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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夏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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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夏,字時雍,華容人。父仁宅,由鄉舉知瑞昌縣。流民千餘家匿山中,邏者索賂不得,誣民反。眾議加兵。仁宅單騎招之,民爭出訴,遂罷兵,擢廣西副使。 大夏年二十舉鄉試第一。登天順八年進士,改庶吉士。成化初,館試當留,自請試吏。乃除職方主事,再遷郎中。明習兵事,曹中宿弊盡革。所奏覆多當上意,尚書倚之若左右手。汪直好邊功,以安南黎灝敗於老撾,欲乘間取之。言于帝,索永樂間討安南故牘。大夏匿弗予,密告尚書余子俊曰:「兵釁一開,西南立糜爛矣。」子俊悟,事得寢。朝鮮貢道故由鴉鶻關,至是請改由鴨綠江。尚書將許之,大夏曰:「鴨綠道徑,祖宗朝豈不知,顧紆回數大鎮,此殆有微意。不可許。」乃止。中官阿九者,其兄任京衛經歷,以罪為大夏所笞。憲宗入其譖,捕系詔獄,令東廠偵之無所得。會懷恩力救,乃杖二十而釋之。十九年,遷福建右參政,以政績聞。聞父訃,一宿即行。 弘治二年服闋,遷廣東右布政使。田州、泗城不靖,大夏往諭,遂順命。後山賊起,承檄討之。令獲賊必生致,驗實乃坐,得生者過半。改左,移浙江。 六年春,河決張秋,詔博選才臣往治。吏部尚書王恕等以大夏薦,擢右副都禦史以行。乃自黃陵岡浚賈魯河,複浚孫家渡、四府營上流,以分水勢。而築長堤,起胙城曆東明、長垣抵徐州,亙三百六十裡。水大治,更名張秋鎮曰「安平鎮」。孝宗嘉之,賜璽書褒美,語詳《河渠志》。召為左副都禦史,曆戶部左侍郎。 十年命兼左僉都禦史,往理宣府兵餉。尚書周經謂曰:「塞上勢家子以市糴為私利,公毋以剛賈禍。」大夏曰:「處天下事,以理不以勢,俟至彼圖之。」初,塞上糴買必粟千石、芻萬束乃得告納,以故,中官、武臣家得操利權。大夏令有芻粟者,自百束十石以上皆許,勢家欲牟利無所得。不兩月儲積棄羨,邊人蒙其利。明年秋,三疏移疾歸,築草堂東山下,讀書其中。越二年,廷臣交薦,起右都禦史,總制兩廣軍務。敕使及門,攜二僮行。廣人故思大夏,鼓舞稱慶。大夏為清吏治,捐供億,禁內外鎮守官私役軍士,盜賊為之衰止。 十五年拜兵部尚書,屢辭乃拜命。既召見,帝曰:「朕數用卿,數引疾何也?」大夏頓首言:「臣老且病,竊見天下民窮財盡,脫有不虞,責在兵部,自度力不辦,故辭耳。」帝默然。南京、鳳陽大風拔木,河南、湖廣大水,京師苦雨沈陰。大夏請凡事非祖宗舊而害軍民者,悉條上厘革。十七年二月又言之。帝命事當興革者,所司具實以聞,乃會廷臣條上十六事,皆權幸所不便者,相與力尼之。帝不能決,下再議。大夏等言:「事屬外廷,悉蒙允行。稍涉權貴,複令察核。臣等至愚,莫知所以。」久之,乃得旨:「傳奉官疏名以請;幼匠、廚役減月米三鬥;增設中官,司禮監核奏;四衛勇士,禦馬監具數以聞。餘悉如議。」織造、齋醮皆停罷,光祿省浮費巨萬計,而勇士虛冒之弊亦大減。制下,舉朝歡悅。先是,外戚、近幸多幹恩澤,帝深知其害政,奮然欲振之。因時多災異,複宣諭群臣,令各陳缺失。大夏乃複上數事。 其年六月再陳兵政十害,且乞歸。帝不許,令弊端宜革者更祥具以聞。於是,大夏舉南北軍轉漕番上之苦,及邊軍困敝、邊將侵克之狀極言之。帝乃召見大夏於便殿,問曰:「卿前言天下民窮財盡。祖宗以來征斂有常,何今日至此?」對曰:「正謂不盡有常耳。如廣西歲取鐸木,廣東取香藥,費固以萬計,他可知矣。」又問軍,對曰:「窮與民等。」帝曰:「居有月糧,出有行糧,何故窮?」對曰:「其帥侵克過半,安得不窮。」帝太息曰:「朕臨禦久,乃不知天下軍民困,何以為人主!」遂下詔嚴禁。當是時,帝方銳意太平,而劉健為首輔,馬文升以師臣長六卿,一時正人充布列位。帝察知大夏方嚴,且練事,尤親信。數召見決事,大夏亦隨事納忠。 大同小警,帝用中官苗逵言,將出師。內閣劉健等力諫,帝猶疑之,召問大夏曰:「卿在廣,知苗逵延綏搗巢功乎?」對曰:「臣聞之,所俘婦稚十數耳。賴朝廷威德,全師以歸。不然,未可知也。」帝默然良久,問曰:「太宗頻出塞,今何不可?」對曰:「陛下神武固不後太宗,而將領士馬遠不逮。且淇國公小違節制,舉數十萬眾委沙漠,奈何易言之。度今上策惟守耳。」都禦史戴珊亦從旁贊決,帝遽曰:「微卿曹,朕幾誤。」由是,師不果出。 莊浪土帥魯麟為甘肅副將,求大將不得,恃其部眾強,徑歸莊浪。廷臣懼生變,欲授以大帥印,又欲召還京,處之散地。大夏請獎其先世忠順,而聽麟就閑。麟素貪虐失眾心,兵柄已去無能為,竟怏怏病死。 帝欲宿兵近地為左右輔。大夏言:「保定設都司統五衛,祖宗意當亦如此。請遣還操軍萬人為西衛,納京東兵密雲、薊州為東衛。」帝報可。中官監京營者恚失兵,揭飛語宮門。帝以示大夏曰:「宮門豈外人能至?必此曹不利失兵耳。」由是,間不得行。 帝嘗諭大夏曰:「臨事輒思召卿,慮越職而止。後有當行罷者,具揭帖以進。」大夏頓首曰:「事之可否,外付府部,內諮閣臣可矣。揭帖滋弊,不可為後世法。」帝稱善。又嘗問:「天下何時太平?」對曰:「求治亦難太急。但用人行政悉與大臣面議,當而後行,久之天下自治。」嘗乘間言四方鎮守中官之害。帝問狀,對曰:「臣在兩廣見諸文武大吏供億不能敵一鎮守,其煩費可知。」帝曰:「然祖宗來設此久,安能遽革?第自今必廉如鄧原、麥秀者而後用,不然則已之。」大夏頓首稱善。大夏每被召,跪禦榻前。帝左右顧,近侍輒引避。嘗對久,憊不能興,呼司禮太監李榮掖之出。一日早朝,大夏固在班,帝偶未見,明日諭曰:「卿昨失朝耶?恐禦史糾,不果召卿。」其受眷深如此。特賜玉帶、麒麟服,所賚金幣、上尊,歲時不絕。 未幾,孝宗崩,武宗嗣位,承詔請撤四方鎮守中官非額設者。帝止撤均州齊元。大夏覆議上應撤者二十四人,又奏減皇城、京城守視中官,皆不納。頃之,列上傳奉武臣當汰者六百八十三人,報可。大漢將軍薛福敬等四十八人亦當奪官,福敬等故不入侍以激帝怒。帝遽命複之,而責兵部對狀,欲加罪。中官寧瑾頓首曰:「此先帝遺命,陛下列之登極詔書,不宜罪。」帝意乃解。中官韋興者,成化末得罪久廢,至是夤緣守均州。言官交諫,大夏等再三爭,皆不聽。正德元年春,又言:「鎮守中官,如江西董讓、薊州劉琅、陝西劉雲、山東朱雲貪殘尤甚,乞按治。」帝不悅。大夏自知言不見用,數上章乞骸骨。其年五月,詔加太子太保,賜敕馳驛歸,給廩隸如制。給事中王翊、張襘請留之,吏部亦請如翊、襘言,不報。 大夏忠誠懇篤,遇知孝宗,忘身徇國,于權幸多所裁抑。嘗請嚴核勇士,為劉瑾所惡。劉宇亦憾大夏,遂與焦芳譖於瑾曰:「籍大夏家,可當邊費十二。」三年九月,假田州岑猛事,逮系詔獄。瑾欲坐以激變律死,都禦史屠滽持不可,瑾謾駡曰:「即不死,可無戍耶?」李東陽為婉解,且瑾詗大夏家實貧,乃坐戍極邊。初擬廣西,芳曰:「是送若歸也」,遂改肅州。大夏年已七十三,布衣徒步過大明門下,叩首而去。觀者歎息泣下,父老攜筐送食,所至為罷市、焚香祝劉尚書生還。比至戍所,諸司憚瑾,絕饋問,儒學生徒傳食之。遇團操,輒荷戈就伍。所司固辭,大夏曰:「軍,固當役也。」所攜止一僕。或問何不挈子姓,曰:「吾宦時,不為子孫乞恩澤。今垂老得罪,忍令同死戍所耶?」大夏既遣戍,瑾猶摭他事罰米輸塞上者再。 五年夏,赦歸。瑾誅,複官,致仕。清軍禦史王相請複廩隸,錄其子孫。中官用事者終嗛之,不許。大夏歸,教子孫力田謀食。稍贏,散之故舊宗族。預自為壙志,曰:「無使人飾美,俾懷愧地下也。」十一年五月卒,年八十一。贈太保,諡忠宣。 大夏嘗言:「居官以正己為先。不獨當戒利,亦當遠名。」又言:「人生蓋棺論定,一日未死,即一日憂責未已。」其被逮也,方鋤菜園中,入室攜數百錢,跨小驢就道。赦歸,有門下生為巡撫者,枉百里謁之。道遇扶犁者,問孰為尚書家,引之登堂,即大夏也。朝鮮使者在鴻臚寺館遇大夏邑子張生,因問起居曰:「吾國聞劉東山名久矣。」安南使者入貢曰:「聞劉尚書戍邊,今安否?」其為外國所重如此。 *** 贊曰:王恕砥礪風節,馬文升練達政體,劉大夏篤棐自將,皆具經國之遠猷,蘊畜君之正志。綢繆庶務,數進讜言,跡其居心行己,磊落光明,剛方鯁亮,有古大臣節概。曆事累朝,享有眉壽,朝野屬望,名重遠方。《詩》頌老成,《書》稱黃髮,三臣者近之矣。恕昧遠名之戒,以作傳見疏。而文升,大夏被遇孝宗之朝,明良相契,荃宰一心。迨至宦豎乘權,耆舊擯斥,進退之際所系詎不重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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