為己任。口吃,好讀書,早知名。曆位中書黃門侍郎。初,晉安帝時,散騎常侍選望甚重,與侍中不異,其後職任閒散,用人漸輕。孝建三年,孝武欲重其選,於是吏部尚書顏竣奏以覬及司徒左長史王景文應舉。帝不欲威權在下,其後分吏部尚書置二人以輕其任。侍中蔡興宗謂人曰:「選曹要重,常侍閑淡,改之以名而不以實,雖主意欲為輕重,人心豈可變邪?」既而常侍之選複卑,選部之貴不異。大明元年,徙太子中庶子,領翊軍校尉,曆秘書監,廷尉卿,為禦史中丞。鞭令史,為有司所糾,原不問。六年,除安陸王子綏後軍長史、江夏內史。性使酒仗氣,每醉輒彌日不醒,僚類間多所陵忽,尤不能曲意權幸,莫不畏而疾之。居常貧罄,無有豐約,未嘗關懷。為府長史,典簽諮事,不呼前不敢前,不令去不敢去。雖醉日居多,而明曉政事,醒時判決,未嘗有壅。眾鹹曰:「孔公一月二十九日醉,勝世人二十九日醒也。」孝武每欲引見,先遣人覘其醉醒。

  性真素,不尚矯飾,遇得寶玩,服用不疑,而他物粗敗,終不改易,時吳郡顧覬之亦尚儉素,衣裘器服皆擇其陋者。宋世清儉,稱此二人。覬弟道存、從弟徽,頗營產業,二弟請假東還,覬出渚迎之,輜重十餘船,皆是綿絹紙席之屬。覬見之偽喜,謂曰:「我比乏,得此甚要。」因命置岸側,既而正色謂曰:「汝輩忝預士流,何至還東作賈客邪?」命燒盡乃去。先是,庾徽之為禦史中丞,性豪麗,服玩甚華。覬代之,衣冠器用莫不粗率。蘭台令史並三吳富人,鹹有輕之之意。覬蓬首緩帶,風貌清嚴,皆重跡屏氣,莫敢欺犯。庾徽之,字景猷,潁川鄢陵人也,後卒于南東海太守。覬後為司徒左長史,道存代覬為後軍長史、江夏內史。時東土大旱,都邑米貴,一鬥將百錢。道存慮覬甚乏,遣吏載五百斛米餉之。覬呼吏謂之曰:「我在彼三載,去官之日,不辦有路糧。郎至彼未幾,那能得此米邪?可載米還彼。」吏曰:「自古以來無有載米上水者,都下米貴,乞於此貨之。」不聽,吏乃載米而去。

  永光元年,遷侍中,後為尋陽王右軍長史、行會稽郡事。明帝即位,召為太子詹事,遣故佐平西司馬庾業為右軍司馬,代覬行會稽郡事。時上流反叛,上遣都水使者孔璪入東慰勞。璪至,說覬以廢帝侈費,倉儲耗盡,都下罄匱,資用已竭;今南北並起,遠近離叛,若擁五郡之銳,招動三吳,事無不克。覬然其言,遂發兵馳檄。覬子長公,璪二子淹、玄並在都,馳信密報。泰始二年正月,並逃叛東歸。遣書要吳郡太守顧琛,琛以母年篤老,又密邇建鄴,與長子寶素謀議未判。少子寶先時為山陰令,馳書報琛,以南師已近,朝廷孤弱,不時順從,必有覆滅之禍。覬前鋒軍已度浙江,琛遂據郡同反。吳興太守王曇生、義興太守劉延熙、晉陵太守袁標一時響應。

  庾業既東,明帝即以代延熙為義興,以延熙為巴陵王休若鎮東長史。業至長塘湖,即與延熙合。明帝遣建威將軍沈懷明東討,尚書張永系進。巴陵王休若董統東討諸軍。時覬所遣孫曇瓘等軍頓晉陵九裡,部陣甚盛。懷明至奔牛,所領寡弱,張永至典阿,未知懷明安否,退還延陵就休若。諸將帥鹹勸退破岡,休若宣令敢有言退者斬,眾小定。軍主劉亮又繼至,兵力轉集,人情乃安。

  時齊高帝率軍東討,與張永等於晉陵九裡曲結營,與東軍相持。上遣積射將軍江方興、南台禦史王道隆至晉陵視賊形勢,賊帥孫曇瓘、程扞宗、陳景遠凡有五城,互相連帶。扞宗城猶未固,道降率所領急攻之,俄頃城陷,斬扞宗首。劉亮果勁,便刀楯,乃負楯而進,直入重柵,眾軍因之,即皆摧破。齊高帝與永等乘勝馳擊之,又大破之。曇瓘因此敗走,孔璪與曇生焚倉庫,奔錢唐。會稽聞西軍稍近,將士多奔亡,覬不能複製。上虞令王晏起兵攻郡,覬憂遽不知之為。其夕率千人聲雲東討,實趨石瀃。遇潮涸不得去,眾叛都盡,門生載以小船,竄於山脊村。村人縛以送晏,晏調曰:「此事孔璪之為,無豫卿事,可作首辭,當相為申上。」覬曰:「江東處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是君輩行意耳。」晏乃斬之東閣外。臨死求酒,曰:「此是平生所好。」顧琛、王曇生、袁標等並詣吳喜歸罪,喜皆宥之。東軍主凡七十六人,於陣斬十七人,余皆原宥。覬之起兵也,夢行宣陽門道上,顧望皆丘陵。覬寤,私告人曰:「丘陵者,弗平,建康其殆難克。」

  覬弟道存,位黃門吏部郎、南海太守。晉安王子勳建偽號,以為侍中,行雍州事,事敗見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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