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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才傳


  李三才,字道甫,順天通州人。萬曆二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曆郎中。與南樂魏允貞、長垣李化龍以經濟相期許。及允貞言事忤執政,抗疏直之,坐謫東昌推官。再遷南京禮部郎中。會允貞、化龍及鄒元標並官南曹,益相與講求經世務,名籍甚。遷山東僉事。所部多大猾積盜,廣設方略,悉擒滅之。遷河南參議,進副使。兩督山東、山西學政,擢南京通政參議,召為大理少卿。

  二十七年,以右僉都禦史總督漕運,巡撫鳳陽諸府。時礦稅使四出。三才所部,榷稅則徐州陳增、儀真暨祿,鹽課則揚州魯保,蘆政則沿江邢隆,棋布千里間。延引奸徒,偽鍥印符,所至若捕叛亡,公行攘奪。而增尤甚,數窘辱長吏。獨三才以氣淩之,裁抑其爪牙肆惡者,且密令死囚引為黨,輒捕殺之,增為奪氣。然奸民以礦稅故,多起為盜。浙人趙一平用妖術倡亂。事覺,竄徐州,易號古元,妄稱宋後。與其党孟化鯨、馬登儒輩聚亡命,署偽官,期明年二月諸方並起。謀泄,皆就捕。一平亡之寶坻,見獲。三才再疏陳礦稅之害,言:「陛下愛珠玉,民亦慕溫飽;陛下愛子孫,民亦戀妻孥。奈何陛下欲崇聚財賄,而不使小民享升鬥之需;欲綿祚萬年,而不使小民適朝夕之樂。自古未有朝廷之政令、天下之情形一至於斯,而可幸無亂者。今闕政猥多,而陛下病源則在溺志貨財。臣請渙發德音,罷除天下礦稅。欲心既去,然後政事可理。」逾月未報,三才又上言:「臣為民請命,月餘未得請。聞近日章奏,凡及礦稅,悉置不省。此宗社存亡所關,一旦眾畔土崩,小民皆為敵國,風馳塵騖,亂眾麻起,陛下塊然獨處,即黃金盈箱,明珠填屋,誰為守之?」亦不報。三十年,帝有疾,詔罷礦稅,俄止之。三才極陳國勢將危,請亟下前詔,不聽。

  清口水涸阻漕,三才議浚渠建閘,費二十萬,請留漕粟濟之。督儲侍郎趙世卿力爭,三才遂引疾求去。帝惡其委避,許之。淮揚巡按禦史崔邦亮、巡漕禦史李思孝、給事中曹於汴、禦史史學遷、袁九皋交章乞留。而學遷言:「陛下以陳增故,欲去三才,托詞解其官。年來中使四出,海內如沸。李盛春之去以王虎,魏允貞之去以孫朝,前漕臣李志之去亦以礦稅事。他監司守令去者,不可勝數,今三才複繼之。淮上軍民以三才罷,欲甘心於增,增避不敢出。三才不當去可知。」疏仍不答。三才遂去淮之徐州。連疏請代,未得命。會侍郎謝傑代世卿督儲,複請留。乃命三才供事俟代者,帝亦竟不遣代也。

  明年九月,複疏言:「乃者迅雷擊陵,大風拔木,洪水滔天,天變極矣。趙古元方磔于徐,李大榮旋梟於亳,而睢州巨盜又複見告,人離極矣。陛下每有徵求,必曰『內府匱乏』。夫使內府果乏,是社稷之福也,所謂貌病而天下肥也。而其實不然。陛下所謂匱乏者,黃金未遍地,珠玉未際天耳。小民饔飧不飽,重以徵求,箠楚無時,桁楊滿路,官惟丐罷,民惟請死,陛下甯不惕然警悟邪!陛下毋謂臣禍亂之言為未必然也;若既已然矣,將置陛下何地哉!」亦不報。既而睢盜就獲,三才因奏行數事,部內晏然。

  翕人程守訓以貲官中書,為陳增參隨。縱橫自恣,所至鼓吹,盛儀衛,許人告密,刑拷及婦孺。畏三才,不敢至淮。三才劾治之,得贓數十萬。增懼為己累,並搜獲其奇珍異寶及僣用龍文服器。守訓及其黨俱下吏伏法,遠近大快。

  三十四年,皇孫生。詔並礦稅,釋逮系,起廢滯,補言官,既而不盡行。三才疑首輔沈一貫尼之,上疏陰詆一貫甚力。繼又言:「恩詔已頒,旋複中格,道路言前日新政不過乘一時喜心,故旋開旋蔽。」又謂:「一貫慮沈鯉、朱賡逼己。既忌其有所執爭,形己之短,又恥其事不由己,欲壞其成。行賄左右,多方蠱惑,致新政阻格。」帝得疏,震怒。嚴旨切責,奪俸五月。其明年,暨祿卒。三才因請盡撤天下稅使,帝不從,命魯保兼之。

  是時顧憲成裡居,講學東林,好臧否人物。三才與深相結,憲成亦深信之。三才嘗請補大僚,選科道,錄遺佚。因言:「諸臣只以議論意見一觸當途,遂永棄不收,要之于陛下無忤。今乃假天子威以錮諸臣,複假忤主之名以文己過。負國負君,罪莫大此。」意為憲成諸人發。已,複極陳朝政廢壞,請帝奮然有為,與天下更始。且力言遼左阽危,必難永保狀。帝皆置不省。

  三才揮霍有大略,在淮久,以折稅監得民心。及淮、徐歲侵,又請振恤,蠲馬價。淮人深德之。屢加至戶部尚書。會內閣缺人,建議者謂不當專用詞臣,宜與外僚參用,意在三才。及都禦史缺,需次內召。由是忌者日眾,謗議紛然。工部郎中邵輔忠遂劾三才大奸似忠,大詐似直,列具貪偽險橫四大罪,禦史徐兆魁繼之。三才四疏力辨,且乞休。給事中馬從龍、禦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給事中金士衡相繼為三才辨。大學士葉向高言三才已杜門待罪,宜速定去留,為漕政計。皆不報。已而南京兵部郎中錢策,南京給事中劉時俊,禦史劉國縉、喬應甲,給事中王紹徵、徐紹吉、周永春、姚宗文、朱一桂、李瑾,南京禦史張邦俊、王萬祚,複連章劾三才。而給事中胡忻、曹于汴,南京給事中段然,禦史史學遷、史記事、馬孟禎、王基洪,又交章論救。朝端聚訟,迄數月未已。憲成乃貽書向高,力稱三才廉直,又貽書孫丕揚力辨之。禦史吳亮素善三才,即以兩書附傳邸報中,由是議者益嘩。應甲複兩疏力訐,至列其十貪五奸。帝皆不省。三才亦力請罷,疏至十五上。久不得命,遂自引去。帝亦不罪也。

  三才既家居,忌者慮其複用。四十二年,禦史劉光復劾其盜皇木營建私第至二十二萬有奇。且言三才與於玉立遙執相權,意所欲用,銓部輒為推舉。三才疏辨,請遣中官按問。給事中劉文炳、禦史李徵儀、工部郎中聶心湯、大理丞王士昌,助光復力攻三才。徵儀、心湯,三才嘗舉吏也。三才憤甚,自請籍其家。工部侍郎林如楚言宜遣使覆勘。光復再疏,並言其侵奪官廠為園囿。禦史劉廷元遂率同列繼之,而潘汝禎又特疏論劾。既而巡按禦史顏思忠亦上疏如光復指。三才益憤,請諸臣會勘,又請帝親鞫。乃詔徵儀偕給事中吳亮嗣往。

  其明年,光復坐事下獄。三才陽請釋之,而複力為東林辨白,曰:「自沈一貫假撰妖書,擅僇楚宗,舉朝正人攻之以去。繼湯賓尹、韓敬科場作奸,孽由自取,于人何尤。而今之黨人動與正人為仇,士昌、光復尤為戎首。挺身主盟,力為一貫、敬報怨。騰說百端,攻擊千狀。以大臣之賢者言之,則葉向高去矣,王象乾、孫瑋、王圖、許弘綱去矣,曹于汴、胡忻、朱吾弼、葉茂才、南企仲、朱國禎等去矣,近又攻陳薦、汪應蛟去矣。以小臣之賢者言之,梅之煥、孫振基、段然、吳亮、馬孟禎、湯兆京、周起元、史學遷、錢春等去矣,李朴、鮑應鼇、丁元薦、龐時雍、吳正志、劉宗周等去矣。合於己則留,不合則逐。陛下第知諸臣之去,豈知諸黨人驅之乎?今奸党仇正之言,一曰東林,一曰淮撫。所謂東林者,顧憲成讀書講學之所也。從之游者如高攀龍、薑士昌、錢一本、劉元珍、安希范、嶽元聲、薛敷教,並束身厲名行,何負國家哉?偶曰東林,便成陷井。如鄒元標、趙南星等被以此名,即力阻其進。所朝上而夕下者,惟史繼偕諸人耳。人才邪正,實國祚攸關,惟陛下察焉。」疏入,眾益恨之。亮嗣等既往勘,久之無所得。第如光復言還報,遂落職為民。

  天啟元年,遼陽失。禦史房可壯連疏請用三才。有詔廷臣集議。通政參議吳殿邦力言不可用,至目之為盜臣。禦史劉廷宣複薦三才,言:「國家既惜其才,則用之耳,又何議,然廣甯已有王化貞,不若用之山海。」帝是其言,即欲用三才,而廷議相持未決。詹事公鼐力言宜用,刑部侍郎鄒元標、僉都禦史王德完並主之。已,德完迫眾議,忽變前說。及署議,元標亦不敢主。議竟不決,事遂寢。三年,起南京戶部尚書,未上卒。後魏忠賢亂政,其党禦史石三畏追劾之。詔削籍,奪封誥。崇禎初複官。

  三才才大而好用機權,善籠絡朝士。撫淮十三年,結交遍天下。性不能持廉,以故為眾所毀。其後擊三才者,若邵輔忠、徐兆魁輩,咸以附魏忠賢名麗逆案。而推轂三才,若顧憲成、鄒元標、趙南星、劉宗周,皆表表為時名臣。故世以三才為賢。

  ***

  贊曰:朋黨之成也,始於矜名,而成於惡異。名盛則附之者眾。附者眾,則不必皆賢而胥引之,樂其與己同也。名高則毀之者亦眾。毀者不必不賢而怒而斥之,惡其與己異也。同異之見岐於中,而附者毀者爭勝而不已,則黨日眾,而為禍熾矣。魏允貞、王國、餘懋衡皆以卓犖閎偉之概,為眾望所歸。李三才英遇豪俊,傾動士大夫,皆負重名。當世党論之盛,數人者實為之魁,則好同惡異之心勝也。《易》曰:「渙其群,元吉。」知此者,其惟聖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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