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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縝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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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縝,字子真,南鄉舞陰人也。晉安北將軍汪六世孫。祖璩之,中書郎。父濛,早卒。縝少孤貧,事母孝謹。年未弱冠,聞沛國劉瓛聚眾講說。始往從之,卓越不群而勤學,瓛甚奇之,親為之冠。在瓛門下積年,去來歸家,恒芒矰布衣,徒行于路。瓛門多車馬貴遊,縝在其門,聊無恥愧。既長,博通經術,尤精《三禮》。性質直,好危言高論,不為士友所安。唯與外弟蕭琛相善,琛名曰口辯,每服縝簡詣。 起家齊寧蠻主簿,累遷尚書殿中郎。永明年中,與魏氏和親,歲通聘好,特簡才學之士,以為行人。縝及從弟雲、蕭琛、琅邪顏幼明、河東裴昭明相繼將命,皆著名鄰國。于時竟陵王子良盛招賓客,縝亦預焉。建武中,遷領軍長史。出為宜都太守,母憂去職,歸居於南州。義軍至,縝墨絰來迎。高祖與縝有西邸之舊,見之甚悅。及建康城平,以縝為晉安太守,在郡清約,資公祿而已。視事四年,征為尚書左丞。縝去還,雖親戚無所遺,唯餉前尚書令王亮。縝仕齊時,與亮同台為郎,舊相友,至是亮被擯棄在家。縝自迎王師,志在權軸,既而所懷未滿,亦常怏怏,故私相親結,以矯時雲。後竟坐亮徙廣州,語在亮傳。 初,縝在齊世,嘗侍竟陵王子良。子良精信釋教,而縝盛稱無佛。子良問曰:「君不信因果,世間何得有富貴,何得有貧賤?」縝答曰:「人之生譬如一樹花,同發一枝,俱開一蒂,隨風而墮,自有拂簾幌墜于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溷糞之側。墜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糞溷者,下官是也。貴賤雖複殊途,因果竟在何處?」子良不能屈,深怪之。縝退論其理,著《神滅論》曰: 或問予雲:「神滅,何以知其滅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也。」 問曰:「形者無知之稱,神者有知之名。知與無知,即事有異,神之與形,理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聞也。」答曰:「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也。」 問曰:「神故非質,形故非用,不得為異,其義安在?」答曰:「名殊而體一也。」 問曰:「名既已殊,體何得一?」答曰:「神之於質,猶利之於刀;形之於用,猶刀之於利;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無刀,舍刀無利。未聞刀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 問曰:「刀之與利,或如來說;形之與神,其義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質無知也,人之質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質,而有異木之知,豈非木有一、人有二邪?」答曰:「異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質以為形,又有異木之知以為神,則可如來論也。今人之質,質有知也;木之質,質無知也。人之質非木質也,木之質非人質也,安有如木之質而複有異木之知哉!」 問曰:「人之質所以異木質者,以其有知耳。人而無知,與木何異?」答曰:「人無無知之質,猶木無有知之形。」 問曰:「死者之形骸,豈非無知之質邪?」答曰:「是無人質。」 問曰:「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質,而有異木之知矣。」答曰:「死者如木,而無異木之知;生者有異木之知,而無如木之質也。」 問曰:「死者之骨骼,非生之形骸邪?」答曰:「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區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而有死人之骨骼哉?」 問曰:「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骨骼;非死者之骨骼,則應不由生者之形骸;不由生者之形骸,則此骨骼從何而至此邪?」答曰:「是生者之形骸,變為死者之骨骼也。」 問曰:「生者之形骸雖變為死者之骨骼,豈不因生而有死?則知死體猶生體也。」答曰:「如因榮木變為枯木,枯木之質,甯是榮木之體!」 問曰:「榮體變為枯體,枯體即是榮體;絲體變為縷體,縷體即是絲體,有何別焉?」答曰:「若枯即是榮,榮即是枯,應榮時凋零,枯時結實也。又榮木不應變為枯木,以榮即枯,無所複變也。榮枯是一,何不先枯後榮?要先榮後枯,何也?絲縷之義,亦同此破。」 問曰:「生形之謝,便應豁然都盡。何故方受死形,綿曆未已邪?」答曰:「生滅之體,要有其次故也。夫惸而生者必惸而滅,漸而生者必漸而滅。惸而生者,飄驟是也;漸而生者,動植是也。有惸有漸,物之理也。」 問曰:「形即是神者,手等亦是邪?」答曰:「皆是神之分也。」 問曰:「若皆是神之分,神既能慮,手等亦應能慮也?」答曰:「手等亦應能有痛癢之知,而無是非之慮。」 問曰:「知之與慮,為一為異?」答曰:「知即是慮。淺則為知,深則為慮。」 問曰:「若爾,應有二慮;慮既有二,神有二乎?」答曰:「人體惟一,神何得二。」 問曰:「若不得二,安有痛癢之知,複有是非之慮?」答曰:「如手足雖異,總為一人。是非痛癢雖複有異,亦總為一神矣。」 問曰:「是非之慮,不關手足,當關何處?」答曰:「是非之慮,心器所主。」 問曰:「心器是五藏之心,非邪?」答曰:「是也。」 問曰:「五藏有何殊別,而心獨有是非之慮乎?」答曰:「七竅亦複何殊,而司用不均。」 問曰:「慮思無方,何以知是心器所主?」答曰:「五藏各有所司,無有能慮者,是以知心為慮本。」 問曰:「何不寄在眼等分中?」答曰:「若慮可寄於眼分,眼何故不寄於耳分邪?」 問曰:「慮體無本,故可寄之於眼分;眼自有本,不假寄於佗分也。」答曰:「眼何故有本而慮無本;苟無本於我形,而可遍寄於異地。亦可張甲之情,寄王乙之軀;李丙之性,托趙丁之體。然乎哉?不然也。」 問曰:「聖人形猶凡人之形,而有凡聖之殊,故知形神異矣。」答曰:「不然。金之精者能昭,穢者不能昭,有能昭之精金,寧有不昭之穢質。又豈有聖人之神而寄凡人之器,亦無凡人之神而托聖人之體。是以八采、重瞳,勳、華之容;龍顏、馬口,軒、皞之狀;形表之異也。比干之心,七竅列角;伯約之膽,其大若拳;此心器之殊也。是知聖人定分,每絕常區,非惟道革群生,乃亦形超萬有。凡聖均體,所未敢安。」 問曰:「子雲聖人之形必異於凡者。敢問陽貨類仲尼,項籍似大舜;舜、項、孔、陽,智革形同,其故何邪?」答曰:「瑉似玉而非玉,雞類鳳而非鳳;物誠有之,人故宜爾。項、陽貌似而非實似,心器不均,雖貌無益。」 問曰:「凡聖之殊,形器不一,可也。聖人員極,理無有二;而丘、旦殊姿,湯、文異狀,神不侔色,於此益明矣。」答曰:「聖同於心器,形不必同也,猶馬殊毛而齊逸,玉異色而均美。是以晉棘、荊和,等價連城;驊騮、騄驪,俱致千里。」 問曰:「形神不二,既聞之矣,形謝神滅,理固宜然。敢問經雲『為之宗廟,以鬼饗之』,何謂也?」答曰:「聖人之教然也。所以弭孝子之心,而厲偷薄之意,神而明之,此之謂矣。」 問曰:「伯有被甲,彭生豕見,墳素著其事,寧是設教而已邪?」答曰:「妖怪茫茫,或存或亡,強死者眾,不皆為鬼。彭生、伯有,何獨能然;乍為人豕,未必齊、鄭之公子也。」 問曰:「《易》稱『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而不違』。又曰:『載鬼一車。』其義雲何?」答曰:「有禽焉,有獸焉,飛走之別也;有人焉,有鬼焉,幽明之別也。人滅而為鬼,鬼滅而為人,則未之知也。」 問曰:「知此神滅,有何利用邪?」答曰:「浮屠害政,桑門蠹俗。風驚霧起,馳蕩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財以赴僧,破產以趨佛,而不恤親戚,不憐窮匱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濟物之意淺。是以圭撮涉于貧友,吝情動於顏色;千鐘委于富僧,歡意暢于容發。豈不以僧有多稌之期,友無遺秉之報,務施闕于周急,歸德必於在己。又惑以茫昧之言,懼以阿鼻之苦,誘以虛誕之辭,欣以兜率之樂。故舍逢掖,襲橫衣,廢俎豆,列瓶缽;家家棄其親愛,人人絕其嗣續。致使兵挫於行間,吏空於官府,粟罄于惰遊,貨殫於泥木。所以奸宄弗勝,頌聲尚擁,惟此之故,其流莫已,其病無限。若陶甄稟于自然,森羅均於獨化;忽焉自有,恍爾而無,來也不禦,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壟畝,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窮也;蠶而衣,衣不可盡也;下有餘以奉其上,上無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匡國,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此論出,朝野喧嘩,子良集僧難之而不能屈。 縝在南累年,追還京。既至,以為中書郎、國子博士,卒官。文集十卷。 子胥,字長才。傳父學,起家太學博士。胥有口辯,大同中,常兼主客郎,對接北使。遷平西湘東王諮議參軍,侍宣城王讀。出為鄱陽內史,卒於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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